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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雲沒有回賈母的那邊,怕讓人看出了她哭過的痕跡。見史湘雲難過,林招娣少不得留在東廂房裏陪著她。這姐妹二人歪在炕上,史湘雲麵衝著裏,默默地流淚,似乎要一次性地把之前這七八年一直都沒有流過的眼淚都流幹淨了。

良久,林招娣才迷迷糊糊地聽見史湘雲道:“林大姐姐,你說我該怎麽辦?”

“如果雲妹妹心裏一直平靜不下來的話,那就讀讀《女誡》吧。”

“可是,寶玉說,那些都是騙人的東西。女孩子不應該讀這些東西。”

“雲妹妹,你要知道,這天底下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就是武則天那樣厲害,臨死的時候,也不得不改回皇後之稱。《女誡》聽上去是將女子教導成男子的附庸,其實何嚐不是在教導我們,在這個世間好好活下去的辦法。寶玉是男子,他終究不是女孩兒,有些事情,就是看得再多,沒有親身經曆過,依舊是兩樣的。”

“是這樣麽?我一直以為《女誡》說的都是胡話呢。”

“如果上麵說的是胡話,如果不是能夠從上麵得到幫助,會有哪個女子將之當作寶訓?而且,《女誡》也沒有說錯,女孩子是應該有良好的品行和修養,擁有一定的能力,能夠處理好與她人的關係,能夠處理好各種關係。”

“也是呢。林大姐姐,那你說,後兒個寶姐姐生日,我該送她些什麽呢?我的月錢也少,可是寶姐姐生日,就連老太太也出了銀子,我總不好兩手空空地就去了。”

“那就送點子針線吧。一個荷包,一方手帕,幾個絡子,隻要妹妹用心了就好。”

“嗯。”

“妹妹也睡一會兒吧。”

“嗯。”

屋子裏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很快就隻聽見姐妹二人的呼吸聲了。

史湘雲厚著臉皮,在林招娣這裏混了兩天,總算是把給薛寶釵的生日禮物給做好了。雖然隻是兩個蝴蝶絡子,卻也huā了點心思的。

就在賈母的壽辰剛剛過去,薛寶釵的生日還沒有到來的時候,賈家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賈赦又納了一個妾,還是良妾。

妾跟妾還是有區別的,就好比趙姨娘,她是丫頭出身的,雖然是妾,卻是賤妾,就是她的兒女不一定都能上族譜,就是她自己也上不了賈家的冊子。可是,妾裏麵最高級的,就好比滕妾和貴妾,一進門就能夠讓自己的姓氏上了夫家的族譜。良妾雖然比不得滕妾貴妾,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隻要她生了孩子,她和她的孩子就能夠上族譜。而且,良妾也好滕妾貴妾也好,都是不能送人的,賤妾卻是可以用來送人的。

在隔日邢夫人來給賈母請安的時候,無論是賈母,還是邊上坐著的姑娘小爺們都看得明明白白,那是一個姣huā軟玉一般的美人,手足生得極好,從姿容上來說,雖然比不得賈母最是看重的秦可卿,也比不得薛寶釵,卻也足夠傲視群芳了。至少,史湘雲長大以後未必有她這麽漂亮。

賈寶玉這個顏控一下子就把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了,等人走了,還沒有回過神來。

看著賈寶玉的樣子,三春和林家姐妹隻是笑嘻嘻地看著,史湘雲和薛寶釵就不同了。她們都以賈寶玉為目標,自然就不那麽高興了。薛寶釵還好,她的年紀大些,又是個能忍的,自然端得住。可是史湘雲卻有些惱了。

“寶玉,你說大老爺的新姨娘漂不漂亮?”

“當然漂亮。這麽個美人,配大老爺實在是可惜了。”

賈寶玉這話一出,屋裏的人都笑了起來,林招娣道:“二表哥,你這話還真是奇怪呢。人家是自願給大舅舅做妾的,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來,人家也是心甘情願的。你為什麽不替她高興,反而說可惜了呢。”

“可是大老爺已經老了啊。”

“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操心什麽呀?”

惜春聽見賈寶玉這顛三倒四的話,有些不開心。人家賈赦是榮國府的正經爵爺,而賈寶玉,連嗣子(繼承人)都不是,又有什麽資格管賈赦屋裏的事兒?就是薛寶釵也覺得賈寶玉有些胡鬧。

是啊,人家自己願意,關賈寶玉這個不相幹的人什麽事情了?人家有孩子,不關賈寶玉的事兒,人家沒有孩子,依舊不關賈寶玉的事兒。

賈寶玉道:“老太太,這位新姨娘是哪家的女兒,為何大老爺還特地擺了一天的酒?”

賈母笑道:“寶玉,你不要看人家脾氣好,那也是個書香門第出來的小姐呢。隻是命苦,自幼沒了父親,跟著堂房的伯父過活。她能跟著老大,也是她的福氣。至少,不用跟以前那樣天天做活做到很晚。”

史湘雲聽了,心裏咯噔一下。

這位新姨娘姓何,堂房伯父跟賈政一樣,也是個員外郎。原來,這姑娘也不會給賈赦做妾,可是當不得賈赦有個承宣布政使的妹夫,而這位妹夫的幾個孩子跟他這個大舅舅很親近。眼看著林如海立下大功,將來少不得入閣拜相的,所以,為了跟林如海攀上關係,加上賈赦又有爵位,那員外郎才把這個堂侄女兒給了賈赦做妾的。

這何姨娘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她性子有些軟,可是腦子卻很清醒。她知道,像她這樣的孤女,沒有陪嫁,也沒有勢力,就是嫁給別人做正房也是被人嫌棄的。而且她不想一直過那種辛苦的日子,要伺候丈夫婆婆,還有下地幹活。她很清楚,自己做不來。如今,雖然說是給人做妾,可是她卻是眼下賈赦房裏唯一的良妾,還錦衣玉食,又有丫頭婆子伺候著,就是邢夫人,因為她得賈赦的心,所以,也不很磋磨著她。

這樣的日子,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好得不得了了。又哪裏會不滿的?

賈寶玉擔心這位何姨娘,不過是看到了姨娘不好做而已。可是他忘記了,邢夫人不是原著裏的王熙鳳,賈赦也不是原著裏的賈璉。邢夫人沒有原著裏的鳳辣子那樣的膽量,也沒有那麽厲害,賈赦也不會允許邢夫人算計自己的子嗣。

所以,何姨娘的日子比尤二姐好過多了。雖然她沒有什麽嫁妝,也沒個賈家宗族族長夫人的姐姐撐腰,卻也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也沒有給人留下壞印象,又是個安分的性子,事事以邢夫人為先,自然,日子久了邢夫人也願意給她個體麵。

邢夫人看得明白。妾是不可能扶正了的。

這個何姨娘,就是生了兒女,也依舊是個妾,要給自己立規矩的。就是何姨娘的兒女出息了,也榮耀的依舊是自己。加上何姨娘也是個安分知分寸的,自然也就最多酸幾句,卻也客客氣氣的。

邢夫人的年紀已經大了,不指望自己會有親生的骨肉了,她容得下迎春和賈琮的出生,自然也容得下何姨娘。何況,何姨娘進來了,最著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知道了這位何姨娘的事兒之後,史湘雲望向林招娣,卻見林招娣衝著她安心地笑了笑,讓你史湘雲鬆了口氣。

自己的叔叔嬸嬸是不可能將自己送給別人做妾的。畢竟自己是史氏一族的嫡長女,如果自己都隻能給別人做妾,那麽,史家的姑娘們就不要嫁人了。

想明白了這點,史湘雲也有空聽賈寶玉說笑了。隻聽見賈寶玉道:“大老爺也真是的,年紀一大把了,還糟蹋人家好人家的女兒。”

迎春當即道:“寶玉,我父親再怎麽樣,那也是老太太的長子,是你的長輩。”

惜春也道:“就是,二哥哥,你到底在生氣什麽呀?不說別的,就說唐太宗李世民好了,不也將自己弟弟明媒正娶的妻子弄成了自己的妃子麽?唐高宗李治,納了自己的 庶母不說,還為此寵妾滅妻,廢了自己的原配皇後。還有唐明皇,封了自己的兒媳婦做貴妃。你數數,這些還算是明君呢,尚且這樣。大老爺不過是那了外麵的不相幹的清清白白的人家的姑娘,又有什麽不是了?”

“可不是。”迎春見賈母沒有阻攔,也道:“寶兄弟,你不是很喜歡香山居士的詩麽?怎麽忘記了這位香山居士到了晚年,十年裏換了三位年輕貌美的妾,還與有人換妾,並寫詩留念,你什麽都忘記了。還有蘇軾的事兒,你也忘了不成?”

“好了好了,寶玉也隻是心軟而已。都不要再說了。”賈母聽見迎春說這個,就知道不好。像扒灰這樣的事兒,還是不能出自自己家的姑娘小爺的嘴的。

不過,賈母也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兒子的壞話。哪怕賈赦再不爭氣,那也是她的兒子。能夠教訓賈赦的,也隻有自己這個榮國府裏輩分最高也最尊貴的老太太。

賈母順勢就說起了給薛寶釵做生日的事兒,還派人去叫王熙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