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坐在一邊,低聲談話。
那紅椹的神情,總不時轉向小亭,語帶焦急。
亭中,就有清岫的慘叫聲傳來,一聲接著一聲。這聽得紅椹皺起了眉頭,手都抖了。
“別擔心。”阿田扶住她的手臂,輕聲安慰。
“想此人也可憐。爺爺就算華佗再世,但他沒了一條胳膊,活著也是艱難。”
阿田不語。
紅椹不知清岫以前的經曆,她隻是同情他的現在。
聽著清岫慘叫,阿田陡然想起一人。誰?絮娘!絮娘失蹤已久。最後一個見到絮娘的人,便是清岫。所謂絮娘失蹤,也是清岫告訴她的。到底,他的話可信不可信?
她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絮娘久不出現,更大可能是……死了!
否則,依絮娘胡攪蠻纏不屈不撓的性子,定盤著清岫不放,也定時不時地騷擾自己。她覺得,還是等清岫傷勢恢複了,好生問問。
慘叫聲中終於停止。
文邈疲憊地走了出來。他將藥箱收好,將銀針逐一插在縫隙處。
“島主爺爺,他……他怎樣了?”紅椹跑來問。
“傷口已經包紮。剩下的隻需好生靜養,痊愈很快的。”
紅椹就麵露喜色。
“阿田姐姐,我去捉一隻野雞,給他燉湯喝。”
阿田搖了搖頭:“你去吧。我不會捉野雞,你的身手定比我好。”
紅椹步入竹林後,阿田就整理了一下衣衫,打算獨自麵對清岫。走進小亭,清岫正靠在竹榻上。他睜著眼睛,神色無助淒惶。
陡然見這進來的人,不是那老大夫,卻是一個年輕女子,微微奇怪。
再一細看,清岫更是瞪大了眼睛。這女子……怎麽會是葉阿田?怎麽可能?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想伸出左手揉揉眼,但看到殘缺的左臂,苦笑了笑,改成了右手。
“不用奇怪,便是我。”阿田站立竹榻旁。
“那……方才那老人家是你什麽人?”
“我爺爺。”
“你還有……爺爺?”
“不錯,是我親生的爺爺。我原是葉老螺的養女。如今經了一番曲折,總算弄清了身世。你不用慌張。你的經曆,我都告訴了爺爺。以後,你便在島上養傷,傷好了你再走。”
阿田欲轉身離開。
“等等……”
“怎麽,還有事?”
清岫就苦笑:“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阿田疑惑:“我沒救你。”
“那是誰救了我?難道不是你?不是你將我從草叢裏帶出,帶到這島上來的麽?”
“不是我。是一個叫紅椹的姑娘。她也在島上。你該謝的,是她。”說完這話,阿田就出去了。她必須和清岫保持距離。清岫有向善之心,但還得看他具體的行動。
既然他受傷了,那就等傷好了再說。
“紅椹?”清岫喃喃自語。閉上眼,可委實在又沒什麽印象。他蜷縮在船艙,即便偶有清醒,也還是不能睜開眼睛,唯有耳邊嘩嘩、嘩嘩的水聲,令他心驚。
中午,紅椹就給清岫送來了雞湯。雞湯燉蘑菇,很有營養。
也不知清岫和紅椹說了什麽,阿田見她出來的時候,眼睛含著笑,臉頰又是紅紅的。這似乎形成了習慣。每到飯點,總是紅椹去送飯。一日三餐,每餐還不重樣。
清岫是年輕人,雖沒了一條手臂,但傷口卻是好得快。這一日,他便從亭中出來散步。文邈去林中采藥了。紅椹在附近溪水邊洗衣裳。亭子附近,唯有阿田在院子內紡線。
清岫走上前。
阿田知是他,沒抬頭。
“阿田……”
阿田沒說話,繼續紡線。
“阿田,這裏真是好地方。清晨醒來,聽著鳥叫,窗前還有蝴蝶飛舞,更有花香飄來……”
“清岫,你想說什麽?”
“我隻想表達對你爺爺的謝意。我雖廢了,也頗懊喪,但到底小命留下了。我殺了大蛇,自己也身受蛇咬之苦。果然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呀。我走錯過路,也殺過人。但從今以後,我是真的悔改了。隻不知,老天是否還願給我痛改前非的機會?”
他如此一說,阿田不能不問了。
她停下紡車,輕聲問:“那絮娘,是你殺了吧?她其實早死了吧?”
清岫一怔。
可他不願意隱瞞阿田。
“不錯。絮娘的確死了。是我殺了她。她逼急了我,我忍不住就動手了。”
阿田沉默了一會。
那絮娘也該死。隻是,她該由官府捉去,由衙門判罪定罰。是死罪還是活罪,都該由衙門說了算。清岫殺了人,那便是犯法。
“我殺絮娘,正是我走火入魔最為嚴重時。真是控製不了自己。你要報官,我隨你去。”
阿田繼續沉默。
“真的。反正沒了一條手臂,活著也是痛苦,不如讓我早點死了。”
阿田站了起身。
“清岫,你好沒趣!你要死好活,是你自己的事!既然想死,有何必說什麽謝我爺爺的話?我爺爺也更不該救你!”
清岫有些糊塗。
“阿田,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一旦絮娘的屍首找著了,我左不過還是死。早死晚死都要死,那索性去自首!”
阿田轉過身來。
“如此死了,豈不窩囊?”
“窩囊?”清岫苦笑,“不錯,我這一生果然也就窩囊,窩囊之極。”
“你可以不窩囊的。”
“那……請指教!”
“你可去建功立業,興許能戴罪立功。眼下照水缺人,你為何不等傷好了再去找他?以他寬宏的為人,難道還會睚眥必報?”
阿田是給清岫指路子。
“我已然是廢人了,如何再給照水效力?隻怕他願意收留我,我也要慚愧逃離的。”清岫不傻,他有自知之明。
阿田就歎息。“誰說你是廢人?你缺了一隻胳膊,但你還有另一隻。另一隻胳膊仍舊可以拿劍。”
“是麽?我還可以練劍?”眼下他正練習單手吃飯、穿衣,做一些簡單的日常動作。
幾天過去。
紅椹就和清岫熟悉了。
她見清岫無替換的衣裳,還親手縫了一件素色的衣衫,叫清岫換上。他身上的破衣,紅椹又拿去縫補洗曬了。
這令阿田覺得不對。
紅椹……是不是喜歡上了清岫?
一天之中,她大半時間,都和清岫在一起。不是陪他散步,便是和他聊天。文邈看在眼裏,不說什麽。
日久生情。患難見真情。
不錯,清岫醒悟過來,也移了性情,對阿田不再那般癡念了。
他的生活起居離不開紅椹。
起初,他喚她“紅椹姑娘”,熟悉了,也便如阿田,叫她“紅椹”。
眼看清岫的傷勢一日日地好了。文邈便叫他過來吃飯,提醒他:該離開島了。“年輕人,我這兒不養閑人,也無閑人可養。這座島,是我避世隱居的地方,不是你這樣的人住得的。你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吧。”
文邈備下豐盛的菜肴,還給他一點兒盤纏。
紅椹卻頗舍不得,搶先說道:“島主爺爺,清岫哥哥的傷還沒全好呢。萬一行走半路,傷口複發,化膿了怎麽辦?”
清岫哥哥?
阿田不禁和爺爺對看了一眼。
這聲“哥哥”,紅椹叫得極為親密。
文邈就咳了咳:“紅椹,爺爺的醫術還用著你懷疑嗎?他一個成年男子,整日窩在我的小島,對著你們兩個大姑娘,外人知道了,會說閑話的。”
文邈打出這個幌子。
他是世外高人,其實哪會在乎世俗之人的評論?不過借此話,打發清岫走罷了。
“爺爺,清岫還是留下吧。我收到飛鴿的信了,過幾天,照水會來。若照水願意,他們可一起走。”阿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