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沒睡著的人,是照水。

他一向覺少。

並非天生如此。覺少,是因早年的出家經曆。他習慣了晚睡,甚至不睡。誦著經,習著字,不知不覺中,天就亮了。

天亮了,又有別的忙碌。

灶台空空,牆角糧食也見底了。

士兵們的到來,雖為捕捉顧三,但也因此帶累了牛黃。牛黃和紅玉搬來不久。糧食都是買的。這下他是將他們的餘量都吃盡了。

當然要給銀子彌補。

不如,趁他們未醒,騎馬去最近的集市,買幾袋米麵。士兵們醒了,肚子也又餓了。

他也算未考慮周全。

昨天一天,他帶著兵士在城中巡邏,更是逮捕了一名官吏。此人家中,藏有大量兵械。既為文官,又何來武器?僅這一條,就違反了雲國的律法。

而後,他便和清岫帶領兵士,又將雲都殘破城牆修築了一番,半天完成,速度極快。

天黑時分。

有黑衣人騎馬來報:燕子磯有險,當速救。

牛黃等住的地方,有山有坡,但卻偏叫燕子磯。

照水一聽,放下手中餘下之事,又帶領士兵急急趕來。

來來去去的,任誰都吃不消。

灶台的角落有一處很幹淨。照水將阿田放下,在空地上湧幹淨的稻草鋪蓋了,又將長袍解下,充作床單,抱著阿田躺在鋪蓋上。

阿田依舊未醒。

照水吻著阿田的額頭。“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他便走進茅堂,看著熟睡的士兵,將他們的衣角掖好,走到院外。

他也不想使喚清岫。

走至一辺,解開韁繩,騎著馬兒噠噠噠,快速離開燕子磯。他知道遠處有個小小的集市。待他走出三裏外,卻不知危險複又來臨。

他走的是東邊小徑。

那鹿辭卻是大搖大擺,從西邊而來。

鹿辭當然不是單槍匹馬。他也帶了精壯隨從。鹿辭是何以知曉的?說來,還是那鸞蟾。鸞蟾死了,但死之前,為求邀功,偷偷放了信鴿。當然沒有寫信,隻是在鴿子上綁了一塊石頭。以前,他和鹿辭說過:鴿子上綁石頭,便是與己方有利。鴿子上綁樹葉,便是與敵方有利。

鴿子認路,會帶著鹿辭的人馬來燕子磯。

可笑這鸞蟾死了,才給鹿辭幹了一件正經事。

話說,這一大早,鹿辭正看見了頭頂盤旋鳴叫的信鴿,見鴿子停下,納悶瞧了瞧腿上綁的石頭,心有所明。

但他又擔心,鸞蟾是在誆他。

消息不真。

那麽,去還是不去?

鹿辭不耐煩地命一個仆人,掏出一枚銅錢,自言自語:“丟三次,若三次正麵朝上,那便就去,且看天意。”

清脆幾聲響,三次都是正麵朝上。

鹿辭乃迷信之人,皺眉想了想,也就道:“也罷,那就去一趟。”

既去,那該有的陣仗還是該有。

信鴿帶完了路,到了燕子磯,又飛至附近一條河上,不停扇著翅膀。這更叫鹿辭疑惑。更叫他疑惑的是:鸞蟾怎地不見?

他遙坐馬上,打量燕子磯的地形。

隱隱的竹林辺,他看到了十來匹馬。馬不是雲國的矮腳馬,很高大,一看便是從異域引進的良種,戰場上用的。

鹿辭一驚,一愣,照水的馬?

這個,他是識得的。

他又遙看了數眼。竹林後有茅屋,附近還有數快齊整的農田,莊稼長勢正好。

如此說來,此處有人?

照水在這,那麽,阿田也在這?

這便是鸞蟾給他送信的原因?提醒他速速過來,活捉照水,還有阿田,一石二鳥?

可他惱火。下了馬,四處尋找鸞蟾的身影。

那隻信鴿,還在河上盤旋鳴叫。

鹿辭更弄不明白了。

鸞蟾生前,對這隻愛鴿,很是不薄。他死了,唯一惦記他的,不是人,是一隻鳥。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鹿辭便問一個隨從:“這隻鴿子怎麽回事?飛來飛去,隻是在河上飛?飛得我頭都疼了!”

隨從就這樹枝,作勢驅趕。

信鴿更是叫個不停。

鹿辭心裏一動:“莫非,這河裏有什麽不成?”

他叫一個人過來,令他悄悄潛去竹林,看看茅屋裏,究竟都是什麽人。那人領命而去,鴿子的鳴叫方小了一點。

照水還未回來。

他愛惜手下,體恤手下。

他不食肉,但士兵們又怎能茹素?

究竟,魚肉還是要買的,且還要揀好的買。

那探子很快回來。

鹿辭見他麵帶喜色,遂問:“你都看見了什麽?”

那探子忙回:“殿下,那五間茅屋果然有人。不止一個人,盡是百來個,挨挨擠擠的,都快將屋子撐破了。”

這探子說的也是實話。小小茅屋,容納這麽多人,確實擁擠。

“百來個人?”鹿辭更是吃驚。

這探子有意邀功,遂一點一點地挖了說:“殿下,正是百來個人。小的我並未細數,但大體這個數。那些人,可都是照水將軍的手下。小的識出一個人,還是小的發小。”

“嗯?照水的人?”鹿辭大喜。“他也在那茅屋裏?”

若真,那極好,可以一齊活捉。

“那葉阿田也在麽?”鹿辭已然迫不及待了。

“這個……小的沒瞧見。因茅屋門關著,人多,光線不明。”此人倒也不敢信口雌黃。他跟隨鹿辭已久,知道鹿辭的性子。

鹿辭皺眉,尋思了一番,卻又喝斥這探子:“將軍?你竟叫那禿驢將軍?他不過仗著我父皇的恩典,肆意胡為。在我心裏,他給我提鞋也不配的。”

“殿下說的是!小的滿口胡說八道,殿下恕罪!”探子有些害怕了。

這探子還看見了綁在囚車上的顧三等人,因不敢欺瞞鹿辭,遂也實話實說。

“被綁著了?”那鸞蟾呢?這信鴿就是他豢養的,幾乎隨身不離的。可惜這鳥雖有靈性,但卻不會說話。信鴿在,鸞蟾就該在。

這情勢,又叫鹿辭疑惑。

他便不輕易去茅屋了,以免有詐。

他不去,但可命令別人。

顧三被捉了。不用想,他是被照水的人捉住的,就是那些士兵。鹿辭多了心眼。他以為將顧三放在囚車上,是照水使出的誘餌,目的引他出麵,然後來個一網抓獲。

鹿辭不想當傻子。

鹿辭便命探子轉道回去,再調人馬,多多益善。

照水不就一百多人嗎?那他就調兵一千。按理,他並無調遣士兵的權力,雲翦未授予。他調的,是母妃鮑妃的侍衛。

看著探子匆匆駕馬離去,揚起的飛塵彌漫道路,鹿辭心內更有隱隱的激動:“好啊,看來今天免不了一場死戰!照水,這一戰,我定然勝你!”

他理所當然地想:那些士兵在,照水又豈會不在?不過不在屋內,興許在豆田散步,要不就在林內。他絕不會丟下他的士兵,去了別處。

這地方,風景不錯,且又偏僻。看來就是葉阿田躲避的處所了。

沒錯兒。葉阿田村姑出身,沒事兒就喜歡到處種莊稼,種樹摘菜,瞧那豆田前頭可不就有好幾塊菜園?哈哈……這村姑有些意思,走到哪兒都不忘自個兒的老本行!可惜啊,她終究毀了容了,再不似以前容貌了。

茅屋好幾間,可見又不止葉阿田一人。

對對,這村姑還有一個跟班,更有那個叫牛黃的莽夫。嗬嗬……這些人都一概不能逃脫,都得抓了。不過,援軍未來,鹿辭也並無多大把握。或許,該想個法子,將顧三等救出來?

顧三平素表現叫鹿辭滿意。可這一次,他卻大為不滿。可想想,又似乎怪不得顧三。到底他就那麽點兒人,可照水足足百來十個。

顧三還是有點能為的,還是要救。

鹿辭找來幾個手下,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趁著照水的手下都在呼嚕呼嚕睡大覺,趕緊地,將顧三救出。顧三慚愧,定然將功補過。再有,過一會再詢問,到底鸞蟾在何處?

與此同時,照水正在集市細細挑選。

小小集市,卻也有一家首飾鋪。他不在乎女人裝飾,但看著那些綴滿寶石的首飾,卻也不難看。他送過阿田珍貴首飾。但在鋪子前瞧了瞧,覺得這些廉價首飾,做工並不粗陋。且就買了,給阿田戴了玩。她有一頭好頭發,烏黑油亮,披散下來,隻如綿長瀑布。

照水心實,見掌櫃熱情,便將十餘種簪子釵環,都一一買了,揣在懷中。待回去,煮好稠粥,除了餅子鹹菜,更有厚實牛肉肥魚,不得少。

照水拎了幾個來回,馬背馬腹已足夠沉重,不能再裝餘物,他才騎馬緩緩返回燕子磯。

這匹馬,自是良駒。

他體恤手下,也憐惜坐騎。

當他騎馬趕回的時候,鹿辭調遣的人馬,也正疾速而至。

當鹿辭派去的數人,悄悄繞過竹林,又過茅屋,到了囚車辺,發現顧三等四人,靠在車內尚在呼呼大睡。此人不敢大聲叫喚,怕驚醒了屋內人,隻得伸手輕輕拽顧三的胳膊,嘴裏說道:“顧三,顧三……醒醒……醒醒……”

他本想叫一聲顧爺的。但一看顧三這慫樣,褲襠下又是一片黃跡,尿騷味撲鼻而來,不忍再聞,便知他曾嚇得屎尿失禁,心內更是鄙視。

所以,開口的瞬間,這一聲“顧爺”,還是變成了“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