江南省一省欠下朝廷多少賦稅?根據官方記載,不下一萬三千萬石糧食,按照一石糧食一百五十斤,一斤小米六文錢算,該是多少銀錢?更不要說,江南的稅糧是大米,不是小米,大米的價格比小米高昂也是事實。
而且,從稅糧的角度來說,京師那邊是看收到的糧食,不是看江南運出來的糧食的。也就是說,在路上損耗的糧食也是江南承擔的。江南距離京師也不進,那麽多的糧食運送也不便,這路上損耗的糧食可就多了去了。可以說,朝廷每收到十石糧食,江南百姓其實至少要上繳十三石糧食。
饒是這樣,江南百姓還要謝天謝地,感激老天爺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好官。因為這位官老爺沒有把這損耗拉到五成。因為各種雜稅捐輸加起來,百姓們每年幾乎七成的收成都用來繳納賦稅了。再加上這部分損耗攤派,老百姓們也隻有賣兒賣女了。
這也是江南文風鼎盛的原因之一,也是眾多原因之中最無奈的一個。對於不少人家來說,讀書是為了功名,因為有了功名,就不用繳這麽多的稅,中了舉人以後,還可以為宗族省下一大筆賦稅。可以說,但凡有些見識的人家,無不傾力栽培家族裏有讀書天份的孩子,為的,就是在這沉重的賦稅下能夠喘一口氣。
像賈母這樣,對子孫教養不上心的長輩,真是奇葩中的奇葩了。對族裏的孩子不上心也就罷了,對自己的親孫子尚且如此。
無論是賈赦也好,邢夫人也好,看著最近又抖起來的賈母,心中隻有冷笑。
有個好女婿就了不起?別當別人不知道你背地裏做的那些事情!你在這裏洋洋得意,人家會不會認賬還是一件事情呢。
賈赦從來就不相信林如海會真的對賈母做的那些事情一無所知。如果林如海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話,他墳頭的草都長得老高了。
看著又把自己等人叫道跟前商議這省親一事的賈母,賈赦終於煩了,他直接拿著自己從戶部拿回來的白條,道:“老太太,兒子沒有錢。”
“沒錢?你怎麽沒有錢?每年公中給你的銀子去哪裏了?二丫頭是你的女兒!”
賈赦直接就道:“之前我們家欠給朝廷的銀子,兒子拿自己的私房,還有你兒媳婦的嫁妝都還上了。您要兒子再拿錢來,您就直接說,您要我這條命就是了。”
賈母氣死了:“你這個敗家子!那是多少年前的老帳了?啊?大家都沒有還,就你還上了,就你能!”
賈赦冷冷地道:“您當真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如果兒子沒有把這虧空還上了,二丫頭能夠這麽得寵麽?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您願意養一群奴主子,您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子孫子對您身邊的奴才卑躬屈膝,皇家願意對一群老奴才彎腰,受一群老奴才的子孫後代的挾製?您是想看著這一大家子去死吧?”
賈母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拐杖丟了出去:“你胡說什麽!”
“難道不是麽?老太太,真要兒子說,您還真是下濺呢?看著您自個兒的兒子孫子對著一群奴才行禮賠笑,那您見了那些奴才們的祖宗又該如何?是不是也要行禮啊?我看我們那祠堂裏也不要供奉我們賈家的祖宗好了,把那些奴才們的牌位擺上去就是了!”
“你!你!你這個逆子!”
“大哥,你怎麽能夠這樣跟老太太說話呢?老太太……”賈政扶著賈母,一麵給賈母順氣,一麵道。
賈赦最是煩賈政這幅樣子的,立即就道:“我怎麽不能這樣說了?我們賈家的祖宗們都在祠堂裏哭泣呢!老2,你在開口之前,先想一想你到底姓什麽!”
賈敬也道:“似乎工部員外郎大人並不怎麽在乎自己的姓氏呢,要不要我請了族人,告了祖宗,讓您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用姓賈啊?”
賈政不敢說話。
王夫人道:“敬大哥,我們今日是來商量為順嬪娘娘蓋省親別墅的事兒的。說這個是不是不太適合?”
賈敬道:“我是賈氏一族的族長,也是寧國府唯一的老爺,赦兄弟又是榮國府的正經爵爺,還是順嬪娘娘的親生父親,我們都不讚成蓋省親別墅,你嘰嘰喳喳地做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鬧得最歡的人是你。你這樣做,不過是想借著事兒好撈錢罷了。”
王夫人幹笑道:“可是這是聖上的旨意。”
賈赦馬上就道:“聖上恩寵是一回事情,臣子也該識趣才是。杯酒釋兵權之所以是假話,不僅僅是君王對臣子的體恤,也是臣子知進退,才會皆大歡喜。”
賈母道:“老大,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太太,正是字麵兒上的意思。”
賈母死死地瞪著賈赦,那陰沉的臉色,就沒有把賈赦給吞了。
賈赦卻沒有把賈母當成一回事情。
無欲則剛。
以前,賈赦是想過,留個孝子的名聲,讓自己的兒子女兒有個好出路。為了賈璉的前程,為了迎春的將來,他不得不跟賈母低頭,可是眼下賈璉出息了,迎春也不用他操心了,賈赦自然是不怕了。
是時候要回自己該得的一切了。
賈母道:“老大,你別再這裏扯這些有的沒有的。杯酒釋兵權的前提是,那些大將們手裏的兵權讓朝廷不舒服了,才會有這樣的事兒。我們家可沒這些事兒。”
賈赦道:“老太太,各朝各代的武將不得好死,那是因為武將們將朝廷的兵馬當作了自己的私產。您以為,欠著朝廷的錢財不還,就不會讓朝廷忌諱麽?您不要忘記了朝廷還欠著邊關將士們的軍餉呢!”
賈母冷哼一聲道:“那有什麽的?你別當我什麽都不知道。朝廷欠著邊關的糧餉,不過是控製那些人的手段而已。而且,今年你妹夫打江南運來了那麽都的錢糧,朝廷一定有錢。你去借,自然是能夠借到的。”
賈赦斬釘截鐵地道:“兒子不借!兒子不願意過舉債的日子!”
“你!”賈母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道:“好,你不借。那老2,你去跟你妹夫說一說,就說,順嬪娘娘要省親,問他挪借些銀兩。他這次發財,必定會願意出一點子的。”
賈敬道:“老太太,你就這麽讓他去了?您就不怕人家把敏妹的嫁妝直接丟回來?”
賈母眯著眼睛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賈敬笑著道:“當然是字麵兒上的意思嘍!蓉兒和蓉兒媳婦打江南寄了一封信來,說鹽商們有人交代了,鹽官鎮的事兒是老太太跟甄家的一手辦的,還有當初敏妹的死,老太太也動了手。”
賈母道:“你胡說什麽!沒有這樣的事情!”
賈敬道:“老太太,不是有沒有這樣的事情,而且人家在大牢裏,當著通政司各位大人的麵,都交代了呢。”
賈母道:“不可能,我都是直接跟甄家聯係的,那些鹽商們怎麽知道?”
外頭立即就有人接口道:“哦,原來甄家也插了一手啊?”
賈母大喝道:“那個狗奴才在外麵!”
來人居然答道:“雜家雖然是狗奴才,對自己的幹兒子也算疼寵的,就是自己委屈點,也希望自己的幹兒子能夠過上好日子。卻沒有想到這世界上會有人對自己的親生兒女這樣狠心呢!”
簾子一響,居然是個少監打扮的內侍!
賈敬跟賈赦賈政趕緊跟這位少監大人行禮。
一般來說,宣旨這樣的事兒隻要一個小黃門就可以了,完全不用動用到少監品級的內侍,這位內侍突然來這榮國府,可見不是一件小事。
那內侍非常客氣地跟賈敬賈赦見過禮,這才道:“雜家這次來一共是三道旨意,請諸位接旨吧。對了,女眷們也一並跪著好了,這旨意也跟女眷們有關。”
賈母嚇了一跳,她這才知道為什麽這位少監大人不在前頭等著,反而直接來了他這裏。
等賈母帶著兒子兒媳婦和侄兒侄孫侄孫媳婦都換了朝服吉服,跪在了香案前麵,那位少監大人這才慢悠悠地念起了聖旨。
三道聖旨,都是出自太上皇的旨意。
原來自打接了省親的旨意之後,迎春的心裏就很不安。偏偏皇帝要過年,已經很久沒有來見她了,她想來想去,怕事情有變,這才借著給太上皇太上皇後請安的時候,跑去求了太上皇,說明了家裏的情況,用自己回家省親的恩典換了賈赦和賈政分家的恩典。
同時,迎春也為賈母叫了委屈,說賈母年紀大了,被一群奴才擺布,背上了壞名聲不說,還讓自己的兩個兒子也起了嫌隙。這些奴才對自己的主子都敢這樣算計,隻怕這背地裏做的事兒就更多了。為了自己的祖母,迎春提供了榮國府裏得臉的奴才的名單,請太上皇幫忙徹查。
因為迎春說得懇切,提及的又是自家的事兒,還有太貴妃們幫著說項,太上皇也允了。
至於第三道旨意,則是來自於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覺得迎春是個孝順的,能夠維護自己的父親的同時,對自己的祖母也盡心盡力,在維護自己的家族的同時,還知道維護國家的威嚴和律法的公正,是個有德行的女子,所以特地晉封迎春為正五品的德儀。
寧國府的一幹人和賈赦邢夫人聽說不用蓋省親別墅的時候,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沒了這樣燒錢的玩意兒也是好事。
聽到後麵,賈赦和邢夫人都欣喜若狂了。
奉旨分家就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兒。不說別的,就說這榮國府,原來賈赦才是這榮國府的正經爵爺,要搬走也是賈政搬走。偏偏賈政仗著賈母的寵愛,住進了榮禧堂不說,王夫人還把持著公中的庫房鑰匙和賬本。
既然是分家,那麽這公中的產業也要分的。尤其是這樣奉旨分家,這公中的產業也會清理一番,這在聖旨裏都注明了,將由禮部和大理寺的官員主持分家事宜。禮部的官員就不要說了,最是講究規矩的,賈政住著榮禧堂本來就是範了規矩,加上王夫人自己也不是個好鳥兒。等禮部官員和大理寺一查,以往王夫人貪了多少,就要吐出來多少,弄個不好,還會被問罪呢。
至於賈家那些有頭有臉的奴才,迎春可是不分以前是伺候誰的,反正都報上去了,將由京兆尹和刑部共同處置。不過,明眼人都知道,跟這賈赦邢夫人的奴才都沒有機會犯罪,所以賈赦邢夫人都不會有事兒。有事兒的是賈母和王夫人的奴才,而賈母跟王夫人也會跟著沒臉。
這三道旨意意味著什麽,在場的人都知道,就是賈母也聽明白了。迎春,這個自己忽視許久的孫女兒終於為了自己的父親將鋒芒對準了自己這個親祖母。
賈母知道,迎春讓朝廷查自己的那些奴才,那麽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絕對會被暴露開來,自己絕對逃不過這一劫了。
賈母已經沒有了逃的力氣。
因為這個時候,那些奴才們隻怕已經到了大牢裏了,而自己的大兒子絕對不會為幾個奴才求情的。至於自己的次子,更加沒有這個能耐。
賈母隻覺得全身無力,就是當初賈代善的死,也沒有讓她這樣絕望。
事情也正如賈母預料得那樣。
榮國府裏最體麵的奴才就是賴嬤嬤,而賴嬤嬤卻是賈母的人,在賴家,發現了大量的原來屬於賈家的財物,包括賈赦的原配的嫁妝裏的貴重的擺設。這裏麵有好幾樣擺設,在內廷是有記錄的,因為這些原來就是賈赦原配的娘家從內廷造辦處那裏采買的。因為內廷之物跟民間之物在工藝上的明顯不同,哪怕是真的允許往外銷售的物件,內廷也會有詳細的記錄。這也是內廷造辦處的特別之處。
可是賴家堅持,這是賈母賞賜給他們的。
這事情就熱鬧了。
賈母賞賜自己的奴才,為什麽不用自己的私房,卻用這個?就算這是賈赦的原配孝敬賈母的好了。賈母又怎麽能夠拿這個給自己的奴才呢?而且賞賜一件也就罷了,怎麽還賞賜這麽多呢?
大家都好奇了。
賴家這邊還沒有理明白呢,周瑞那邊先出事兒了。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很多事情,王夫人都是周瑞家的去做的。結果,在周瑞家的那邊,找到了很多有關王夫人包攬訴訟和放高利貸的證據。有趣的是,周瑞家的那裏的證據居然很多是用邢夫人的名義做的。
可是這周瑞家的不是王夫人的心腹麽?怎麽是在為邢夫人辦事兒呢?
然後是處理分家的禮部大理寺官員們發現了問題了。分家就是要分祖產和家產。可是從賈赦那邊拿出來的當初賈赦的原配管家之時留下的賬本附件和王夫人交上來的賬本來看,好多都對不上。
細心的官員發現,王夫人交上來的賬本是動過手腳的。因為在賈赦交上來的賬本子上,很多都有印章的痕跡,而且還都是半個。可是王夫人交上來的賬本都是幹幹淨淨的。
大理寺的官員費了一番力氣,結果在榮禧堂的一個小丫頭手裏,找到了一本帶著另一半的印章的賬本。據這個小丫頭說,這是她姐姐留下來的,據說是太太讓她毀掉的。可是她姐姐看是帳本,怕擔了幹係,就私自留下了。
從這本賬本上麵來看,賈赦交出來的那套賬本隻怕才是對的,而王夫人交出來的則是假的。
大理寺就知會了負責榮國府大大小小事情的各個官員,並在此確認了周瑞家的事王夫人的心腹之後,便將周瑞家又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遍。終於在周瑞家的某個小丫頭的提醒下,找到了周瑞家的偶爾會去、卻沒有人住過的宅子裏,在這個宅子的臥室的床下裏找到了一個洞穴,洞穴分成上下兩層,一層是房契和地契,下麵的一層則是寶鈔和賬本。
賬本裏非常明確地注明了周瑞一家,包括周瑞夫婦和他們的女兒女婿為王夫人做的每一件事情。
包括王夫人將榮國府的祖產和公共財產挪用的事實,也包括了王夫人用邢夫人的名義包攬訴訟和放高利貸的事實。
很快,根據這套賬本,大理寺的官員就找到王夫人屋裏的邢夫人的印鑒。
這也證明了作為德儀娘娘的母親,邢夫人的確是清白無辜的。
相關的官員也鬆了一口氣。畢竟德儀娘娘眼下風頭正盛,拿了德儀娘娘的母親,對上麵也無法交代。
雖然有很多的東西可能真的要不回來了,可是有些東西,像原來就屬於榮國府的產業,還是要重新登記造冊,歸到榮國府名下,這些都要經過戶部的手續。
就在戶部官員過來幫忙的時候,發現新蓋的榮國府一等將軍的大印居然隱隱有些不對。緊接著,就在榮禧堂裏找到了一個黃花梨的印,從上麵上看,居然跟榮國府一等將軍的金印上麵的字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賈赦拿出來的印有瑕疵,戶部官員根本就不會發現這個。而且那個黃花梨的印,看起來使用了應該有不少時間了。
私自偽造朝廷賜下的金印,這已經不是一件小事了。
禮部戶部刑部大理寺的官員都覺得棘手。偽造金印的事兒可不是他們這樣的主事一級的官員們可以拍板的了。
這些官員就聯名上報的朝廷。
無論是太上皇還是當今皇帝都非常震驚。
偽造金印!你這是要造反啊!
這個罪名足夠株連九族了!皇帝當然是命令徹查。
這不查還好,一查可真是嚇一跳。
原來,賈赦並不是賈母的親生兒子,而是賈母的親姐姐的兒子。賈母的姐姐才是原配,難產而死,賈代善這才迎娶了賈母作為繼室,為的,就是怕自己的長子受了委屈,這也是為什麽賈赦是由自己的祖母養大的,又跟賈母不親近的真正原因。
賈母手段厲害,將賈代善籠絡了去,先是借口賈赦身子弱,遲遲沒有讓賈赦上族譜。後來更是花言巧語,說什麽不要讓這兩兄弟分生了,又說什麽姐姐難產而亡對哥兒到底不好,讓賈代善把賈赦記在了自己的名下,又借著自己一副賢惠的樣子,卻暗地裏不知道做的多少事情,終於把賈赦弄成了一個懦弱又無能的宅男。
可是賈赦才是嫡長子,賈母根本就不能動搖這嫡長繼承製,就有了後來的事情。
事情的真相已出來,朝野上下一片喧嘩。
至於賈母為了賈政跟賈赦搶金印一事的真偽,其實已經沒有人會在意了。
緊接著,史家那邊也拿出了一封非常陳舊的信件,據說是賈赦的生母的奶嬤嬤留下的。這位奶嬤嬤一直對自己姑娘的死心存疑慮,後來才知道,有些女子,在生產之後是不能吃人參的。生產的時候吃人參是為了怕產婦沒有力氣,所以需要人參吊著。可是生產之後吃人參,卻很容易導致產婦血崩的。
然後,賴嬤嬤招供了賈母算計自己親姐姐的事情的經過和事實。原來賈母一直嫉妒自己的姐姐能夠嫁給國公府邸的大少爺做正妻,而自己卻隻能嫁給別人家裏的不出彩的嫡次子,這才有了這樣的舉動。
當然,賴嬤嬤還交代了很多事情,隻是這些事情外頭就不知道了。
事情的結果自然是不用多說了。
賈赦既然是原配嫡子,自然是應該榮國府名正言順的主子,這毋庸置疑。
賈母奪其誥命,奪其正室之位,其鯨吞之其姐之嫁妝,即刻賠補。念起老邁,不下刑獄。但是擇令隨其子賈政速離榮國府,不得以榮國府太夫人之名招搖於世。
賈母之子,賈政,庶子,鳩占鵲巢多年,夫婦二人鯨吞祖業及兄長家業眾多,責令淨身出戶!變為庶民,永不複用。
賈政之妻王氏,作惡多端,奪誥命,賜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