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靜悄悄的。
“駕……駕……”一輛華麗的馬車從狹窄的坡道經過。因路麵凹凸,馬兒受了驚嚇,長籲了一聲,竟然停下不走了。
馬車內,並無人。
駕馬兒的是一個十歲大的男娃。男娃未脫稚氣,一雙眼睛透著頑劣和睿智。這兩種相悖的氣質,卻又和諧地融為一體。男娃兒見馬兒不走了,施施然地跳了下來,執著鞭子:“你這個膽小鬼,早知不帶你了,帶寶龍。”
那馬兒就仰著頭,似覺委屈,低頭吃草去了。
男娃兒也不理睬,朝著林中邊走邊自言自語,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類似地圖的羊皮紙:“景逸哥哥,很快我就來找你了。現在,且讓我歇一歇。”
他這一走,不偏不倚地,就看見了大石頭上的一男一女。
璽晏“啊”地發出一聲驚叫,隨即捂住了臉。他十歲了,並非五歲頑童,與男女之事上還是知曉一點。
這聲“啊”太過洪亮,在寂靜的林中尤為脆耳。
那鸞蟾一時停了剝阿田衣服的動作,惱怒看著這闖入的不速之客。四目相對。璽晏更是驚詫,且又憤怒。他漲紅著臉:“鸞蟾,怎麽是你?你這又是褻瀆了誰家女子?”
鸞蟾沒想到,這來的,卻是大雲國的小太子璽晏。呆了一呆,理了理衣衫,試探地問:“原來是小太子呀。你也來看望照水那禿驢?一人來的?”
鸞蟾抬頭看著前方小路,單停了一輛馬車,並無侍衛隨從,心生狐疑。他知道,璽晏雖貴為太子,但一向闖禍,頑劣不堪。鸞蟾心裏就很看不上璽晏,認為璽晏不過是因為皇後娘娘生的嫡子,子憑母貴的,這才當了太子。
在宮裏,與鸞蟾交好的,是皇帝的庶子,大皇子鹿辭。
如今大雲國皇帝身體欠安,如駕崩歸西了,登臨大統的,就是璽晏。鹿辭最多當個王爺。可偏偏這鹿辭一向心高氣傲,認為璽晏什麽都不如他,表麵裝著恭謹順從,可實際卻無一日不想著當儲君,無一日不巴望這璽晏早點死了的好。
“我當然不是一人來的。隨從人等馬上就到。”
璽晏聰慧,猜測出了鸞蟾的用意。鸞蟾是欺他人在宮外,一個小人兒,單槍匹馬的,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怎樣。
其實這璽晏就是一人私逃出宮的。
以前,他曾跟著清岫來看過照水。從此心裏就記下了路線,也畫了一張路線圖。這照水,與皇室宗親等看來,是不走正道,是陷入在自己的哀痛,忘了大義。提起他,雲氏宗族等都搖頭的。在他們看來,沐家的人就是細作,就是該死。
雲國出了奸細,難道還不該殺麽?
就算沐家人與照水有親,可在國家利益麵前,又能算什麽?
倒是這璽晏,與照水卻是心存了同情。更認為虞山是個妙地。時不時出宮,去看望他,也不失為一樁旅遊樂事。
“果真跟了隨從?”鸞蟾皺眉,三角眼眯得更小了。
“我堂堂的太子,還用得著騙你?我才十歲,就算為了人生安全,進出也需有人陪侍。不然,我母後也不放心。”
璽晏故意挺著胸脯,做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傲慢神色來,還將頭慢悠悠地朝後看了一看:“我怎地聽到有馬蹄聲兒來了?看來,王公公一行果然就要來了。”
那鸞蟾一聽,果然信了。
宮裏的王公公,那是皇後娘娘的心腹,更是太子璽晏馬前馬後的跑腿兒。忠心得緊。即便要他的老命,也是十萬個樂意的。
鸞蟾就想走。璽晏更是巴不得。
“我從雲都出來的時候,聽說康王滿城地找你,大發雷霆,不知為了何事。”璽晏清了清嗓子,更是裝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
鸞蟾已然慌了。
“你放心。等我回了雲都後,見了康王,我就說,你是在外頭拉弓狩獵,並非不幹正事。”
璽晏的目光已然不在鸞蟾身上了。他好奇的是那個石頭上躺著的女子。
鸞蟾走了後,璽晏就走上去,歪著頭,盯著阿田。小姐姐長得還真好看啊,勝過宮裏的一幹宮娥。
“你怎麽了?你是口渴想喝水嗎?”璽晏看出阿田麵頰紅紅的,兩隻手不停撕扯前襟,看似發著高燒,又似得了什麽病。
阿田迷迷糊糊地,聽出是一個孩子的聲音,想睜眼,但又覺身體和剛才比,更覺漲熱。難受之中,她低低說出一句:“照水,照水……你怎地走了?方才的,竟不是你麽?”
璽晏雖是個小孩子,但聽出了她話裏的失望和惆悵。
“小姐姐,你說的照水,可是個和尚,就住在這附近的?”璽晏試探一問。
“嗯。”
璽晏頓時明白。原來這姐姐和照水認識。不管怎地,她看上去不是發熱,就是中邪了。他到底是個小人兒,此番,還是趕緊前去虞山小廟,將照水叫出來即可。
“你等著,我就去替你叫照水。”
璽晏急急地揮鞭駕馬。這一次,馬兒倒是聽話,也不嫌路不平陡峭,颯然狂奔,速度快得反令璽晏害怕了。
那絮娘,也是個沒肝沒肺的,得了鸞蟾的銀錢後,還在集市玩耍。
璽晏趕去小廟,照水已然醒來。
他體內的高熱也褪去了大半,看上去已然和正常的人無異了。打開廟門,就聽見了馬兒的嘶鳴,再一見下馬的人,竟是小人兒璽晏。照水趕緊走下台階。
“太子殿下,你又是一人來的?”照水攙他的手。
那璽晏一臉的著急。“照水,你趕緊與我進山一趟。有個姑娘,長得說不出的好看,此番正在山裏,躺在一塊石頭上,嘴裏喃喃叫著你的名字呢。她好像病了。不過到底得了什麽病,我又哪知道?”
“姑娘?你說的可是阿田?”照水一早正沒見到阿田,正疑惑她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她叫什麽,你趕緊上馬,看看就知道。”
璽晏就進馬車,照水駕馬,再折回山中。“你看,就是那姑娘,我看她渾身難受的似乎要死了的樣子,到底要不要緊呀?”
照水定睛一看,那石頭上躺的,不是阿田,還能是誰?
“太子殿下,你看見她時,她就這樣了?”因阿田之前吃過紅花果,此番她的症狀,就和上回一樣。不,是發作的比上回更加厲害。
阿田……到底聞了嗅了什麽不該聞嗅的東西?
照水的心,一下沉到穀底。
璽晏就道:“照水,我不騙你。我下馬車的時候,正好看到鸞蟾在剝她的衣服……幸虧我趕的及時……”
鸞蟾?照水什麽都明白了。
他緊緊地咬著唇,雙頭捏成緊握的拳頭。這是第二次了!若不是璽晏撞見,阿田……阿田豈不就是失身了麽?
照水重重一拳,打在一旁的樹幹上。
璽晏就拖著他。“照水,你看,她還在叫你的名字呢。”
照水憐憫無比滴看著阿田,握著她的手:“阿田,是我。”
阿田體內的難受,盡收在照水的眼底。阿田中的一定是藥性難解的情藥。鸞蟾下的很重。不好解。興許就是無藥可解。
不,還是可以解的。
“照水,你……你又回來了?方才有個人,也說他是照水……”阿田滾熱的手,捏住照水的手指,攥得緊緊的,恨不得自己的手和他,化為一體。
照水就歎息。
璽晏看著阿田的臉色,卻是好奇:“照水,你看,她抓著你,神色比先前好了一點。”
照水又是一歎。
難道,今日既是阿田的劫,也是自己的難麽?
其實,阿田這樣不停消耗體力下去,最終便是口吐鮮血而亡。現下的她,已然十分危險。照水的心中深深一喏:佛祖啊佛祖,今日弟子若是破了色戒,你會懲罰弟子嗎?
靜默數秒後,和尚心內已然有了決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阿田又是心頭最縈繞牽掛的。
照水就對著璽晏:“太子殿下,你能否先回廟裏去?我要給她治病。她卻是病了,得了一種奇怪的病。若要醫治,隻能我與她單獨呆著,其他人等,都需回避。太子殿下,你也不能例外。”
璽晏就半信半疑:“是麽?”
“不錯。”
“照水,你的話,我是信的。好,我這就先回廟裏,看看你近日習的字兒怎樣了?對了,我還帶了很多好吃的點心,都是素的,放在馬車裏頭,待會拿出來。”
璽晏聽話,果然駕馬兒走了,臨走還撂下話:“等你治好了這位姐姐的病,記得告訴她,我叫璽晏哦。”
照水點點頭。
馬蹄聲響遠,林子又恢複了安靜。
那阿田更是急促喘氣。“照水,我好難受……我要死了,你幫幫我?”
照水就看了下四處,幽幽地盯著阿田,然後抱起她,在她耳畔溫柔說道:“阿田,我就來幫你。”
阿田將滾燙的臉抵靠在照水的肩頭,閉眼癡癡地笑:“真的麽?”
天氣雖熱,但石頭冰涼,與阿田身體不利。
林中更幽處,是大片柔軟芬芳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