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霧散盡 Chapter 20

剛才陳季珽突然伸出手來遮住林淼眼前的光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毫無防備下一緊張隻能閉上眼睛,再緩緩張開,垂眸就瞥見他的褲子和鞋子都帶著點汙漬,他卻毫不在意的感覺。

林淼舒了口氣,盡量自然地側開臉龐,避開他這樣有些孩子氣又略顯親密的舉動。

她走在前麵,帶著陳季珽慢慢踱上昏暗的樓梯,這舊式的樓房隻有靠天井采光,入了夜是用搖搖晃晃的燈泡照明,樓道也不寬敞,要兩個人並排走都很難。

一步一步,林淼走得很穩,還不忘告訴陳季珽:“樓梯每一段有九級,看不清就數一下。”來這樣的地方,她是真的覺得他自找苦吃。

陳季珽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對眼前糟糕的環境有些皺眉,又潮又暗,比他想象中還要再差一些,有些事還真是要親眼所見才能有切身體會。

到了林淼住的樓層,隔壁突然傳來一聲很大很清脆的聲響,似乎是玻璃之類的東西被砸碎在地上,然後就是不依不饒的男女爭吵。

陳季珽眉眼一挑,卻見林淼若無其事地掏鑰匙開門,仿佛早已見怪不怪了,她開門的時候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談這樣的感情有什麽意思?”她旋即進了門,陳季珽卻聽清了每一個字。

等她開了燈,瞬間的亮堂也將這巴掌大的住處現於人前,陳季珽站在玄關,下意識打量了一下,地方雖小,卻被打理得很幹淨,屋裏鋪了老式的木地板,林淼換了拖鞋,看著鞋櫃卻犯了難。她這裏沒有別人來過,就連她父母都不曾,所以一雙多餘的拖鞋也沒有,除了自己腳上這雙,就剩下一對秋冬穿的毛絨鞋,她猶豫地拿起來,馬上又放下。

“您直接穿鞋進來吧。”林淼這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家的寒磣了。

陳季珽抿抿唇,卻接過了她手裏那雙鞋,微彎腰就脫了皮鞋套上,也能穿,就是……太短,而且是粉色的。

不過這似乎表明了他是這裏唯一的客人,這麽想以後,他又覺得還可以接受。

林淼正覺得他這麽容易說話,轉眼就聽見他說:“我想要一杯白開水。”然後就越過她,徑自往客廳唯一一張沙發走去,坐下。

還真是不客氣。

那張沙發林淼平日裏還能躺在上麵看電視,怎麽感覺他坐下以後就變得好小,再看他腳上的毛絨鞋……林淼勉強忍住,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她“嗯”了一聲,把東西都提到廚房,就給他倒了杯溫水,還開了電視,把遙控器放在他跟前的茶幾上,說:“您想看什麽就調吧,我先去做飯。”

茶幾還放著她早上吃過的泡麵碗,她臉一紅,趕緊收拾幹淨就往廚房去了。

陳季珽喝完一整杯水,也沒有調台,隻是倚坐在沙發上,打量著林淼這個房子,不止舊,而且吵,隔壁不知道住的是什麽人,這樣也難為她忍得下去。

不過窗台上擺著的花卉仍然新鮮綻放,牆上掛著幾幅電腦掃的油畫,掛鍾是做成音符的樣子,林淼是個會點綴生活的人……老式的多寶格上,還擺著她的一個相框,他微微眯了眼。

林淼麻利地淘了米做飯,心裏卻七上八下,外頭坐著一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為了謝他還不得不做這頓飯,真是夠了。

心裏不可能沒有怨氣,可她又發作不得。

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對付她,她卻沒有相同的能力還擊,惹不起的,她已經撞過南牆,不想再做同樣愚蠢的事。

摁下自己那些煩躁不安的心思,林淼洗菜做菜,娃娃菜用上湯燴,炒個香菇滑雞,鮮三絲,然後再做個紅燒豆腐,至於那茬韭菜……真想把它扔了,她不得已從櫥櫃翻出了一小袋蝦米,弄了一道蝦米拌韭菜。

都是很家常的菜色,做起來快,她其實會的菜色不多,更談不上保證味道。可就是過節,她也從未像今天這樣隆重,算對得起陳季珽了。

很快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林淼端碗筷出來的時候,陳季珽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她呼了一口氣,才又陸續把菜端出來。

陳季珽斜眼看去,她係著圍裙忙進忙出,這樣家常的模樣竟讓他有些移不開眼。

地方小,客廳也是飯廳,雖然林淼盡量快,可到吃飯時也已經算是晚了的,五個菜談不上色香味俱全,可是也有模有樣的。

陳季珽用餐的樣子很斯文安靜,坐得筆直,林淼循例說一句:“廚藝不精,您多多包涵。”也跟著安靜地吃起來。

她一直垂著眸,不知道他正在看著她,還時不時打量她左手的手指,受過傷的那裏,連捧碗的姿勢都不自然,跟醫生說的一樣,使用時會有彎曲困難,可能還伴隨著痛感。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她的廚藝並不如她所說的差,當然比不上廚師,可是那尋常的菜色及味道,跟她給人的感覺很相似。

林淼不知道陳季珽心裏的千回百轉,隻是悶聲啃著白飯,祈禱時間快點過去,吃完這一頓熬人的飯可以解脫。

他們倆都安靜得不可思議,隻有電視機不大的聲音再播著新聞。

吃過飯後,林淼主動收拾了碗筷去洗,盡量不跟陳季珽單獨相處,又不停地想他為什麽還不提出要走,難道還要她開口嗎?

孤男寡女的在這個點數,她真是腦子不正常才答應這樣請他吃飯。

磨磨蹭蹭的她把所有的餐具都洗好,廚房擦得幹幹淨淨的,這才踱步出了客廳。

正猶豫要怎麽開口呢,她卻發現他靠在沙發上,支著腦袋眼睛閉上,似乎是睡著了。

怎麽隔壁那樣吵他還能睡得著的?林淼又看了一眼掛鍾,已經快十點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叫醒他的。

她踟躕了一下,慢慢走到他身邊,剛彎腰伸手,似要去推醒他,卻被他精準地拉住了手,隨之而來的是他放大的臉,掌心一片火熱。

“您裝睡?”林淼又氣又怒,勉強站穩才不至於倒在他身上。

陳季珽擰著眉,他剛才是不經意睡著了,不過很淺眠,他又學過武,比常人要警覺一些。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兒沙啞低沉:“林淼,你覺得我很老嗎?”

她有說過那樣的話嗎?林淼瞪著他,還在生氣他“裝睡”這個事情上,手被他緊緊握住不放,跟火燒似的燙人。

“我沒覺得,您先放開我的手吧。”林淼逼自己得有耐心。

可現在他們的姿勢太詭異了,不是親密的人卻做著親密的動作,他的一呼一吸她都能感覺得到,這屋裏怎麽這麽熱?

陳季珽似乎並沒有相同的感覺,還對她笑了笑:“你還說沒有?總是‘您’來‘您’去,我聽著就像在稱呼老頭子似的。”

林淼堅持:“那是……那是禮貌。”

“我不需要。”陳季珽很不客氣地駁斥了她的理由,“我隻比你大幾歲。”

林淼咬著唇不說話。

陳季珽歎了口,抓著她的手心往自己的額上放,又輕聲說:“聽話,我累了,別惹我生氣,再給我倒杯水來。”

林淼正羞怒,卻從手掌心感覺到一陣火熱,原來不隻是他的手,他的呼吸,連他的額頭都是燙的,他在發燒!

喝什麽水?他怎麽不早說,這種時候應該要去醫院的,他哪時開始發燒的?剛才?還是一直都是?這個男人該說他什麽才好……

等他鬆了她的手,林淼才說:“不如您……你去一趟醫院吧。”

“不用。”陳季珽揉著眉心,接過她遞來的水杯一飲而盡,“這幾年,我除了公司,去得最多的就是醫院,已經厭了。”

林淼身體一僵,背過身去頓了好久,才默著聲去抽屜找藥箱,她記得自己有備著退熱片。

找到了以後她又去倒了杯水,連小藥丸一起遞到他跟前。

他看也沒看,接過了就和著水吞進去。

“你不怕是毒藥?”他氣勢一弱,林淼的膽子又大了一些,忍不住問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句。

陳季珽靠著沙發抬頭看了看站著的她,嘴唇微勾:“毒藥?你不會的,也沒那個理由。”

他從未做過對她不好的事。

林淼不知他為何這樣篤定,自己麵對他的時候情緒很複雜,有時候說話毒辣得讓人尊嚴全無,做事也犀利得讓人無法招架,他們的立場還應該是對立的,她對他沒轍,所以隻想敬而遠之。

卻總是不期而遇。

“林淼,最近小玥對外界有過幾次反應,也許突然某一天她就會醒過來了。”

“是嗎?”林淼一怔,突然聽到這話,不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出什麽反應,明明是麵對麵,她的聲音卻像是隔空傳來的一樣,“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做好心理準備,認為我會害怕麵對嗎?”

她才不怕,她還應該高興才對的,這些她自己知道就行。

“又是我認為?等你真的了解我了,再把你的這些‘認為’加諸在我身上吧。”陳季珽突然冷下臉,站了起來居高臨下與她對視,他們的氣勢再次互換。

他知道她一整晚都在看時間,也沒了那個待下去心思,主動就說:“我該走了。”

林淼愣了愣,看著他突然變了臉,還走去換上皮鞋要走的樣子,自己才跟上去想要送他,就像個小媳婦似的。

陳季珽擺擺手:“我知道路,不用送了。”很晚了,這樓道又一抹黑的。

等他開了門,沒有回頭又說:“我今天其實挺開心的。”

林淼想到吃飯時新聞有提到他公司新產品的發布會,就點頭說:“聽說股市跟著大漲,恭喜你。”

陳季珽一頓,好氣又好笑,為什麽他們總是說不到一個點上,不過也沒再說什麽就走了。

公司那邊的慶功晚宴估計還沒結束,陳季珽卻沒打算過去,從一個舊城區的黑暗樓道出來,司機已經等在那裏。

是陸翊代表他出席主持今晚的宴會,他覺得累,不過他從不需要跟人分享喜悅,當然也不會跟人抱怨辛苦。

可是下午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想過來見一見這個女人。

他又想到了剛才看到相框裏的那張照片——她抱著一本琴譜在陽光下笑得燦爛的側影。

一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