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驚蟄過後,陣陣春雷帶來了淅瀝的雨水,空氣十分濕潤,劈啪打濕了掛在窗上的綠蘿,水珠沿著綠葉徐徐而落。

林淼踮起腳把它拿下來,又去關了窗戶,回頭看見陳季珽從樓梯下來,已經穿戴整齊,這是要出門了,他也拿眼神與她對視。

屋裏還開著暖氣,林淼隻穿了一身樸素的家居服,頭發全部紮起來,倒像個稚嫩的學生。隻是她從前兩天起就變得很少說話,他頭一次摸不清她的心思,薄唇抿了起來。

林淼把綠蘿放在高幾上,聽見他沉緩地說:“我今天會很晚回來,要是覺得悶就讓阿姨留下來陪你。”

她應了一聲,才對他說:“沒關係,我等下也要出門的。”

“去哪裏?”陳季珽聲音一繃,不過很快就發現自己語氣不好,緩了緩才說,“現在下著雨,實在要出去,還是我送你吧。”

林淼的神色懨懨的,低聲回答道:“不用你送,我去醫院而已,很近的……複診改在了今天。”

陳季珽一時無語,神色頓時黯然,她見他不說話,就越過他上了樓換衣服,這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輕易不敢碰觸。

吃過早飯,兩人一起出門,陳季珽還是堅持要送林淼去醫院,林淼拒絕了,醫院離這裏不遠,卻跟他公司的方向是相反的,她覺得多此一舉,所以電梯到了一層就走了出去,若是平日裏陳季珽肯定冷了臉,可這會兒卻不想勉強她。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好多在外頭的人都躲了進來,廊內很寬敞,還擺著一些室內娛樂設施,也不至於無趣。

林淼拿出傘還沒打開,突然一個重力朝她雙腿撲來,她的身體踉蹌了一下,幸而是站穩了,低頭一看,原來一個小胖墩抱住了自己的腿。

“媽……咪……抱!”小男孩口齒還不清晰,估計也就兩歲大。

隻是他那一聲媽咪,叫林淼渾身一僵,切切實實愣住了。

她低頭看著那雙稚氣的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無論旁人怎麽說,她自己怎麽跟自己心理建設,流掉孩子這個陰影一直都在的。

她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什麽反應,一位老太太已經在身後走了上來,還喘著氣,拉過小男孩一臉歉然地對林淼說:“姑娘,沒傷著你吧?這孩子頑皮,一鬆手就火箭一樣跑了,攔都攔不住,真是不好意思。”

長輩都這樣道歉了,沒什麽好責怪的,林淼搖搖頭,微笑著:“不要緊,這是您孫子吧?真是可愛。”

“是啊,他爸媽出國了,就指著我們老的帶咯!我女兒也就跟你這般大,非得跑那麽遠的地方,這孩子整天的哭鬧,哎。”老太太一臉失落。

林淼了然,這也怪不得孩子會認錯,估計是想媽媽了。

這時,聽到外頭有汽車喇叭的聲音,林淼抬頭看去,見到是陳季珽的車,他的表情隱在濛濛的雨水裏看不真切,但是意思應該是讓她上車。

說到底他還是要做她的主。

不過這雨一時半會兒停步了,林淼想了想就打傘走了過去。

陳季珽開得很慢很穩,沒有說話,腦海裏浮現的都是她剛才看著孩子的樣子,捏方向盤的手指骨節發白。

車裏的氣氛被外麵還要悶,又不能開窗,雨水前赴後繼地打在前方的玻璃,然後彈開墜落,林淼覺得自己的人生跟這雨滴差不多,沒有方向,連落腳地是哪裏,會變成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不工作以後,她過的日子實在乏善可陳。

開得再慢,醫院還是到了,在林淼還沒動作的時候,陳季珽替她解開了安全帶,兩人的距離就在呼吸間,他突然想吻她,卻被她躲了開:“你要遲到了,讓我下車吧。”

這其實是很蹩腳的圓場,陳季珽最大,沒什麽遲不遲到的說法。

他表情一怔,不自在地坐了回來。

林淼摸著門把,想了想又問:“我……什麽時候過去?”

“你的身體還要再養一養。”陳季珽一頓,“那邊也需要安排好了才行,急什麽?”

“我就是問問。”

她下車的背影單薄得讓人心疼。

陳季珽忽然不想讓她走了。

而離了有陳季珽的地方,林淼的呼吸才恢複了正常,她真的是倦了。

他對她無微不至,她卻不能再若無其事。

陳季珽在車上就接到陸翊的電話,說他父親去了公司,這很少見,從他接掌公司以來,除非必要,他父親基本不再過問生意上的事了。

他聽了一會兒,就掉頭往公司的地方趕去。

到了以後,父子倆關在辦公室裏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沒人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隻是陳父離開的時候臉色是鐵青的,看起來談得並不愉快。

當然不愉快,陳父主張跟許氏合作,而陳季珽卻不予置否。

陳父讓他三天內拿出合作方案,跟許氏當家,同時也是他幾十年的好友許堃約談合作事宜。

從遺傳學上說,陳季珽的強勢完全繼承了他的父親,但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的主意並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如果許家隻是單純要合作,互惠互利,那沒問題,可若有第二層意思……他不接受威脅。

陸翊站在他跟前半天,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陸翊。”

“是!我馬上讓他們開會,擬出一個方案來。”陸翊條件反射以為老板要問的是這些。

“方案?”陳季珽搖了搖頭,敲著桌子說,“我是問你,瑞士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

陸翊的思維跳躍慢了半拍,好一會兒才答:“哦,已經辦妥了。”

陳季珽滿意地點頭,又揮手讓他出去,陷入了沉思。

林淼離開醫院並沒有直接回公寓,謝佳綺找了她幾次,林淼原來還因為上次許愛怡的事心裏依然是惱她的,可是想著自己準備離開這裏,又難免心軟,推己及人,站在佳綺的立場上說,也許也是身不由己。

別人對林淼的苛責,從未影響到林淼對別人的寬容,也不是什麽道德使然,她隻是覺得自己的心很小,若都裝滿怨憤,那其他東西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謝佳綺也住在這個區,因為下雨,她打了車過去。

等門打開,林淼還沒進去,就聞到了香味,泡麵的氣息。

謝佳綺的臉上還沾著麵粉,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想揉麵做餃子的……還是泡麵最適合我。”

她吐著舌頭又是歎氣又是無奈,看得林淼忍不住一笑,謝佳綺就怕她冷臉,這會子總算鬆了口氣,又說:“還記得當年我們窩在宿舍,偷偷藏起電飯鍋煮宵夜吃嗎?那時我就是主廚。”

“你是主犯才對吧?攛掇著我們一起,差點被宿管科的逮到。”林淼白了她一眼,語氣也自然了許多。

“好了,不好的都是我的,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了好不好。”謝佳綺借題發揮,挽著林淼的胳膊撒起嬌來。

林淼本也沒打算再生氣,正要點頭,看她走路不太順的樣子,就轉而問:“你的腳怎麽了?”

“一下雨就疼。”謝佳綺指了指窗外,不過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沒什麽,反正最近也不忙,正好歇歇,我給你也盛一碗麵吧?”

林淼搖頭,看著她的腿皺眉,這是她上次替自己擋了一下,傷了以後才變成這樣的吧?

而且她之前不是很多通告嗎?怎麽又不忙了?

林淼聯想到了許愛怡,臉色變了變,呐呐地問:“佳綺,你沒事吧?”

謝佳綺端著大碗盤坐在她跟前,吃得很歡快,抬頭看了她一眼,反問:“我能有什麽事?哦……你說上回?沒事呢。”

林淼卻聽出了不對勁,當時許愛怡來勢洶洶,在她這裏落了威風,過後再為難佳綺也不奇怪。

但是她那會兒又驚又怒,後來也自顧不暇,如今才漸漸回味過來。

“佳綺……”

謝佳綺衝她笑:“我怕得罪人,冒冒失失就讓你去見麵,本來就是我不對,淼淼,你不要生氣,我下次不會了。”見林淼搖頭,她想了想又好奇地問,“你跟那個許……許小姐之間……”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她找錯了人。”林淼不想多提。

謝佳綺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憂心地提醒著:“聽聞她脾氣不大好,你以後小心些,我也不敢再招惹她的。”

為了這事,她真是得不償失,接連丟了幾個通告,說背後沒有許愛怡的手筆,她才不信,隻能忍下這口氣。

難得淼淼跟陳季珽真的是……謝佳綺想起從前的一些事,臉色有些不好看。

林淼以為她是因為腳痛,有些心疼,就主動說給她做餃子,姐妹倆許久沒見麵,這一聊就是一整天。

但是敏感的話題沒誰再提起過。

陳季珽又開始早出晚歸,林淼也不過問,繼續啃讀難學的德語。

阿姨每天都上來做飯,她有時也會偷學一下,不過阿姨最近兩日愁眉不展,見了她就長籲短歎。

陳許聯姻的事越傳越厲害,那些記者好像已經見到了婚禮似的,連阿姨這麽個隻圍著柴米油鹽的中年婦人都有耳聞,可見其甚。

林淼隻裝作不知情。

阿姨今天特地做了海參湯,說這個益氣補腎非常好,還讓她多關心陳季珽,說男人的心得攏好了,還要抓住他的胃,林淼哭笑不得之餘,又想起了那次送韭菜的事。

等陳季珽回來,阿姨就識相地走人了。

海參湯還在鍋裏保溫,林淼要去盛,被陳季珽摟住,輕歎道:“好香。”

“是阿姨做的海參湯,她說……”林淼愣是住了口,那個功效要她說出口真的太難為情了。

“嗯?說什麽了?”其實陳季珽什麽沒見識過,就是見她臉紅紅,忍不住逗她而已。

“沒說什麽。”林淼想掙開他。

他又抱住:“我說的是你好香。”

最後湯喝是喝了,就是分不清是進了他的嘴,還是入了她的口。

他沿著她的鎖骨一寸寸地吻下去,所到之處都跟點了火似的,偏偏動作又輕又緩,視如珍寶般款款而來。

自出院後,他們再也沒這樣親密過了,林淼被挑起情/欲的身體顫抖起來,她所有的反應都是他教的,所以他輕易就能摧毀她的矜持。

“別怕,相信我。”

信他麽?林淼緩緩閉上了眼睛。

久違的激情至深夜才停息,林淼累極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她側著頭看向身邊躺著的男人,他似乎已經睡沉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剛碰了他的眉又馬上縮回來,然後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陳季珽為林淼打造了一隅安穩,外頭卻波瀾四起。

到了陳父定好的日子,陳季珽如期赴約去見了許氏的老總,他禮貌稱之為“許叔”。

“外麵都說你焦頭爛額,你爸還一個勁嘮叨,我就說他是瞎操心,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可比我們強多了。”許堃讚許地看著他,話裏話外都是誇獎,而點出交情又占了上風。

陳季珽也不謙虛:“還好沒丟您們的臉。”

這話讓人有些接不下去,但是許堃亦非普通人,轉眼又說:“你爸有你這麽個出色的兒子,可以早早退休,我們家愛怡就不成了,整天胡鬧,我這盤生意也不知道交給誰。”

“許叔可以考慮交給職業經理人,畢竟身體要緊。”陳季珽反客為主,起身替他倒了杯茶。

許堃隨即挑了眉,陳季珽不可能聽不懂自己的意思,若換成別人這樣不識抬舉,他早就不會搭理,但是對這個好友的兒子,卻是越發地欣賞,處理問題臨危不懼,遊刃有餘,明明有求於人,卻還能泰然處之。

“外人總比不得自己人。”許堃歎了口氣,話裏意有所指。

他看人的眼光不錯,但是看漏了一點,陳季珽這次來,並不是有求於他的。

許堃正要說起正事,沒想到這時就有人敲了兩聲門,還沒等回應就開了開來,對方先喊了聲:“爸爸!”然後才像是見到陳季珽,驚喜地說,“季珽哥,你也在啊?”

許堃無奈地搖了搖頭,幸而沒有外人在,女兒做得這般明顯,太不明智了。

太過主動,早早亮開底牌,對方就會不知珍惜。

許愛怡肆意慣了,沒理會這些,徑直就坐在陳季珽身邊,語氣親昵:“這回你該請我吃飯了吧?”

“愛怡!”許堃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我和季珽還有事情要談,你別搗亂。”

“那我不說話,你們聊。”她淘氣地做了一個嘴上拉鏈的姿勢。

許堃又氣又笑:“她就是被我寵壞了,季珽,你可別見怪。”接著問起了他歐洲項目的事。

沉默了一會兒的陳季珽,總算是開了口:“原我也是為了這事來的。”他簡單介紹了一下主推的項目。

許愛怡眼神晶亮地瞅著他,仿佛獵物終於到手,外頭的傳聞將不再是傳聞。

“你再仔細說說看,許叔倚老賣老,尚有些經驗,或許能幫到你。”許堃也沒主動說要合作,隻說幫,這個意義可不大一樣。

合作是平等的,幫可就欠下了人情債。

原先陳季珽還有些猶豫,聽他這麽說就明白了,敬重長輩是一回事,生意歸生意,而他的私事更不可能被摻雜其中。

“我還真是從您的經驗裏得到了啟發,特意來謝謝您的。”陳季珽神色輕鬆,摸著杯子說,“我剛好認識幾個做banker的同學,跟他們聊了一下,他們都對我這個項目有興趣。”

許堃聞言,身體不自覺就往前傾,眼神深沉。

了解的人都知道,他當年是抵押了自己和嶽家的兩套房子,向銀行貸款做資本,才慢慢發家的。

他想說陳季珽一句“胡鬧”,偏偏開不了口。

許愛怡沒父親的定力,聽了一下覺得不對勁,趕緊開口:“跟銀行借錢,還不如跟我爸要呢,這樣不會虧。”

“我怎麽能讓許叔為我擔這個風險?”陳季珽笑開,“賺多賺少,不過是生意,對嗎,許叔?”

許堃僵硬地跟著笑了笑。

沒再聊多久,等陳季珽走後,許愛怡還追問著:“爸,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許堃恨鐵不成鋼,瞪著女兒說:“意思就是他隻願意談生意,不過,現在生意都不想談了。”

許愛怡當即臉色青白交加,頓時有種送上門還被人嫌棄退了回來的屈辱感。

她馬上追了下樓,許堃喊都喊不住,隱隱有些頭疼,他雖然也生氣,但是結不成兒女親家也千萬別結怨才好啊。

本來十拿九穩的事……他是小看了陳季珽,估計連他老子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