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瘋了,這是打算跟大家不死不休了。”
夏梁市一家小餐館的包間裏,邵偉元滿臉怒色地向唐子風說道。
唐子風說自己在夏梁還有一些客戶要走動,其實隻是一句托詞,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找一些夏一機的人聊聊,探探夏一機的底。
高錦盛多少也能猜出唐子風的用意,所以他一開始表示要給唐子風配一輛車,隨後又收回了這個好意,因為這樣做顯得自己在監督唐子風,唐子風肯定也是不能接受的。
唐子風在賓館住下後,便給邵偉元打了電話,約他在方便的時候見個麵。邵偉元與唐子風約了這樣一家偏僻的小館子,下班之後還假意地先回了一趟家,然後才出門來赴約。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前後左右,生怕高錦盛派人盯他的梢。
“唐總,你是不知道,這個高錦盛,絕對是小人得誌。收購了我們夏一機之後,他把財務、人事這幾個部門都換上了自己的人,把公司管得像個鐵桶一樣。也就是他不熟悉國內的機床行業,所以還留著我當這個總經理。我琢磨著,過不了多久,我這個總經理也得被他拿掉,回家抱孫子去。”
邵偉元嘟嘟噥噥的,恨不得把這兩三年受的氣都向唐子風吐出來。他知道唐子風此行的來意,也能猜出唐子風與高錦盛談得不愉快,這樣一來,唐子風與他就是同一條戰線裏的人了,他盡可向唐子風大發牢騷。
“我今天和他談了一次,我想勸他從大局出發,不要搞這種價格戰。但他拒絕了。”唐子風說。
“豈止是拒絕。”邵偉元說,“唐總你可能不知道吧,就在你走後沒幾分鍾,高錦盛就把我叫上去了,通知我過兩個星期就把我們廠的幾種車床價格再降5%。我琢磨著,這應該就是做給唐總你看的。”
唐子風微微一笑,說:“是不是做給我看的,倒不重要。關鍵是,邵總,你們的車床價格已經很低了,我讓我們集團運營部的人算過,你們的車床現在應當已經是在賠錢銷售了吧?如果價格再降5%,可就是絕對的賠本賺吆喝了。”
“可不是嗎!”邵偉元說,“你們算的一點也沒錯,我們現在的車床就已經是賠錢銷售了,價格再降,隻能是賠得更多。”
“那你們的資金能撐得下去嗎?”
“高錦盛說了,他會從集團再調5000萬過來,就是補貼這個虧空的。”
“有種!”唐子風都忍不住想給高錦盛點個讚了,從集團調錢過來打價格戰,這個決心可是夠大的。錦盛集團在井南有幾個房地產項目,收益很不錯,高錦盛要調5000萬資金過來,也不算什麽難事。
夏一機的機床是賠本銷售,但每台機床虧損的額度不算特別大,有5000萬補貼著,足夠夏一機撐上一段了。
箐北機床廠、前堰第一機床廠這兩家直接受到影響的企業,麵對這種價格戰,也隻能選擇降價保市場。它們背後沒有一個房地產公司給它們輸血,在虧本銷售的情況下,能夠支撐的時間就非常有限了。高錦盛的目的,就是用這種方式,把這兩個競爭對手拖垮,達到獨占機床市場的目的。
高錦盛此前並沒有流露要發起新一輪價格戰的意思,與唐子風談過之後,馬上就做出了決定,這應當不是一個巧合。唐子風想,或許是自己對他的威脅發揮了一點作用,高錦盛也擔心會有更高級別的部門來找他談話,於是加快了步驟,想搶在國家動手幹預之前,造成一個既成事實。
“你們公司裏的職工,對這件事是怎麽看的?”唐子風問。
邵偉元說:“職工能有什麽看法,這種銷售上的事情,他們原本也不懂。也就是我們幾個公司領導私下裏聊天,說這種做法是損人不利己,把整個市場的價格都壓下去了,再想漲回來就難了。現在公司是靠集團輸血來撐著,萬一哪一天集團不給輸血了,公司一下子就垮台了。”
唐子風說:“這倒不至於。高錦盛的打算是,等到把箐機、前一機這幾家都擠垮了,市場就是你們一家說了算了,到時候再把價格漲回來,說不定賺得更多呢。”
“他想得美。”邵偉元不屑地說,“箐機、前一機哪有那麽容易被擠垮。箐機的老趙前幾天給我打電話了,直接撂了一句話,說是奉陪到底。他說大不了把公司裏更新設備、技術研發的投入都停了,砸鍋賣鐵,就算最後撐不下去,也得把我們耗掉一層皮。”
唐子風說:“這也是我今天向高錦盛說過的。我說像我們臨機集團旗下的滕機、臨一機,除了機床就幹不了別的。即使是明顯虧本,也隻能硬著頭皮做,直到撐不下去為止。然後你們那位高總就他喜歡賭,大不了也就是賠上幾千萬,他賠得起。”
“他放屁!”邵偉元曝了粗口,“他是賠得起,可我們賠得起嗎?到時候他玩不下去了,拍屁股走人,我們夏一機和箐機、前一機都隻剩一口氣,這個損失算誰的?”
“邵總,你覺得,我們有什麽辦法能夠製止他這樣胡鬧?”唐子風問。
“沒辦法,除非國家出一個政策,不許他這樣做。”
“專門為他出一個政策,他的臉好像沒那麽大。”
“倒不一定非要有明文規定,隻要有上頭的領導說句話,我想他也不敢這樣鬧下去吧?說到底,他不就是一個農民企業家嗎,能有這麽大的膽子?”
唐子風冷笑道:“正因為他是個農民企業家,所以他的膽子才大得很。我跟他說,國家不可能允許他這樣肆意破壞機床產業,他說隻要他不犯法,國家就管不了他。”
“國家管不了他?哈,他真把自己當成啥人了?”邵偉元差點笑噴了。
他在國企當了十幾年領導,平時在工人麵前,或者在夏梁市的那些政府部門麵前,他是可以耍耍霸道的,但要說和國家政策對著幹,他可沒這個膽量。現在聽說高錦盛居然不在乎國家,邵偉元本能地就想到高錦盛肯定是要倒黴了,於是便忍不住想笑。
“邵總,我問你一句,如果錦盛集團有個好歹,夏一機這邊,你們能不能穩得住?”唐子風壓低了聲音,對邵偉元問道。
邵偉元心中一凜,反問道:“怎麽,唐總,國家真的要對錦盛集團動手?”
“這算是一個可選項吧。”唐子風含糊其辭。
邵偉元也是聰明人,當然聽得懂唐子風的意思。他想了一下,說道:“這件事,可能需要和夏梁市政府那邊打個招呼,另外就是要請銀行做點準備。錦盛集團如果出了事,我估計高錦盛會馬上把夏一機這邊的資金全部抽走,到時候我們連給職工發工資的錢都拿不出來,就有可能要出事了。
“如果銀行能夠搭把手,支持我們一兩個月,我們差不多就能夠把生產恢複起來,到時候問題就不大了。”
“我明白了。”唐子風點了點頭,接著又叮囑道:“邵總,你也是行業裏的老人了,應當能夠看出來,現在這種情形,國家是不可能不管的。謝局長,許老,還有周會長,他們都已經發了話,說必須解決夏一機的問題。
“至於下一步由誰采取行動,如何行動,我現在也不清楚,但結果應當是可以預計的。你從現在開始,就聯絡一下公司裏的一些老同誌,讓大家做好應變的準備。
“到時候,如果高錦盛隻是抽走公司裏的資金,也就由他去。但如果他要破壞公司的生產,比如變賣公司設備之類,你們務必要阻止他。
“夏一機也是咱們國家重要的裝備企業,是幾代人的心血,不能毀在這個熊孩子手裏。”
邵偉元把胸脯拍得山響,向唐子風保證道:“唐總你放心吧,我老邵拚出這條命,也得替許老、謝局長他們把夏一機保護好。”
“那好,等到事情結束,我會在謝局長和許老麵前,替你請功的。”唐子風說道。
他明白邵偉元這番表現的目的,如果高錦盛被趕跑了,夏一機必然麵臨再次改製,邵偉元需要做出一些積極的表現,以便在下一輪改製中能夠繼續得到重用。
與邵偉元能聊的,也就這些了。唐子風倒不擔心邵偉元會去向高錦盛告密,如果他真的去告密,反而相當於替唐子風又威脅了高錦盛一次,沒準還真能起到一點嚇阻的作用。
在與高錦盛談過之後,唐子風就知道夏一機的這件事已經不可能和平解決了,要麽是坐視高錦盛把整個行業攪黃,要麽就是采取斷然行動,對高錦盛給予迎頭痛擊,讓他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爪子。
唐子風相信,許昭堅、謝天成這些人應當是會選擇後者的,因為國家經不起整個機床行業癱瘓的損失。
至於說如何才能對高錦盛形成打擊,唐子風必須等回去向幾位領導請示之後,才能確定。
在夏梁又呆了一天,私下約見了夏一機的另外幾位幹部之後,唐子風乘飛機返回了京城,去向周衡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