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榮國和謝達這番做作,唐子風豈能看不懂。事實上,蘇榮國也知道唐子風是能夠看懂的,他之所以要這樣做,也不過就是一個姿態而已。所謂看破不說破,就是這個意思。
“滕機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唐子風沒有去和蘇榮國掰扯什麽力所不能及之類的概念,而是照著自己的節奏說道:“從前,有機械部統一協調,滕機能夠從全國機械行業獲得一些訂單,雖然吃不飽,但起碼也能支撐。但機械部撤銷之後,許多大型企業都劃撥給了各地的地方政府,經營上就要更多地考慮本地區的利益了。滕機再想通過政府渠道獲得業務,難度將會非常大。
“這一次周廠長叫我到滕村來,就是想和我商量一下如何促進滕機的業務發展。我和周廠長討論了一些方案,但這些方案都是需要滕村市政府給予一定支持的。如果市政府方麵無法提供這些必要的支持,滕機要想打翻身仗,恐怕是比較困難的。”
蘇榮國皺了皺眉頭,問道:“唐廠長,不知道你說的政府支持,是指什麽。”
“第一,滕機的設備陳舊,產品落後,要想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下來,必須投入一筆資金用於更新設備,同時開發出幾個拳頭產品。而滕機的財務狀況,各位領導想必都是知道的。要做到這一點,需要請市政府幫助協調,從銀行獲得至少1000萬元的低息貸款。”唐子風獅子大開口。
“這個……”經貿委主任寇文有忍不住就想插話了。
“老寇,你等等,讓唐廠長先說完。”蘇榮國阻止了寇文有的企圖。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他聽出來了,唐子風此行是替周衡來跟市裏談條件的,他想聽聽唐子風,或者說是周衡,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唐子風假裝沒注意到滕村市一幹官員的反應,繼續說道:“第二,滕機目前人浮於事的現象非常嚴重,要想讓滕機煥發活力,就需要實行減員增效。周廠長和我核算過,滕機至少要淘汰1500名職工,這部分淘汰職工的安置,需要請市裏幫助解決。”
蘇榮國的臉更黑了,連帶著謝達、寇文有等人都陰沉著臉。如果不是顧及唐子風的身份,這些人連罵街的心都有了。
尼瑪呀,幫助解決1500名職工的安置,你怎麽不讓我們去維護世界和平?滕村上百家企業破產或者瀕臨破產,下崗職工數以萬計,而且這其中多數是原來的市屬企業職工,是我們自家的人,不像滕機是過繼給滕村市的。我們自己的職工都安置不了,還幫你安置,你有沒有搞錯?
“第三,為了穩定滕機的職工隊伍,希望市裏能夠在住房政策、子弟就學、幹部晉升等方麵,給予滕村一些優惠政策,具體就照著市裏其他幾家骨幹企業的標準就行了。”唐子風說道。
“憑什麽!”寇文有終於爆發了,“滕機當初是部屬企業的時候,給我們滕村做過什麽貢獻?那時候它動不動就吹牛,說自己是中央企業,不歸市裏管。現在好了,機械部沒了,中央也不管它了,把它硬塞到我們市裏來。到這地步,它還想著向市裏要這要那,真把自己當成一棵蔥了?”
聽到寇文有爆粗,蘇榮國遲疑了一下,卻沒再阻止他,而是讓他把這席話都說了出來。寇文有是個爆脾氣,用市領導的話來說,就是“作風比較硬朗”,在關鍵時候能夠發揮特別的作用。唐子風替滕機提的幾條要求,連蘇榮國都聽不下去了,放寇文有出來懟唐子風一通,也算是一種談判策略。
唐子風不急不躁,他微笑著對寇文有說:“寇主任,你這話我就不讚成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過去滕機是部屬企業,你說它沒給滕村做貢獻,可它也沒占滕村的便宜啊。滕機的教育、醫療、住房等等,都是自己解決的,沒占用滕村的資源。
“還有,滕機雖然沒有直接給滕村市做過什麽貢獻,但間接的影響,你能否認嗎?如果沒有滕機,滕村能有現在這樣的交通條件、電力條件嗎?還有,滕村的很多工業企業,都得到過滕機的幫助,沒有滕機提供的技術支持,滕村本地的工業能夠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唐子風這話可真不算是耍賴,很多地方的發展,都是得益於國有大型企業的落戶。一個地方有了一家大型企業,就會形成一批圍繞著大企業生存的中小型企業,從而形成一個產業集群。
還有,大型企業是可以向周圍產生技術溢出的。滕村本地的一些機械廠,在早期的確得到過滕機的指導。當然,有些並不是滕機廠方提供的指導,而是由滕機的工程師、高級技工等出去“走穴”進行的指導,但你能說這不是滕機給當地帶來的好處嗎?
“可是……”寇文有梗著脖子,想反駁一下唐子風的言論,可一時竟找不到好的說辭。唐子風說的這些,寇文有又豈能不知道,他說滕機對滕村沒有任何貢獻,原本就是一句氣話,是經不起推敲的。唐子風能言善辯,一張嘴就抓住了寇文有的破綻,讓他難以自圓其說。
“唐廠長,現在爭論這個已經沒有什麽意思了。”蘇榮國發話了,他也不愧是市領導,一下子就否定掉了此前的話題,把談話的主動權抓回到自己手上。他說道:
“不管滕機過去是什麽情況,現在既然已經是滕村市的企業,我們對它當然是要一視同仁的。不過呢,剛才我也說過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想不想照顧滕機的問題,而是我們有沒有這樣的能力的問題。現在滕村市自己的情況也非常困難,否則我們也不會盼著像唐廠長的臨一機這樣有實力的企業到我們滕村來……呃,來造福我們滕村。”
唐子風看著蘇榮國,笑著問道:“蘇市長,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我剛才提的這幾條要求,市裏都無法滿足?”
“當然不是完全無法滿足的。”蘇榮國說,“貸款方麵,難度是最大的,當然,我們會盡力去協調各家銀行,看看他們能不能擠出一些資金來扶持一下滕機。就業方麵,我們市裏有再就業工程,滕機如果有淘汰出來的人員,我們可以納入這個係統進行統一管理。
“再至於說優惠政策方麵嘛……這個涉及到的部門很多,我也需要逐個了解,現在實在沒辦法給唐廠長一個明確的答複。不過,我可以做一個保證,隻要市裏有這方麵的能力,我們肯定是會盡力的。”
這番話,其實就是車軲轆話,與他此前的表態並沒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盡力而為,如果沒做成,那當然就是無能為力了,你還能說啥?
唐子風點點頭,說道:“如果是這樣,那滕機的情況就比較危險了。周廠長最多過兩年就要退休了,一旦他退休,廠裏恐怕沒有其他人能夠挑得起這副大梁,那麽滕機的破產恐怕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周廠長擔心,滕機一旦破產,5000多工人,再加上2000多退休職工,還有家屬,差不多近2萬人的生計就成問題了。不知道市政府這邊有沒有相應的預案。”
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了。大家對於滕機有各種不滿,也的確不想費心費力去幫助滕機,當然,能力上的欠缺也是重要的一個原因。可萬一滕機撐不住,像其他企業一樣破產了,5000多職工下崗,2000多退休人員拿不到退休金,滕村市也真是扛不住。這些人都是滕村的居民,市政府能不管嗎?現在滕村背的下崗職工包袱就已經夠重了,再壓上滕機這樣一個巨無霸,滕村市恐怕真的會被壓趴下了。
“其實,我們國資局給滕機想過一個辦法的。”謝達訥訥地開口了,他看了蘇榮國一眼,見對方向他微微頷首,便接著往下說道:“滕機目前的廠區,處於滕村市的繁華地帶,我們找人評估過,認為這塊地至少能值2000萬元。
“我們向滕機的領導,也就是周廠長,提出過建議,建議滕機搬遷到郊區去,把廠區的土地還給市政府,市裏給予滕機2000萬元的補償。這樣一來,滕機不就有了更新設備和進行技術改造的資金了嗎?”
“不會吧?”唐子風詫異道,“難道滕村現在的地價這麽便宜,滕機的土地好像是有將近1500畝吧,居然隻值2000萬?”
“嗯嗯,這個嘛……”謝達窘了。2000萬這個數字,當然是他打了馬虎眼的。滕村經濟不行,地價的確起不來,但也沒便宜到一畝地才1萬多塊錢的程度。事實上,周衡也找人評估過,得出的結果是滕機的1500畝土地至少值1億2000萬元,這還是按工業用地計算的,如果改成商業和住宅用地,價格起碼可以再翻上一番。
“2000萬這個數字,隻是國資局這邊預估的,可能不太準確。”蘇榮國接過了話頭,“因為滕機方麵對於這個方案不感興趣,所以謝局長他們那邊也就沒有做進一步的詳細評估。如果做個詳細的評估,也許2500萬,甚至3000萬,也是可能的。不過,前提是滕機願意接受這個方案。唐廠長,你來市政府之前,周廠長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