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岫就歎息。

這二人似也忠心,隻是跟錯了人。越是忠誠,隻怕以後犯的錯兒越多。

紅椹走到清岫身邊。“清岫大哥,休要被他們瞞騙,保不定就使詐。”

這話提醒了清岫,他眉頭一緊。

霎時間,他麵前就揚起一陣飛塵,迷得他睜不開眼睛。不僅是他,彌散的飛灰散揚開來,也迷住了阿田和紅椹的眼。

趁著這工夫,鸞蟾就拎著繡蓉,和這倆隨從,倉皇從島上逃走了。

那仨小廝詭異,如今變得呆呆傻傻木頭木腦的,保不定被她們下了蠱。若帶走,反而是麻煩。既然選擇丟棄,那就索性不聞不問。

清岫抖落灰塵,趕緊去追。

但見島上,又疾速駛來一條小船。穿上的人一襲絳色袍子,身形蹁躚,卻是照水。照水泊好了船,疾速上了岸。

阿田以為自己看錯了。

真的,真的是照水。

鸞蟾在前,照水在後。船兒觸碰,他們早就互看見了對方。

鸞蟾驚慌。他知曉照水的厲害。那幾日,被照水囚禁的各種不自在,又在心底翻滾。但蹊蹺的是,照水隻顧朝前劃船,明明看到了他,卻又當他不存在。

沒錯,照水是故意放鸞蟾走的。他的心內,自有打算。

“清岫,別追!”照水大喝一聲。

清岫果然也就停止了步伐,恭敬對著照水,問候了一句:“將軍!”

照水今日得空。他在鹿辭和鸞蟾內部,安插了眼線。鸞蟾的舉動,照水一一知曉。

“將軍,為何不讓我追?莫非,你仍當鸞蟾是您的親兄弟?”清岫不理解。

照水搖頭。

近日,有一個婦人求見他。那婦人說,自己是鸞蟾親娘老家的親戚,算來是鸞蟾的遠房舅母,更無意說出了鸞蟾的身世。鸞蟾的親父竟非雲翼,而是別人。照水卻也吃驚。

這婦人是故意來的,嘴裏的話兒也是故意說的。

不過,她是何以知曉鸞蟾的身世,照水還是疑惑。細細一問,原來這婦人年輕時候,來過雲都,伺候過鸞蟾的娘,撞破她我和一個漢子的奸情。“這件事我很清楚。她懷上娃兒的時候,老康王爺才認識了她。”

“那漢子是誰?”

“是她的一個發小,老家的一個相好。這也都是孽緣,他們自小就訂下了親事,隻等大了,就成親的。可我這表妹,油葫蘆蒙了心,瞅著她那張花容月貌,隻想攀高枝兒,丟下一封書信,竟自往雲都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淪落在煙花巷,賣身賣藝。那發小癡心,也一門心地追了過來。二人藕斷絲連的,牽牽扯扯的,又好上了。哎!要我說,都入了賤籍了,就該和以前的事兒斷了,可偏偏她又弄大了肚子。那老康王爺,想也是見過無數美女的,可沒曾想,竟瞅上了我那表妹。我來雲都尋營生,找她。她愁眉苦臉地找我商量。我勸她將孩子生下,掙足了銀錢,依舊和發小回老家。若覺得丟臉呢,就往別處去。既有感情,一根絲線扯到頭,多好!可她又不幹。那些時日,老康王來得殷勤,我那表妹也就一日日地增了心思……弄到後來,她真的嫁進了康王府!我找過她。可她裝作不認識我。一回兩回三四回的,我生氣了,賭氣回去了。”

聽到這裏,照水便知此事大抵為真。

因父親對他提起過,鸞蟾不足七月而生,早產兒。可府中人也說,鸞蟾生下來時,看著一點不像不足月的。那麽這就有可疑之處了。

“那麽,那個相好又去了哪裏?”

“他麽,實心人,也是傻。他眼睜睜地看著我表妹進了王府,一點兒不聲張,到底她懷的是自己的孩子。這孩子金貴。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忍了。再後來,去了別處,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這婦早知鸞蟾不在王府。

其實,她背地裏找過鸞蟾數回,說出他的身世,回回都被鸞蟾攆出去,罵這瘋婆子胡說八道。鸞蟾半點不往心裏去。他認定這婆子就是發昏了頭了,想謀他的財,圖他的好處。

這樣打秋風的人,以前在康王府,就有不少。

那婆子認了真,罵鸞蟾沒良心,又知他行為不端,被正派的新王爺趕了出來,嘴裏罵罵咧咧:“好歹我是你母家的表嫂,論理你該叫我一聲舅母!”

這婦人就是訛不到錢財,求了人,故意來王府報複的。

“你說的,沒有證據。”

照水還是這一句。

婦人就急了。“哎呀呀,這還要啥證據?我就是證人!我啥都瞧見了!他不是您的親兄弟,這麽些年來,我一直啞巴似的忍著,為的就是指望以後能得點啥眷顧。如今我知道,這事兒黃了!”

這婦人想也好笑。

指望著出賣這個秘密,從照水這兒能得點好處。

照水打發了她,念在她年紀大了,給了盤纏錢。婦人別別仄仄地不想走:“將軍,你該謝我,這點銀子遠不夠的。那鸞蟾他就是一個野種,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王府的血統,瞧著行事兒也猥瑣。將軍,您不該寬宏大量,就該將他啄出宗籍。萬一這事兒傳出來了,多沒臉麵呀。”這婦人雖然出身山野,但因娘家爹當過私塾先生,說話也是一溜一溜的。

看著婦人討好的臉色,也罷。照水就多給了一點銀子。

那婦人一臉疑惑地走了,出王府大門,嘴裏還低聲嘀咕:“這位將軍都知道是嫡出,怎麽瞅著沒半點不高興的樣兒?自個兒的兄弟,分明沒半點血緣關係,要是我,早攆得遠遠的。不,幹脆就找人亂棍打死。這給他另立屋子,又給銀子地契的,腦子真是被驢踢了!”

她得不到好處,連帶也咒罵上照水了。

婦人走後,照水沉吟了一會。

論相貌,他和鸞蟾也不像。少時,兩人站在一處,無人說像是一家兒的。他和父親雲翼一起,別的朝臣也嘲笑雲翼生了個獐頭鼠目的兒子。其實,和鸞蟾娘**的漢子,相貌也不醜。可偏偏鸞蟾是這麽個模樣。

照水盯著清岫:“他也不是我兄弟。”

“什麽?”清岫一愣。

照水便道:“此事,我再告訴你。”他的眼睛,隻是朝院子內瞧去。沒有看見阿田。

照水上岸,阿田已然瞧見他了。

遲疑過後,阿田終是躲進屋子裏去。她不敢見。容顏已不複存在。她怕照水不能接受,適應不了。如看見照水難受,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紅椹也跟著進了屋內。

“姐姐,你躲著不是回事。”

阿田坐在床頭,不語。

“姐姐,還是出來見他吧。將軍不是那樣以外貌取人的人。”

“我知道。”

“那就出去吧。”紅椹苦勸。

“紅椹,現在我心亂如麻。不過,我知道避是避不過的。我就想靜一靜,想想該說什麽話比較妥當。”

那廂,清岫對著照水欲言又止。

是的。他方才早就看見了阿田。阿田被毀的容貌,清岫已然落在眼裏。他很驚駭,驚駭的心都激**洶湧。但他不能露出來,一點兒也不能。這涉及阿田的尊嚴。即便她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但她始終是個女人。即便人有生老病死,但無人不重視自己的容顏。

所以,他才表現的那般平靜。

那麽,要不要告訴照水呢?他看著照水征詢的目光,像似在問,阿田在島上哪處?

清岫看出照水的心思,就緩緩道:“她們在房間裏。”

“嗯。”

照水踱步就要進去。

“等等……”清岫想想又喚住了他。

“怎麽?”

“將軍,阿田……和以前,有一點不同。”這話,清岫說得也是婉轉。

“嗯?”照水有點不明白,轉身回頭。

清岫走上前去。

“阿田,她……她的臉……”

“她的臉怎麽了?”

“她的左臉,毀容了。”

什麽?

照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毀容了?”

這太叫人吃驚。

他更是邁開了步子,朝院中走去了。

“將軍,我覺得,阿田有些不想見你……”要不阿田也不會躲匿在房間裏。她的心,一定很糾葛矛盾。

照水遲疑了一下。

他關心的,在乎的,是阿田的臉,有無影響到身體健康,甚至性命?其他的,都是其次。他愛的,本就是阿田的心。哪怕她變肥胖了,變醜陋了,變成另外一副長相,都不要緊。

“清岫,正因為她不想見我,所以我才更要去見她。”

他不想延遲。其實已經有些拖延了。

阿田定在焦急地等著他。在情感上,阿田始終是被動的。

“將軍,進去後,您要委婉一些。”

照水點了點頭。

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他沿著廊子,走進屋子裏。

阿田和紅椹都聽見了動靜,聽見有人的腳步聲。

“姐姐,是將軍!”紅椹低著嗓子,聽出這進來的,不是清岫的腳步。

阿田站了起來。

紅椹好意替她遮蓋起麵紗。

“不用戴上。從此以後,我都不戴了。”阿田拿掉麵紗。“以後,不管到了那處,我都盡快避免見人,以免嚇著人家。可若是見了人,我也決不將麵紗遮上,一起都是我本來的麵目。”

紅椹細細品阿田的話。

“好。不戴就不戴。”她欣賞阿田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