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這就去。”

照水看著阿田,柔聲道:“我黃昏回來,等著我。”

不周道長與照水而言,是重要的人。阿田也明白。“你的事要緊。”

照水和清岫離開府邸,離出門前,他忽問:“鸞蟾還沒回來?”

“沒有,不知去了哪裏。”

照水就皺眉。自己不在府內,鸞蟾恰好回來,又來尋阿田的麻煩,那怎生好?

清岫看出了照水的心事:“將軍,鸞蟾不會那麽早回的。你在虞山時,隻要他出去喝酒,都是深更半夜回來。再說,如今你又在梓桐苑附近安插了不少家丁,暗中守護,阿田姑娘沒事的。”

照水點點頭。“到底還需小心。”

清岫就歎:“照水,你左一口阿田,右一口阿田的,真不知,你們的感情竟是這般深?這真令我懷疑,你十餘年的修行,隻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的?”

清岫又喚他“照水”,照水覺得親切。

“清岫,連你也這樣問,可見……也就怨不得雲都街上的議論菲薄之言了。”

“我的確好奇。到底,你對阿田究竟是怎樣一份感情?”

清岫形容認真,但心中又帶了一點醋意。

照水便抬眼看了看天。“清岫,人這一生,有許多事是自己意想不到的。當日,我的確抱了終生當和尚的念頭。一開始,我對阿田並無一點覬覦之意。她亦是。如果不是遇到了山賊,如果不是她被劫走,又接連發生許多事情的話,坦白說……我應該不會對她動情。關心、好感是有的。但論不到情愛上頭。我和她,大概就是日久生情吧。”

照水如是告訴清岫。

“日久生情?”

“隻能這樣解釋了。”提起阿田,照水的唇邊總是情不自禁溢著微笑。“不過,若是換了人,卻又不行了。這就是緣分,緣分總是說不清的。”

清岫聽得半懂不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她在身邊,我心滿意足。”

清岫就喟歎:“若不出家,你還遇不著阿田?”

“卻是。”

“我羨慕你。阿田,的確是個好姑娘。”清岫抿著唇。“雖然是村姑,但周身是上下有一種奇怪的風度,真不像是農家女,倒像是受過大家熏陶的。”

“你這樣誇她,我很高興。她是不是農家女,出身是什麽,與我一點也不重要。我不看重這些。”

“你,真下定決心娶她了?”

“不然呢?”

照水加快速度,已然來到紫石大街。

清岫緊緊跟上。“可我看出來了,阿田進了府裏,神情很落寞,一點也不高興。你可曾發覺?”

照水就回頭:“很快她就不會了。我多多陪她,她很快就會開朗的。”

看著照水的背影,清岫想說什麽,卻又閉了口。

那不周道人果然就在聚元茶樓飲茶。

雲都百姓講究喝茶,早晚三次。茶的種類也多種多樣。無事時,城中百姓就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研究茶道。

以前,家家種有桑樹,家有蠶桑,聚在一起,談論的是如何喂蠶種桑,如何織出上等的絲綢,哪家鋪子收的繭子價格高,等等。

如今,蠶桑頹廢,舉國上下,風氣萎靡。百姓隻以飲茶為遣。

不周道人本是照水母親詩音的義兄,與沐家也甚有淵源。他也精通書法,隻臨摹的非沐家的字跡。

大雲國,二十年前,以沐家和鮑家兩大家的書法為盛。鮑家,便是宮裏大皇子鹿辭的母舅家。鮑妃本出身不高,奈何有一個能書擅寫的哥哥鮑京,隻是這鮑京寫的字兒,實不能與沐家相比。前二十年前,宮中老太後,也喜寫字,無事時,也常召見沐鮑兩家與宮裏與她寫福壽等字。鮑家人的筆法不如意,每次都落了下風,這梁子就結下了。

如今這鮑京,是雲都的宰相,也算春風得意。自沐家一門被斬後,鮑京的仕途陡然地就順利起來。鮑家人仗著有鮑妃撐腰,很是橫行霸道。

不周道人慢慢坐在窗前喝茶。他很篤定,照水回來找他。

一別數月。

照水竟是有了翻天的變化,不周道人的心裏,可驚可喜,更有擔心。

當道長見到頭發已然蓄起,一身清輕簡衣衫的照水時,怔了怔,還不敢認。照水就與他微笑。

道人就歎:“你變了。”

“我沒變。”

“不,你還是變了。”

照水就糾正:“心未變。”

“心,你的心本該在菩薩那裏。可如今,你是在那個阿田姑娘身上吧?我去了虞山,聽村人說,你將她也一並帶來了,還住進了你家裏?”

“道長既什麽都知道,那我也不隱瞞,卻是這樣。”

不周道長的臉色就沉了沉。

他對阿田並無惡感,但也談不上甚麽好感。

不周道長雖當道士多年,每日也悟道,但還是存了紅塵執念:照水既還俗,恢複了貴族身份,那陪在他身邊的,就不該是那個低微的村姑,而應該是世家小姐,方才不委屈了自己啊。

“道長,有個典故,叫故劍情深。我大概就是這樣。與感情上,我就這樣了。”

不周道人還是搖頭。“你與感情上經曆的少,見了一個阿田,真以為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便是她了。殊不知,以後還有更好的。以後,你定然後悔。”

照水隻是笑。

不周道人和母親關係匪淺,自出家後,多得他眷顧。照水拿他當親人待。所以,他不反駁,且聽他說。

那清岫就不高興了。

“道長,阿田怎地就不好了?皇帝還有草鞋親呢,村姑又怎麽了?你都出家了,又管這些紅塵俗事作甚?”他倒替阿田打抱不平了。

不周道人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你懂什麽?娶妻不賢毀三代!”

“什麽叫賢?阿田女紅上無所不精,雲都大半女子比不過,哪裏就不賢了?”

照水站了起身,拍拍清岫的肩膀,示意他別激動。

他聽母親說過一段往事。

當日不周道長之所以出家,是因為受過一個女子的欺騙。那女子襲卷了他所有的錢財,和別人跑了。那女子的身份,就是個采桑的村姑。他對村姑二字,著實敏感。

“清岫,道長是開玩笑。你隨便聽聽就好了,用不著當真。”

不周道長也站起來了。“開玩笑?我是照水的長輩,我是苦口婆心。他出家,是個和尚,與這些我自然不理論。可現在不同了。照水還了俗,且又年輕,父母俱亡,與婚事上,我擔心他犯糊塗,不能提點建議?”

清岫就歎氣。“我們將軍比誰都清醒。”

“好了,道長,且隨我回府裏歇歇腳。我知你來雲都,絕非是與我說這些的,你定有要緊事。”照水換了一副鄭重的臉色。

氣氛就肅然了。

不周道人就收斂了不悅的神情,將聲音放低了。“不錯。上次收到你的信後,我的確暗中又查找了不少線索。當年那個陷害沐家的細作,固然非本國人,但他後頭似乎還有人。他更多的,是受了背後之人的指派行事。”

道長的話,讓照水吃驚。

“背後之人?那會是誰?”

案件又變得複雜,照水心更凝重了。

“那細作是圖利。指使他的人,圖謀的則更多。”

“有進展嗎?”

不周道長有點沮喪,搖了搖頭:“沒有。隔了十幾年,從頭再尋證據相當困難,但我已然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那是什麽?”

“現在我還不能說,恐打草驚了蛇。我雖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卻可以這樣推斷,沐家倒台後,誰得到的利益最多,那誰就有最大的嫌疑。”

清岫聽住了,不和他叫板了。

照水也所有所思,口中喃喃,方又點頭:“這樣一想,一切又都不那麽難了。”而後,他請道長還是住進王府,歇息幾天。這在大街上,也是引人注意。

照水離開茶樓後,耳邊隱隱聽得,有人議論他的私事,不關乎他和阿田的。有人說的風雅,有人說的難堪。看來,要想消滅這些流言,不是一朝一夕之力。此前,照水已命人張貼了宣紙在城門一角,替阿田恢複名譽。無奈收效甚微。看著宣紙貼了又被撕,撕了又貼,照水就覺得此舉幼稚可笑。

他也想通了。何必昭告百姓?反正,這一生是要娶她的,以後就是正大光明的結發夫妻,又何懼流言?因命人不必再貼。一旦成婚,流言自會消滅。

清岫也聽見了,不發一言。

不周道長也如是,他還是歎了口氣。“照水,你娘若是知道,一定也會反對。”

照水明白他的意思,仍舊搖頭:“不,我娘若是知道,隻有喜歡的。我娘若還在,一定極喜歡阿田。阿田的身上有我娘的影子,她們是一類人。”照水說完卻又悵然。

“沐家的女兒,雲國鼎鼎有名的蠶娘……你這樣比喻,真是褻瀆了你娘的英靈!”不周道人又生氣了,佛塵沒有握穩,掉在了地上。

照水給他撿起來。

三人一起返回了康王府。

果如清岫預料的一樣,鸞蟾還未回來。

“我要在雲都查案。既來了,我就不客氣了。還是要住幾天。我想好了,你府裏的梓桐苑,我還甚喜歡,就住那兒好了。”

照水麵露難色。

清岫就不客氣了。“道長,那地方阿田住下了。”

“什麽?”

三人已然走到梓桐苑附近。說曹操,曹操到。

那邊廂,阿田正好提著個小草籃兒,從苑內的拱門緩緩走了出來,和他們生生打了個照麵,彼此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