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思怔:這姑娘眼生,應不是附近村裏的。見她肩上有包袱,想必應是來投親訪友的。
阿田本性善良,看出她有些緊張,就與她微笑:“那你趕緊進來便是。這裏是寺廟,路人皆可避雨。我這裏有事,一會回再回來,你若口渴了,去廚房喝水。若是餓了,那屋子的桌子上還有幾隻麵餅,你且將就著吃。”
阿田善解人意。這姑娘瞧著疲憊,定走了不少的路,肚子定也餓。
“謝謝了。”這姑娘也就走上台階。
阿田走到快要挖好的塘子邊,天落了雨,正好將塘底蓄滿,不用灌水,也是便宜。隻待雨停,便可植上夏菱,栽上荷根,瞧著又是蓊蓊鬱鬱的了。
“喝口水,歇一歇。”阿田將蓑衣與鬥笠遞與他二人。
照水就道:“無妨的,一點雨,淋不壞的。”
那牛黃更是赤著上衣,隨著雨點子的打落,更將鐵鍬舞得歡了。
阿田就笑笑:“總是穿上,我才放心。”
照水想想,也就穿戴上了。那牛黃也咧著個嘴,做個鬼臉,戴上了鬥笠。
“不要太累了。剛才廟裏來了個避雨的姑娘,我與她盤桓盤桓去。”
照水點點頭。
再回到廟內,阿田發現廊下的小竹匾竟然打翻在地,幾隻蠶蟲無力地在地上爬行,似要奄奄一息。阿田又心急又心疼,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回匾內,卻發現有幾隻已然僵臥不動了,存活的恐隻有兩三隻。
可即便有存活的,看著也是蔫頭蔫腦,精力不濟,似乎隨時都會死掉。
一想到精心侍弄的蠶蟲非但吐不出絲,且更可能全部死亡,阿田的心便沮喪的不得了。
那姑娘在廚房喝了水吃了餅,也就出來了。
“姐姐,對不起,匾是我撞翻的,我以為裏頭沒什麽。”
阿田就歎息一聲:“不要緊。”
“姐姐,這白白的蟲子是什麽?”
“蠶蟲。”
“原來這就是蠶蟲呀?看著怪嚇人的,我還是頭一次見。”這姑娘又急忙將臉轉過去,想尋個地方坐下。
阿田隻得將灰暗的心情收起,詢問她:“你叫什麽?要往哪兒去?我看你像在路上走了很久的樣子?”
這姑娘聽了,就低著個頭,像背書似的:“姐姐,我今年十六歲,家裏隻得一個老娘。老娘病了,要我出來找娘舅。老娘舅住哪,老娘給了我地址。我就是按著地址出來的,可走著走著,迷路了。天又下了雨,我見這兒有個小廟,想想就來了。我也想過去附近村民家借宿一晚,但又擔心遇上歹人,還不如進寺廟穩妥。”
“原來你與我一樣大。”
阿田見這姑娘一口一個“老娘老娘”的,聽了雖覺不快,但又覺得,這該就是她的性子,直爽直白。
阿田又問她的名姓。
“我姓丁,叫絮娘。我娘總叫我絮兒。姐姐,你就叫我絮娘。”
絮娘趕了幾日路,所幸一路平安。
“姐姐,可還有吃的嗎?我吃了兩個餅子,隻覺得不飽。別看我個兒小,但在家裏老能吃了。”絮娘又問阿田可有什麽葷食,沒有肉,魚也行。“我家家底一般,但在吃食上,我娘從不虧待我。”
阿田就搖頭:“你知道的,這裏是寺廟。出家人哪有什麽魚肉葷腥?”
“說的也是啊……姐姐,你又不是尼姑,你怎麽也在寺廟?那你又吃什麽?”絮娘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我是暫住。不過我也吃素食,難得吃幾個雞蛋。”
“哦。”絮娘聽了,微微失望。
“姐姐,我能在這兒暫住幾天嗎?等我打聽到了老娘舅的地址,再走,行嗎?”絮娘拉住阿田的衣角,一臉的哀求。
“好。不過我非出家人,這兒也不是我做主。我需告訴這廟裏的住持照水師父,經得他的允許。”
“那姐姐替我美言美言。”
絮娘一口一個“姐姐”的,讓阿田聽了頗不自在。“我與你年紀相仿,不要叫我姐姐。我叫阿田。你若高興,叫我一聲阿田吧。”
“阿田!阿田!”絮娘已然叫了好幾聲兒。
雨停了。
阿田就去廚房煮晚飯。絮娘見狀,擼起袖子就要來幫忙。阿田不過意,隻讓她坐著,不用她勞動。那絮娘一聽,果然就縮了衣袖,幹坐不動了。
灶台生火,廚房裏不免煙霧繚繞。
這絮娘就掩住鼻子捂著口,嚷道:“這煙火太大了!想不到廟裏的廚房這麽破!阿田,我先去外頭透透氣。別的都還可,我就是聞不慣這煙火氣,熏得我心慌!”
阿田能理解。她已然看出來了,這叫絮娘的,一雙手伸出來也是白淨,在家裏定然不乍幹活。
不想絮娘走出廚房說,嘴裏就發出一聲怪叫。阿田趕忙站起身,心裏明白,定是大蛇回來了,絮娘猛一見,嚇懵了。
阿田隻好丟下燒火棍,出來安慰絮娘。那大蛇見多了個生人,極不愉悅,對著絮娘就吐出紅色的長信,隻欲將絮娘吞下肚去。
絮娘差點昏倒。
阿田扶住她,並對著大蛇道:“趕緊進籠子去吧,別嚇人了,這隻是一個避雨的姑娘,不是你認為的惡人。”
豈料大蛇不聽她的,還是對著絮娘晃尾巴。
絮娘嚇得都快尿尿了。“阿田,我要死了。你看,我尿都出來了,可不就要死了麽?”
阿田更是找出鬆茸,放入大蛇口中。大蛇吃了美味,這才極不情願地進去了。阿田又領著絮娘進禪房,讓她換下髒汙的衣裳,將自己的衣裳與她穿。
突然,阿田鼻中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不,不止是燒焦,她已然聞到了嗆人的濃煙味裹挾而來。糟了,她想起來了!方才心急,柴草沒全部塞進爐膛,燒著燒著就掉出來了,燃著了一旁的柴草堆,小火也就順勢變成了大火,整個廚房都燒著了。
果然,還沒進廚房,阿田就看到熊熊的大火,伴著濃濃黑煙,火勢越來越旺了,如不滅,隻怕要將整個小廟都燒了。
那絮娘就嚇著了,咧著嘴要哭,撇下了阿田,直往外頭竄。
阿田也不敢進去,隻得去找照水,急急呼喚:“和尚哥哥,是我不好,煮飯不小心,竟弄得屋子著了火,你們趕緊來滅火呀……”
那牛黃一聽,就將腳兒一踮,瞪眼瞧了一下,也嚇壞了,嘴裏亂叫:“哎呀呀,真的著火了……恩人,俺就去提水!”
可照水叫他別去。
“恩人,不滅火,將這小廟燒了,你和阿田姑娘可住哪裏?”牛黃急得四處找水桶,他又怨這天氣,好好地雨下得酣暢,怎地又停了?
照水也急,如此大火,取水還是來不及。
但寺廟終究不及性命重要,和尚心裏有譜。
偏此時,絮娘也跟著來,躲在照水身後,咧著嘴兒道:“你就是廟裏的和尚?哎呀呀,你長得可真好看!是阿田將火燒著的,不是我,我就是來躲雨的,你莫要怪我……”
照水就納悶地看了絮娘一眼。
那牛黃就上下掃了絮娘一遍。“姑娘,少說兩句行不?俺看要不是你讓阿田分了心,她才不會這般不小心,阿田姑娘可是個精細人!”
絮娘就用袖子擦了一把被煙熏的臉:“不和你說了。阿田,和尚,我要去找老娘舅了。要找不著,我再來投奔你,不許不開門呀。”
絮娘自來熟,聽著就像她和阿田是多要好的姐妹似的。
廟裏的大火,讓附近的村民也瞧見了。可他們隻管拿著鋤頭一旁看笑話,無人過來幫與。
牛黃就更急了。
照水本處淡定,廟燒毀了,重蓋就是。幸好裏頭也無什麽緊要的東西,燒了就燒了。寺廟一到陰雨天氣,不是漏風,就是漏水。或者,這是天意。
和尚本窮苦,但他在京都,還是有一筆銀子,由人代管了放在票號。少不得,去京都一趟,拿出些銀兩,再葺一座。
那禪房破敗晦澀,自己是沒什麽,但阿田住著,就顯破敗潮濕了。
忽地這和尚想起來了什麽,他的書帖!阿田的蠶蟲!
二人心有靈犀,對視了一眼。
照水就朝廟內狂奔。牛黃也要跟來。
照水狠命阻止:“你們,休要動!這是我的廟,好歹與你們無關!”
牛黃哪裏肯聽?阿田也是不聽。
但頃刻間,照水已經衝進濃濃的黑煙裏去了。阿田嘴裏立刻放出一聲嗚咽:“和尚哥哥,和尚哥哥……”
她也要衝進去,但牛黃死死地拽住了她。“去不得,去不得。恩人會功夫,速度快。你進去了,就是個瞎眼貓,烏眼雞,立馬就燒死了。”
情勢危急。
阿田的心都快蹦出口了。
忽然空中一聲霹靂,轟隆的雷聲後,天竟又落了雨,瓢潑大雨。大火霎時就滅了,隻剩濃煙四散。
廚房已被燒毀,但其餘幾間屋子無損。
“真是救命雨啊,恩人看來是得菩薩庇佑的。”牛黃喃喃。他已然看清了,和尚沒事,雙手捧著一大疊書帖,木然地從煙霧中出來了。
阿田更是喜極。
“阿田,你養的蠶蟲沒了,都被火燒死了。”和尚的麵色異常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