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別多想了,我們吃飯吧。辛苦你了。”
照水提議:午飯不如就在廚房裏頭吃,隔壁有間小小的屋子,用來吃飯正好。
阿田就抬頭:“為什麽不去正堂?”
“屋子小好。以前在虞山,每做了飯,你我就在廚房裏吃,雖粗茶淡飯,但吃的也是心滿意足。”照水用了“心滿意足”四字,阿田透過窗戶看著偌大的王府後院,心裏更是悵然。
“照水,我看現在的你,才是心滿意足。”
既照水要在廚房的偏屋吃,阿田就照做了。她端著盤子,都擺放在裏頭的梨花桌子上。
照水趕緊隨其後。
他握著阿田的手:“有你在,我才心滿意足。不管是在虞山,還是在這裏,都因為你,我才滿足。”
他看出了阿田的惆悵,著意安慰。
阿田就任由他握著。
十指接觸,相對無言。
各自沉默了一會,照水方又道:“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想呆在這兒?”
“不是。”
“可是……我看出了你的勉強,你沒有在虞山快樂。”
“是嗎?我一直都這個樣子,無所謂勉強不勉強的。”
“阿田,你要信任我。相信我,你在這裏,會比在虞山更踏實更快樂。”照水做出承諾,輕擁她入懷。
阿田垂了眼眸,遲疑了一會,默默點了點頭。
她不願讓照水失望。他開心了,自己便也開心了。
“我去叫太子殿下。”照水鬆開了她。
“我去。”
“我去就行。”照水想想又道,“下午我沒事,教你寫字。你說你會讀《大雅》了,我心甚喜。”《詩經》裏的句子並不難理解。多多吟誦,有益於你作一些簡單的詩。”
阿田再次點頭。
在虞山,她已然讀到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君子娶的都是門當戶對的淑女。在她心裏,照水當然是君子。可自己是淑女嗎?書讀得越多,阿田就更是自卑。自己就是村姑,與村姑匹配的,就該是農夫才對。自己這下從地下躍到了天上,沒有根基,隻怕以後會重重從天上摔下,摔個粉身碎骨。
昨晚,在夢裏,她也夢見了照水。自己站在一方陡峭的懸崖上,空中有凶猛的禿鷲,身後有猛虎野獸。她無處可逃,唯一能做的,便是從懸崖上跳下去。正當她縱身一躍,決意往下跳時,身後卻有人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襟。冷風呼嘯,吹得她連頭都不能轉動,因而也無法知道他到底是誰。是照水嗎?還是另有其人?阿天不知道。就在這生死恍惚中,她陡然睜開了眼睛,冷汗涔涔地醒了。
“好。”
她願意學習。照水學問深厚,她喜歡聽他講解。他講的深入淺出,極易接受。
照水就走到前廳輕喚:“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叫了數聲,不聞璽宴答應。照水幹脆直呼其名:“璽宴,璽宴……”
這回,璽宴應了,高聲回道:“我在樹下**秋千呢。”
“**秋千?”照水一怔。
不錯,梓桐苑的前院,有幾棵梨花樹。梨花樹之間卻有一個鐵製的秋千。那秋千年代已久,還是他小時頑皮,央求了阿娘與他做個秋千。阿娘飼養桑蠶,他便在旁**秋千,兩不幹擾,卻又其樂融融。
照水趕到梨樹下。
璽宴興致極高,前後晃動的,已然將秋千**的高高的。
“景逸,推我呀,我還要更高一些。”璽宴咧著嘴兒,一隻手鬆了秋千架,要去摘旁邊的黃梨。
黃梨還未熟透,但已然透著甜香。黃梨結在樹幹上,甚牢。璽宴使勁兒拽,就是拽不下來。他有些惱火,幹脆側了身子,兩隻手來拽。
“璽宴,小心!”
照水大為緊張。秋千隨著慣性,還高高拋在半空。璽宴失去支撐,身軀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栽下來了。
“啊……”
璽宴尖叫一聲,後背失去平衡,頭重腳輕地就要跌落。照水伸手上前,穩穩當當地抱住了他。
“吃飯吧。”照水放他下來,將他額上的泥屑擦去,拉著他的手,“方才險不險?若我不在,你就摔下來折了腿了。”
璽宴就衝他吐了吐舌頭。
待進了廚房。
璽宴聞到炸豆腐丸子的香味,狠狠咽了唾沫,對著阿田笑:“好姐姐,今日你盛情款待我。明日我送各色各樣的果子點心給你。”
阿田就遞他筷子,又給他盛了一碗羹湯:“太子殿下,先喝點湯。果子點心的,就不必了,謝謝了。”
璽宴就認真起來。“姐姐,我非但要送你東西,還要接你進宮,各處玩玩。”
“那就更不必了。阿田一個村姑俗女,乍然進宮,要遭人嘲笑的。”
“村姑怎麽了?我聽我父皇說,我的皇祖母也是民間女子。如此說來,我便也是民女的後代。往上數,誰都是鄉下人。”
璽宴一邊大吃豆腐丸子,一邊喝湯,一邊說得正正經經。
阿田忍不住想笑。
“太子殿下,您不要安慰我。如果這頓飯,您喜歡吃,覺得口味不錯,我就心滿意足了。”
“好吃,當然好吃!比我宮裏的廚子還來得!要不,我接你進宮,讓你當廚子?這樣,每日我便能和你見麵了,這樣可好?”
阿田就笑了。
“太子殿下,您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所以才會覺得,青菜豆腐的也有鮮美可口之處。這要讓您日日吃,頓頓吃,您可就受不了了,又會想念魚肉海參的滋味了。”
“阿田說的對。”照水在一邊將羹湯一飲而盡,對著璽宴,“我謝謝你了。但阿田住在王府,我又忍心叫她進宮當廚娘?真正,我是要娶了她的。隻是,現下朝中事務繁忙,不日我又要重返邊關。還要重查沐家一事……”說到這裏,照水的神情變得凝重,“所以,要委屈阿田了。”等一切安定了,什麽都水落石出了,我要給阿田一個盛大的婚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生,我便無甚遺憾了。”
他要娶阿田,這話在王府,也不止說過一次。
可這一次,卻是當著璽宴的麵,坦白地道出。這似是板上釘釘了。
阿田並不覺得喜悅,更多的,是不安,是惶恐,是彷徨。
“照水,不用說這些。”她搖頭。
“你是……害羞?無妨的。璽宴是自家人。等到了大婚之日,我還要請他主持婚禮呢。”
此言一出,璽宴也興奮不已。
“好啊,好啊!”他拍著胖胖的小手,眉眼笑得彎彎的,臉上甜甜的,“我最喜歡看婚禮了。你既請我主婚,我自當仁不讓。景逸,我可掰著手指頭等著這一天哦……”
璽宴當了真。
“照水,我……我還沒想好。這些話,還請不要放出去,行麽?”
阿田放下碗筷,央求了一句。
“怎麽?你不願意?”
照水似受了打擊,表情悶悶。
“不是。”
“那……你想說什麽?”照水站了起來。
“我,我有些累了。你們慢慢吃,我回房去找絮娘了。”的確,一上午了,她沒看到絮娘的影子,不知哪兒去了。
阿田有些擔心,又怕她陡然從哪一處鑽出來,嘴裏大驚小叫。
照水微微皺了眉。也罷。且到了午後,再與她好好盤桓盤桓。阿田對這樁婚事有顧忌,他看出來了。
似乎,自己從邊關回來,隔了數月,阿田與他有些生分。
那麽,以後自己多多勻出時間,多陪陪她。她來雲都,人生地不熟的,隻有自己一個依靠。他該多關心她的。
照水看著阿田的目光就更柔和了。
那絮娘午飯卻是在繡蓉的紅蒲軒用的。繡蓉一人吃飯,奢侈而又精致。大大小小的盤子、碟兒、杯盞……擺滿了一桌子。
不用說,絮娘吃了她有史以來的最好一頓飯。
飯後,她打著飽嗝兒,向繡蓉道謝。
“你不用謝我。隻需好好記住我的話。別一扭脖子走了後,見了阿田,心思就轉了。”
“繡蓉小姐,你需信我!我不會的!”
絮娘又要發誓了。
繡蓉就止住她,叫雙喜過來,抵給她一個小包袱:“這裏頭有些碎銀,是我送了你的。我想,阿田有我表哥照拂,要什麽有什麽。可你呢,可憐見的,還是一身的寒酸,頭上連個銀簪子都沒有。下午沒事,你就上街,買幾身好看的衣裳,那些個簪環的,有看中意的,就買。”
繡蓉這一席話,說的絮娘的眼淚都下來了。
她哽咽道:“繡蓉小姐,您……您待我是真好哇……”
上回,她訛了繡蓉的銀子。待雨停了再去找時,卻不見了,不知被哪個人順走了。絮娘可是懊惱了好幾日。
這下,又有銀子使了,且還是顧繡蓉送的。
俗話說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絮娘這心裏啊,對繡蓉真的感激涕零。她忙忙接過包袱,眼睛紅紅兒的:“繡蓉小姐,我就是去梓桐苑了,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人。您想怎麽支使我,一句話的事兒。”
她拍著胸脯,拍得梆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