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就那樣走了,留下林招娣一人在窗下發呆。
其實,除開薛家不說,薛寶釵給人的印象的確不錯,美麗大方,端莊秀雅,如果不是有個鬧出了事兒的薛蟠在那裏杵著,如果不是薛蟠被抓進了大牢,她得到的待遇絕對不會跟現在這樣。
不過,就是她本人再好又如何?
就是林招娣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女子再有本事,也不過是男人的陪襯。即便是薛寶釵再好,人家也是先看她的哥哥,再來看她的。既然她的哥哥是這個樣子,別人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更不要說注意到她的好了。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又沒有進宮的路子,這榮國府裏對她也不過是表麵功夫而已,她如果沒有別的路子,就真的要被耽擱了去。
看看薛寶釵,再看看自己,不用人提醒,林招娣都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有個好父親。如果不是因為林如海是高官,如果不是有個好家世,她林招娣隻怕跟薛寶釵一樣,什麽都不是。
在心底冷笑了兩聲,林招娣就回屋子去了。
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有的,還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兄弟姐妹身上呢。困鎖愁城、自尋煩惱可不是她林招娣。
正房臥室裏,林黛玉抱著林祉,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而就在她的身側的搖車裏頭,林祄正隨著搖車的輕輕晃動,吐著泡泡,睡的正香。林招娣止住了抱著林祉剛要向她行禮的林黛玉,自己先走到搖車前,摸摸林祄的頭,又為林祄整整小被褥,在林祄的搖籃邊上停了許久,這才放下帳幔起身。
小嬰兒就有這種的魔力,讓看見他們的人一下子軟了心腸。雖然回來的時候,林招娣心情非常的不好,可是現在卻已經平靜下來了。
示意小丫頭繼續搖搖籃,林招娣坐在了另一把靠背椅上,卻微微側過了身子,看著林黛玉懷裏的林祉。林黛玉也微微側過身來,讓姐姐看自己抱著的弟弟。
林祉在林黛玉懷裏睡得正香,也不知道他的兩位姐姐為他、操、碎了心。
林家的丫頭們也極有眼色,都出去了,留她們姐妹兩個在屋裏說話。嬤嬤們更是去了外間說話,留流雲白鷺和一個搖著搖車的小丫頭在屋裏伺候著,就是流光白鵠也另外搬了兩個小杌紮,就在外間靠著門邊守著。
看著林黛玉小心翼翼地照顧林祉,林招娣道:“妹妹,祈兒呢,怎麽不見?”
“祈兒在東廂房呢。”
“東廂房?我還以為他會跟那年那樣想方設法跟我們一屋子呢。”
林黛玉道:“姐姐,你也太小看了祈兒了。今年才過了年,祈兒就叫著自己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了。方才也是,是他自己說他要住東廂房的,還帶著丫頭們親自去檢查屋子合不合意呢。”
“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祈兒為了跟我們住一起,鬧出了那麽大的事兒,害得我也嚇得夠嗆,如今卻嚷著自己是個大人,要自己住了。我還以為他依舊會跟我們擠在這屋裏呢。”
“祈兒到底是祈兒,他心裏有數著呢。”
“是啊,他也長大了。這時間過得可真快。”
林祈不是賈寶玉那種人,讓林招娣林黛玉兩個也著實鬆了一口氣。如果林祈真的跟賈寶玉一個樣兒,那她們姐妹可真的要自掛東南枝了。
還好還好。老天保佑。
林黛玉在心裏也慶幸。
略略收拾了心情,才聽林黛玉道:“姐姐,這話我擱在心裏已經大半年了,你看這孩子。自來了我們身邊也有一年了,就沒有變過。我很擔心他會不會……。雖然請了好幾次大夫,都說沒有事兒,就是太醫也檢查不出來,可是我就是不能安心。姐姐,這孩子不要緊罷?”
林招娣揮揮手,讓小丫頭退下了,自己抱起了林祄,等屋裏就隻剩下她們姐妹、嚴嬤嬤李嬤嬤和各自的心腹大丫頭,這才道:“妹妹,你還記得麽?根據玄奘法師的筆記,天竺的那些大師們因修煉龜息之術,看著就比別人年輕很多,有百餘歲的老者就跟中年人差不多。我想著,也許我們祉兒當年應了龜息之術,才渡過了難關。不過他到底還小,隻怕如今還在龜之術裏。我們都不是修行之人,也不懂這個。何況,這中原之地又哪裏來的精通龜息之術的大師呢?也隻有順其自然了。”
“如果真的是龜息之術那就好了。”林黛玉的臉上滿是憂愁,“那樣最多也不過是長得慢一點,別人一年長一歲,他兩三年長一歲也就是了。我就怕有個別的什麽,或者有人興風作浪,那就糟了。”
“可是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呀。”
林黛玉黯然道:“說得也是。我們不是大夫也不是修行者,什麽都做不了。”
林招娣看著微微晃動的帳幔,道:“怎麽,窗子開著麽?”
林黛玉揚了揚下巴,道:“是,那邊的窗子我開了一條小縫。祉兒一慣怕熱,祄兒也小,我怕悶著了他們,就讓丫頭們開了一條縫隙來。”
“可是你的身子也單薄,我就怕……”
“沒事兒的,姐姐。雖然我看著纖瘦一點,可是我的身子好著呢。跟祉兒住在一起這麽久,我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麽頭疼腦熱的。之前父親請太醫的時候,不也給我們看過了麽,太醫說,我就是有些秋燥,多用些蔬果茶水也就是了。倒是姐姐,憂思太重,該放下的還是該放下的。”
“哪裏就那麽容易?這世上又有幾個人做得到放下二字?”
正說話間,小丫頭們上來換了新的茶果,林黛玉將林祉放在搖車裏,自己端起茗碗來,潤了潤口舌,這才又抱了弟弟,道:“姐姐,妹妹也知道這幾年來,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姐姐百般周全,隻怕我們家也不會如此蒸蒸日上。隻是姐姐好歹也該多保重些個。妹妹到底不如姐姐。這真要有什麽事兒,妹妹隻怕沒有姐姐那樣硬的脊梁。”
“妹妹放心,姐姐我會好好的。看看這榮國府再看看薛家,回頭看看我們家,其實我們家好也就好在有個能幹依靠的父親,強也就強在我們家的家風教養比這兩家好些罷了。看看老太太在子孫教養上,真真叫人擔心。”
林黛玉道:“是啊,如果不是父親,我們也不可能如此自在。隻是,姐姐,我一直有些糊塗,東府的敬大伯父胡鬧的理由我猜到了,二舅舅沒有這個能耐我也知道了,可是為什麽大舅舅也一直在家呢?我看大舅舅也不是那種人呢,怎麽大舅舅不謀個實缺呢?”
林招娣一愣,道:“這個,我卻沒有想過呢。也對,大舅舅為什麽不自己想辦法更上一層樓了?不然也不用跟現在這樣到處求人了。”
頓了頓,林招娣才道:“說起來,妹妹有沒有覺得大舅舅有些不大對勁麽?”
林黛玉一愣,轉過臉來,林招娣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姐姐說大舅舅有些不對勁?”
“是啊。還記得當年我們姐弟三人來這裏的時候,大舅舅雖然沒有出來見我們,也是像今天這樣讓小丫頭們帶話的,可是帶的話確實滴水不漏、麵麵俱到,哪像今兒這樣,很有些慌慌張張的樣子。”
林黛玉也反應過來了:“是呢。如果換了以往的大舅舅,來人必會加上一句什麽‘即便是周老大人不願意見我們,我們也是不怨的’之類的話的。可是這次的大舅舅卻什麽都沒有說。難道是又有人算計大舅舅大舅母了不成?”
“難說。說不定二姐姐和璉二哥哥璉二嫂子也在別人的算計之內呢。妹妹不要忘記了,璉二嫂子有了身子了,今年又是大選之年,二姐姐正好是剛夠這個年紀呢。”
林黛玉喃喃地道:“二姐姐如果真的進宮了,那就是小主兒的身份,倒是大姐姐在家的時候比二姐姐嬌貴也比二姐姐得寵,如今還是個女史。”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接下來的話,她們都不敢出口了。
一個家族的資源是有限的,如果家裏有兩個姑娘在宮裏,那麽總有一個會被家族忽略,而另外一個則會得到更多的優待。沒錯,賈元春在家裏是比迎春尊貴,那是因為賈母偏心小兒子,愛屋及烏,惠及她這個嫡出的孫女兒。可是到了宮裏,女孩子們第一個拿來比較的就是父親的身份。哪怕賈元春在宮裏打著國公府的小姐的旗號,一旦迎春進了宮,這個旗號就會從賈元春的身上剝離。
因為賈赦才是受了朝廷冊封的一等將軍,而賈政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而且還是一個多年不見升遷的。甚至在迎春進宮以後,賈元春會因此遭到秀女餓宮人們的恥笑,說她自不量力。因為迎春才是正牌的國公府的嫡係小姐,而賈元春不過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借著賈母的招牌和寵愛霸占了原來屬於迎春的一切罷了。
不說賈元春自己的不甘心,就是王夫人這個做娘的隻怕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麵臨那樣的悲慘遭遇。
所以,王夫人一定會想方設法不讓迎春進宮。
但是,以賈赦的身份,迎春即便是生病了,也會有宮裏的太醫前來診脈。因為迎春是待選的秀女,是皇帝的後備女人。而且,今年迎春的年紀也不大,就是中選了,也不過是記名而已,下一屆還要走個過場的。唯一能夠絕了迎春的路子的,就隻有徹底地斷絕這個可能,讓大房主動想方設法地不讓迎春進宮。
方法就隻有一個。
林招娣想起了後世有不少人猜測,迎春是毀了貞潔才落到後來的那等境地。因為,原著裏實在是太湊巧了。在秦可卿剛剛死去的時候,迎春也跟著出事,原來表忠心的機會就落到了賈元春一個人的頭上,然後賈元春成了賢德妃。如果這真的是事實,那麽,賈元春不但是踩著皇家血脈的血上位,也是踩著自家姐妹的血上位,還絕了大房翻身的可能。
林招娣垂眸思索了片刻,還是叫過流雲道:“你去將我之前定做的那一套四支的琉璃發釵給二姐姐送去。就說今年是大選之年,就當討個好彩頭,希望二姐姐能夠心想事成。另外,將我和二姑娘說的話也跟二姐姐說說,說這些的時候,你要注意,一定要讓司棋聽明白了。”
流雲點點頭,立即出去了。她知道,這位表二姑娘雖然性子溫吞,卻絕對不笨。司棋又是個厲害的,她的外婆又是邢夫人的陪房,讓這主仆倆知道了,明白了,就等於邢夫人和賈赦也知道了。
流雲馬上就去將首飾取來,請自家姑娘過目。
林黛玉看了看,道:“姐姐,這釵子給了二姐姐不給三妹妹四妹妹隻怕也說不通呢。我那裏也有幾套琉璃的,還沒有上過頭,不如姐妹們都分一分,雲妹妹那裏也不能忘記了。不然又有話說了。”
白鷺聽了立即也把林黛玉的梳妝匣打開了。
林招娣道:“你帶來的這些都是你極喜歡的。送了人,下次可沒有了。”
“姐姐,我們還差這幾支簪子發釵了不成?不過是求個心安就是了。”
“也是,罷了,再往寶姐姐那裏送一份吧。連著備好的壽禮一起送就是了。看看那些琉璃的夠不夠,如果不夠,將那瑪瑙的也拿些出來。”
林黛玉道:“姐姐,倒是我的不是,是我自作主張了。”
“傻丫頭,你說的也對,二姐姐是表姐,三妹妹四妹妹也是表姐妹,雲丫頭又是個會嚷嚷吃不得虧的。我們是該小心些。這些東西在別人眼裏很了不起,在我們家卻算不得什麽。而且如今又是大節下的,我們是該小心為上的。”
檢查過那些簪子發釵之類的東西,林招娣點點頭示意流雲流光去辦了。流雲流光就帶著幾個婆子出去了。像她這樣的大丫頭,也是有排場的,怎麽可以一個人到處亂竄?畢竟她是林招娣的心腹大丫頭,她的排場就是林招娣的臉麵。如果她出了事兒,就連林招娣也會跟著丟臉的。
等流雲流光走了以後,林黛玉道:“姐姐,不會有人對二姐姐做這樣那樣的事兒吧?”
“誰知道。”
抱著自己最小的弟弟,林招娣的心裏也很不好受。真希望她的猜測是她自己多心,可是這樣的事兒如果不提醒一二,將來出了事兒,她心裏絕對不會那麽容易就跨過那道坎兒。
這事兒可關係到一個女孩子的一生,也關係到一個家族的存亡。絕對不可以懈怠的。
就連林黛玉也道:“真希望是我們想多了。”
林黛玉也記得當初她們回家之前,惜春來這裏向她們求救的事兒。也是因為惜春跟她們的關係好,如果當初惜春跟她們的關係不好,如果賈珍被下麵的人糊弄住了,走了歧途會怎麽樣?
就是林黛玉也不得不承認,利用下人們造勢,給賈珍尤氏施加壓力,再利用外麵的輿論造勢。如果再有個什麽事兒做引子,那麽就是那個蓉兒媳婦再得人心,也逃不了這一關的。因為天羅地網已經布下了。
然後呢?
如今林黛玉也知道了,有人拿當初義忠親王老千歲的事兒做引子,排除異己,像賈家這樣離了權利中心的末路世家其實算不得什麽,最多也不過是別人手裏的一枚棋子而已。也正因為是棋子,得到的消息不全麵,才會容易被人鑽了空子,才會那麽容易被人舍棄。
有的時候,就是那一念之差。就因為這一念之差,一個活生生的人居差一點兒死去。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林黛玉想起這個,心裏就非常難過。她知道很多事情姐姐都不跟自己說,那是因為那些事情都太過肮髒太過可怕,姐姐不希望自己被那些事情給嚇住了。可是自己終究不是那種嬌花。該知道的,自己還是會知道的。
就好比這蓉兒媳婦和二姐姐的事情一樣。
林黛玉自己也發覺了,其實是老太太先算計了蓉兒媳婦,當然,老太太為是家族的族長之位。但是二太太的單子卻更大一點,她想讓自己的女兒上位,所以推波助瀾,給東府的珍大哥哥和珍大嫂子施加壓力。二太太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下麵的奴才們討好她的多得是,自然有的是願意為她跑腿的,更何況隻是幫著傳播謠言的?
可惜這位二太太不是個管家的料子,自己屋裏的丫頭們都管教不好了更何況其他?事行不密,泄漏了機關。不也許這事兒更簡單一點,這位二太太本來就是行事粗暴又粗糙的人。所以,不但三妹妹知道了,就連四妹妹也知道了。
寧國府養著義忠親王的女兒,又跟當年跟義忠親王有關的人家往來甚密。
王夫人探聽了消息,利用自己榮國府當家太太的身份,利用自己掌握了榮國府的人脈的機會,利用禦史台的聞風奏事的行為模式,創造機會。不過,王夫人到底是利用榮國府當家太太的身份在背後推動此事的,那麽得到好處的將是榮國府。偏偏榮國府的正經爵爺是賈赦不是她的丈夫賈政。
怎麽辦?
當然是把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女兒,讓女兒在禦前告發,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同時,也要除去可能跟自己女兒搶功勞的、威脅到自己女兒的人,也就是大房的姑娘迎春。
林黛玉心裏苦笑。這位二太太,真真是,外鬥外行,內鬥內行。對自己人下手,那是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幾乎一點子活路都不給,可是對著外姓人,就根本就沒有法子,連個丫頭都能夠從她手裏挖下一塊兒來。
林招娣林黛玉這姐妹兩個同時想到了王夫人,都在心裏搖頭。
看來就是這位二太太要對二姐姐動手了。榮國府雖然是世代簪纓之家,可是已經被京師的權利圈子邊緣化了,家裏的男人們都不成器,根本就成不了頂梁柱,下麵的又小,也不頂用。如果現在就要往上麵爬,就隻有依靠女人了。宮裏的賈元春,即將參加選秀的迎春。
可惜,這個家族的力量也就這麽一點點,幫了迎春就幫不了賈元春,幫了賈元春就幫不了迎春。所以,這位二太太就忍不住了。
看來,無論有沒有蓉兒媳婦的事兒,二太太都容不下二姐姐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在心裏得到了這樣的結論,卻都不敢說出來。她們到底是外姓人,又是小姑娘家,這樣的事兒不是她們可以插手的。她們也隻有加倍小心了。
“來人,讓下麵注意門戶。”
“來人,讓下麵注意門戶。”
姐妹二人異口同聲地道,出了口,才發覺自己的姐姐(妹妹)跟自己說了一樣的話。
“姐姐,你先請。”
“還是妹妹先請吧。”
林黛玉道:“姐姐,這元月裏事多,下麵的丫頭婆子們也有出去瞧熱鬧的,也有回家探親的,難免人手不夠。我們又是來這榮國府裏作客的,這梨香院離外頭也近,隻怕也不安全。我們還是多注意些個才好。”
“妹妹說的是,我也這樣想的。要不,我們兩個先說個流程,將下麵的人都輪班了。或是跟著我們去前頭,或者是守著屋子,到底也都安排妥當了才好。按照去年的例,等過了老太太的壽,還要好幾日功夫才會輪到寶姐姐的生日。把我們身邊的人都安排好了,才不會被外人給衝撞了。”
“是呢。老太太的壽辰,外頭進來給老太太磕頭的人不少。我們都是外人,也該回避一二的。”
林招娣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外頭來了個丫頭,進來行了一禮,道:“姑娘,方才前麵來人說,東府的珍大*奶過兩日在東府設宴賞梅花,老太太請大姑娘二姑娘和三位少爺一起過去。”
林招娣林黛玉一愣,對視一眼,道:“知道了那日我們必然會過去的。”又讓人拿荷包賞她。
等這小丫頭一走,林招娣馬上就跟林黛玉商量起了賞梅那日的對策來。包括席間該怎麽做,中午要休息的時候該怎麽做,身邊該帶多少人來。好在她們姐妹的丫頭們本來就多,又有林祈林祉林祄的丫頭婆子們跟著,雖然留了些人在家裏,那日也會留幾個人看守屋子,可伺候她們的人依舊非常的多,倒也不怕被人衝撞了去。
說了不少事兒,又定了來日去問問惜春有關賞梅當天的安排,林招娣和林黛玉這才略略放心。也直到這時,林黛玉才注意道炕上的小匣子,道:“姐姐,那是什麽?”
林招娣掃了一眼被她隨手擱在臨窗大炕上的小匣子,道:“那個?”、
“嗯。方才還沒有呢。”
“寶姐姐為了她哥哥送來的珍珠。”說著林招娣示意小丫頭將那匣子打開來給林黛玉看。隻見那匣子裏光彩流離,一顆顆地珍珠飽滿圓潤,看大小都比蓮子還大些,初步估算著,這些珍珠的數目當在五十到六十之間。
林黛玉大吃一驚,道:“姐姐,這禮會不會重了一點。寶姐姐為什麽偏偏來求姐姐,不求二太太呢?二太太不是做慣了這些事兒的麽?”
林招娣看了一眼林黛玉,道:“妹妹也知道了?”
林黛玉點點頭。
林招娣也隻是微微歎息一聲。王夫人不是那種瞞得住人的人,她包攬訴訟的事兒本來就做得不夠周密,加上王家人行事張揚,一點點的事情都要鬧得人盡皆知。這接連著的事兒,王熙鳳又因為知道了王夫人的算計,隻怕也恨得很,哪裏會替她瞞著?不在後麵煽風點火才怪。這事兒隻怕有心人都知道了。
林黛玉道:“姐姐,本來這樣的事兒寶姐姐求求二太太,讓二太太幫幫忙也就完了,為什麽寶姐姐還要來求我們呢?”
林招娣輕聲道:“聽寶姐姐的意思是,她們家也求過二太太,可惜,二太太從她們家拿的銀錢不少,可是該做的事情卻一點眉目都沒有。寶姐姐沒了辦法,說在這樣下去,隻怕她們家就不止傷筋動骨了,隻怕還要動了根本了呢。所以才來求我們。”
林黛玉道:“怎麽會?寶姐姐家裏不是巨富麽?當初寶姐姐來的時候,送禮送得那麽闊氣,我還以為寶姐姐家裏富可敵國呢。怎麽連寶姐姐家裏也……”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其實就是寶姐姐家裏。”
“姐姐?”
“這句話還是當初我們在揚州的時候,聽揚州巡鹽禦史衙門裏伺候的婆子們說的,指的就是寶姐姐家裏。可惜,那婆子也說了,這話說的是寶姐姐的父親還在的時候的盛況,寶姐姐的父親走了以後,她哥哥又是一個撐不起來的。雖然王家的牌子能夠擋得住宗族裏的人,但是卻擋不住下麵的人動手腳。不幾年的功夫,她們薛家就被那些蛀蟲蛀得去了好些家底。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薛家也不會進京來,寶姐姐也不會對進宮一事如此上心。”
林黛玉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我還以為寶姐姐家裏一直都是那個樣子的呢。隻是二太太為什麽不肯幫寶姐姐家呢?薛姨媽不是她親妹妹麽?”
“二太太到底是賈家的媳婦兒,娘家也姓王不姓薛。”
有些事情,林招娣也不好明著講。可是她知道,以林黛玉的聰明,隻要這樣說了,林黛玉必然能夠領會。
在薛蟠的事情鬧大了以前,王夫人為什麽願意出手?還不是因為麵子。薛姨媽是她的親妹子,薛蟠是她的外甥。薛蟠如果出事兒了,那麽丟臉的還不是她王夫人?所以,王夫人願意幫忙,為了她在賈母邢夫人和賈家眾人麵前的麵子。
可是為什麽現在王夫人不願意幫忙?自然是為了銀子了。麵子已經丟盡了,自然要將實惠弄到手。當時的那位京兆尹是個軟硬不吃的人物,薛蟠又是在賈寶玉生日的時候當著榮國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麵被官府的差役給抓走的,讓王夫人丟盡了麵子,到了今天,邢夫人偶爾還會拿這事兒刺兩下王夫人,王夫人會惱羞成怒也是自然的。
麵子丟了,又有邢夫人在,也難找回來,王夫人自然是不舒坦的。她的火不可能衝著賈母發,也不可能衝著賈寶玉發,甚至為此還受過賈政的氣,自然是將一切都衝著薛家去了。
不幫薛家辦事,反而拿著這事兒吊著薛家,榨幹薛家的金錢,這完全符合王夫人一慣的脾氣。
林黛玉想明白了,也隻能歎了口氣,道:“寶姐姐隻怕也打錯了主意了。這斷案審案都是朝廷的官吏的事兒,我們家的規矩,可不許女眷們插手這些事情呢。寶姐姐拿著這些珍珠來做什麽呢?我們不可能為了這一點子東西明知故犯壞了規矩的。”
林招娣道:“也許她隻是想讓我給她出個主意罷了。”
“姐姐?”
“寶姐姐的話其實很明白,她們薛家如今難就難在:一,有人看她們薛家就她們母女在家,沒有人支撐門戶,所以變著法子折騰她們;二,有人一個勁兒地問她們薛家要銀子,次數和金額疊加起來讓她們家有些難以承受;三,就是希望她哥哥能夠回來,承繼宗嗣。”
“那姐姐可有主意了?”
“法子不是沒有,隻是這話不能由我們跟她說而已。”
“姐姐的意思是……”
“很簡單。雖然說是流徙,但是寶姐姐的哥哥又不是被定下了流放邊疆,不過是去下麵的某個小縣而已。說是做苦役,其實隻要使了銀子,那些被流放了的人還不是照樣喝酒吃肉,逍遙快活,隻不過不能回來而已。要想回來,就必須做了好事兒,或者是等到大赦天下的時候,拿銀子贖身,不就可以回來了?”
“姐姐知道?沒有跟寶姐姐說?”
林招娣搖搖頭道:“沒有,這樣的話不能出自我們林家的姑娘的嘴。”
“姐姐,我可以借一下晴雯麽?”
“妹妹想給寶姐姐傳個話兒?”
“嗯。不然,我看著這一匣子珍珠我會不安心。而且,我想著,寶姐姐的哥哥犯了事兒被問罪,受罰的確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情能夠讓他意識到他錯了。想來,這問罪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
林招娣看了看林黛玉,道:“妹妹也太心軟了。好吧。不過,這事兒我倒是覺得不方便讓晴雯過去,還不如琥珀去呢。她到底是家生子兒。”
“琥珀?可是琥珀是老太太的人呢。妹妹的意思是讓晴雯找司棋說說話,讓司棋跟寶姐姐的人說。”
“這樣?那還是讓環兒跑這一趟會比較好呢,還能讓環兒得個實惠。就是不知道環兒願不願意走這一趟。”
林黛玉道:“那我們先問問環兒,如果他願意就讓環兒去吧,如果他不願意,我們再說。”
“也好。不過,妹妹這事兒也隻此一回,知道麽?”
“嗯。”
林黛玉點點頭。林黛玉的心腸是軟的,就是原著裏史湘雲那樣刻薄她,她最後待史湘雲也依舊不薄,就是薛寶釵搬出了大觀園,就是*館的屋子乃是院子裏有數的小巧的,她也依舊主動邀請了史湘雲。她的心地的確好。林招娣知道,換了自己,那是絕對做不到的。
但是林招娣不希望林黛玉一直這樣心軟。因為心軟的結果未必是一定會結下善緣,也有可能招來禍患。
林招娣將那匣子珍珠交給晴雯,讓晴雯先擱梳妝匣裏頭,等流雲來了,再另外收拾起來。這些別人送來的禮,她都會另外收了。等閑是不會用的。
林黛玉道:“看來子孫教養方是第一。雖然這話兒不是我該說的,不過我看著寶姐姐家裏也好外祖家也好,多少事情都是從子孫教養上麵出來的。不說寶姐姐家裏,就是當年這府裏算計東府大老爺,不但廢了四妹妹的父親,也還連累了整個家族。從那以後,這賈氏一族又有幾個人用心讀書的?連起碼的子孫教養都拋諸腦後了。”
林招娣答道:“要不怎麽說禍起蕭牆乃是敗家的根本?這府裏西府不服東府,東府提防西府,就好像一隻九頭蟲,誰都想出頭,誰都不服誰。互相傾軋互相構陷,你咬我一口,我啄你一口,誰都恨不得從對方的身上狠狠地啃下一塊肉來。可惜他們忘記了,他們共用著同一個身子,有著相同的根。隻要沒有分宗,他們就是一家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就是從對方身上挖下一大塊肉又如何呢?對方沒了皮肉,他也一樣留了血一個不注意,就很可能雙雙失血過多而亡。“
林黛玉聽了,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她好像看到了那淒慘的景象。良久,她也隻能微微歎息一聲。
如果人人都能夠看得透,那就不會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話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