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牛黃。

牛黃為尋紅玉,正巧這到這條道兒上。

按理說,牛黃也沒走多遠。因他估摸紅玉沒走多遠,來來回回不過就在虞山附近徘徊。走累了,牛黃就窩在一快石頭上躺躺。

他期待一睜眼,紅玉恰好經過,他便響起嗓子,使勁兒叫喊。

但他失望了,他蹲守了一天,也沒紅玉的影子。

牛黃淒惶起來,咬著嘴又想哭。可他怕人經過,嫌自己這樣兒丟人,到底忍住了。

他在石頭上睡著了,睡得很沉,又用一片芭蕉葉子遮擋住了身軀,且離鹿辭一行人的距離遠,所以他未曾瞧見鹿辭,鹿辭也不知道牛黃就在附近。

他是做了一個噩夢後,醒來聽見噠噠噠的馬蹄聲響,心裏奇怪,睜開眼睛,循著聲音瞧了一瞧。這可將牛黃嚇壞了。不,簡直嚇呆。

他目力好。

瞬間就發現前方地上躺著一個渾身血跡的人。

此人的前胸後背,都插著數根利箭,鮮血從他的胸膛直流到了腳後跟。慘,實在是慘。

牛黃的心立馬揪了起來!

他呆呆看著鹿辭的人馬,扔掉芭蕉葉,從石頭上跳下來。

那地上……地上躺著的人,不是照水,卻又是誰?

雖然那人閉著眼,但這分明是照水的樣貌。還有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也是照水將軍素日常穿的。

天啊!地啊!

牛黃的心都快炸裂胸膛了!

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天老爺,地老爺啊,他看到了什麽呀?

照水將軍竟然死在了鹿辭的亂箭之下。

爹啊!娘啊!這還有活路嗎?阿田妹子要是知道,還能活得下去嗎?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啊!牛黃使勁拍著腦袋,指望眼前看到的都是虛幻,都是假的。

可他敲破了腦袋,照水躺在地上,還是一動不動,四肢僵硬。

他……他……他真的死了麽?

在牛黃心裏,照水形象高大,有他出麵,萬事化吉。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將軍會死,且還在死在敵人的手裏!

他不服,他要報仇!

心裏一衝動,牛黃恨不得撒腿狂奔,發了瘋地追趕鹿辭的人馬。

但這無異於以卵擊石。

牛黃忍了又忍,決定還是先返回虞山,告之阿田。

這是噩耗,天塌下來都沒有此事嚴重!

可是瞞又瞞不了。

牛黃心裏痛苦萬分。

他見照水前胸後背還插著利箭,便想將它們拔去。

牛黃跪了下來,對著照水的屍體磕了十來個響頭,一邊磕一邊說道:“將軍,待會我就將這些箭靶子一一拔了,您忍著點疼,我保證下手很輕!”

說完了,他一閉眼,一咬牙,快速地將插入照水體內的箭靶逐一拔掉。

照水身體滲出的鮮血就更多了。

牛黃又忍不住嗚嗚嗚地嚎哭出聲。

“阿彌陀佛!”

一聲佛偈,悠悠從牛黃身後傳來。

牛黃嚇得轉頭,見是一個模樣似番僧的和尚,心裏好生奇怪。他尋找紅玉在前,所以不曾和阿難打過照麵。

“你是誰?”

“我是照水將軍的朋友。出了這樣的事,誰都想不到,誰都難過。你去虞山告訴阿田吧。她是照水的未婚妻,有什麽不該瞞著她……”

此言一出,牛黃的眼淚又像黃豆粒兒一樣,嘩啦嘩啦地躺下來。

“照水將軍的屍體需要看護,我就在這兒看著他。”

牛黃並不相信,心裏還是起疑。

阿難不得不再次解釋:“我受了不周道人的委托,來雲國便是為醫治阿田的臉的。”

牛黃信了。

“我趕緊去虞山。師父,將軍的屍首你一定要看護好啊。蚊蟲蒼蠅的千萬要趕走,不能讓他受半點叮咬!”

“好。”

牛黃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抹著眼淚狂奔。

寂靜的小道上,牛黃的身影走遠了。阿難這才從蹲了下來,對著一動不動的照水道:“我知道你沒死,方才,不過是詐死。”

照水聽了,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還知道,你穿了軟蝟甲。那些利箭傷不了你的。”

照水點了點頭,盤腿坐直了。

“不錯,我是有備而來。”

“你在虞山時,我僅看了一眼你的衣袍,便知你穿了防護服。我也便知道,虞山表麵寧靜,但內裏波濤暗湧,危險時刻都在。”

照水一歎,點了點頭。

“我並非被迫。我故意示弱,讓鹿辭殺了我,以為我死了,隻是我周密布置下的計劃開始。鹿辭回到雲都,以為無憂,定然狂妄。他必然挾天子以令諸侯,行各種越矩之事。一個人的本性可以隱藏,但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腳。可他並不知道,留在皇宮中的,隻是一個假皇帝。我就是要他得意忘形,將心裏所有的欲望發泄出來,讓天下百姓識破他的底細,如此一來,他真麵目被揭破,無一支持的人,很快就是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到時,不用有人收拾他,他也會自取滅亡。”

“你的意思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能讓鹿辭斃命的,不是別人,恰恰是因為他自己的行徑,是麽?”

阿難雖第一次到達中土雲國,但近日雲國內訌,照水和鹿辭兩方人馬時而火並,時而作戰,也是時有耳聞。但阿難知道,一方代表正義,另一方代表邪惡。在他看來,這個叫鹿辭的皇子,下場必不得好。

照水點頭。

“事實上,我已經控製了雲都。雲都四個城門,附近皆是我的人馬。我按兵不動,不過是想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

“那麽,你假死之事,是否打算告訴阿田?”

照水搖了搖頭:“不能。世人都以為我死了,我才方便潛入雲都,發布命令。到底要瞞住阿田,也真覺得對不住阿田。但也隻好這樣。一會兒,阿田來了,他們替我下葬之時,你悄悄在棺槨之上留個縫隙,半夜時分,我好方便出來。”

“好。隻是這樣一來,的確苦了阿田了。她若見了你這副形狀,定然哭得死去活來。”阿難歎息起來。

這就是照水猶豫和不忍的地方。

可他隻有假死,行動才能自由。

虞山,也才不那麽被敵人重視。

“好吧,我聽你的安排。紫桑樹沒尋到,看來我也要在雲國呆一陣子。”

話說那牛黃一陣旋風似的跑回虞山。阿田正在院子裏刺繡。聽見這地動山搖的咚咚咚的聲音,嚇了一跳。抬眼一瞧,見是牛黃回來了,阿田一陣驚喜。

她站了起來,張口就想問:“紅玉呢?你尋到了她嗎?”

幸而這話沒說出口,想想也不該問。

紅玉有照水的人保護呢,牛黃也不肯能那樣快地尋到她。不知為何,阿田手心一抖,忽然心神不寧起來。拿著針線的手本來放下了,但一不小心,針尖還是戳破了手指頭,一滴殷紅的血滴在了衣服上,像三月的桃花那般觸目。

牛黃一見阿田,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了。

阿田疑惑了,將他扶起:“你怎地了?怎地見著我就跪?”

牛黃還是長跪不起,嘴裏嗚咽:“阿田,天塌下來了,天塌下來了,將軍……將軍……他……”

那個“死”字,牛黃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從嘴裏說出。

“將軍?他……他怎麽了?他難道不是和西域的僧人阿難師父在一起的嗎?”阿田還告訴牛黃:照水和阿難去西山尋找紫桑樹了。

牛黃繼續嚎哭,他這哭聲兒響亮,震破天了,雲翦和璽宴聽見了,也都從屋裏走出來。

雲翦皺眉:“牛黃,有話好好說,不要一味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