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世人笑傲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一紫衣婦人看著清若寫完整首,眼睛陡然大亮,急急問道:“這詩是你作的?”

清若忙不迭搖頭,她低調做人,高調做事,強出頭的事一次就好,別有後續,“從我阿爹的書裏看到的,覺得好玩就背下來了。”

“不愧是舉人家的姑娘,這字寫得可真好看。”不知另一個聲音從哪裏想響起,語氣中濃濃的吹捧口氣站在旁邊的清曼母女臉色有些難堪,不少人也停下了手中的事,圍過來湊熱鬧。

寫字倒不難,但是畫畫對於清若來說還的確有些棘手,家裏的顏料還是前幾日才央著楊茂禮給帶回來的。她執筆立於白紙至上,許久下不了筆,忽然趕緊手肘被微微推了一把,筆尖輕擦,白紙上攤出一道墨痕。她蹙了蹙眉,回頭望了一眼,隻見清曼在旁輕笑:“若妹妹,你看我作甚,我可不懂作畫,別畫錯了,這紙可貴呢?”

清若輕笑了一下,原想嘲笑她自作聰明,這紙再貴也用不到她的錢。正想作廢,瞥了一眼墨痕,一絲靈感閃過腦海。

“想不出就不用勉強。”方安人見清若眉頭緊鎖,以為她做不出畫,有些失望地轉身離開。她才走出人群,卻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嘖嘖嘖,畫得可真像!”

方安人聞言回頭一看,見白紙上幾點黑色的墨痕,遠處似有山飄茫迷蒙,原先那墨痕添了幾筆卻被暈成一個披著蓑衣的撐船人。水天共色,天地蒼茫,兩邊是霧色中的重巒疊嶂,眼前是目無彼岸的冷水寒天,孤舟上的船夫是被獨立於世間之外,有說不出的淒涼。

清若在左上角寫下寒江獨釣四字後終於停下筆,隻見旁人都不出一聲,臉上各異,有似懂非懂,也有投入其中,她望著簡陋版的寒江垂釣圖偷偷鬆口氣,想來這一關她是過了。她讀書時學過幾年畫,每每老師都感慨她水彩人物都極差,倒是隨心勾勒出的抽象圖卻意外的充滿意境。越是簡單的圖越講究意境和靈動,這也是新手最難把握的事,可是她偏偏相反,超過半小時的創作絕對是個渣。

久久不見人出聲,連清若都有些心虛,這不會是當代哪個文學才子剛剛創作完就被她拿來套用吧。

“意境倒是不錯,落筆還很生澀。”還是那個讚歎桃花詩的婦人出聲,其他人才紛紛點頭稱是。清若多看了兩眼,有些好奇她的來曆。“清若姑娘,你第四項打算比試什麽?”

其實第四項不比試也無所謂了,眾人對這個傳言中的傻子姑娘的才藝能力都暗感驚訝,這般沉著淡定的態度,哪像個傻子,明明就是知書達理的才女啊!身邊的人都互相交遞著眼色,紛紛議論到底誰說楊舉人家的姑娘是傻子,誰信誰才是傻子!

與此同時,氣勢洶洶楊媽媽帶著清如一路殺過來,聽了小女兒的哭訴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場鴻門宴,為了就是來讓清若當眾出醜。楊媽媽一邊埋怨自己耳根太軟被人吹捧了幾句就跟著去遊賞員外府,一邊心急著清若不知會被奚落成什麽樣。可當她們衝過來時,一群人浩浩浩蕩蕩圍觀在廚房門口等待清若給她們下一個驚喜。

“阿姆,你上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拉著楊媽媽的手,清若略顯心安。

“我探路去了,出門左轉直走就是大門,咱們回家去。”楊媽媽瞪了方才一個勁鼓吹的幾名婦人,看得她們心虛地轉開頭。

“舉人娘子,您這是做什麽,清若姑娘才華橫溢、巧思驚人,我們正誇您有好福氣,養了這麽一個姐兒。”一直跟在方安人身旁的婦人忙忙攔住,笑著開口。“清若姑娘女紅又好,又能讀書識字寫詩作畫,必定得了楊舉人的真傳,哪家要討了做媳婦才是真真的祖上積德呢。”頓時,讚美之聲四周皆起,聽得清若有些不大自在。

“哼,好福氣就不會來這裏被人愚弄了。”楊媽媽口氣生硬,半點沒因讚美聲而動搖,方安人見氣氛忽然被凝固起來,偷偷踩了方氏一腳,疼得她失口出聲,又連忙隱忍下去,在清曼腰上偷偷擰了一把。

清曼扁著嘴,有些不情願地出聲,“伯姆,若妹妹還沒比試完呢……”

清曼不開聲還好,楊媽媽一聲冷笑:“你倒還知道叫我伯姆,你妹妹被人欺負你都坐視不管。你有什麽臉叫我伯姆。”清曼被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隻能幹瞪著一臉得意的清如暗咬牙齒。

“阿姆,湯都快好了,你就一下嘛。”清若有些感動楊媽媽的私心維護,不過她更期待眾人見到她成品時的樣子。她踮起腳附在楊媽媽耳邊私語了一陣,楊媽媽眉頭微挑,“那好,就等你弄完再走。”

一聽楊媽媽鬆口,貴婦們那個熱情啊,簡直比見了自己的親爹媽還親,有的遞凳子,有的在旁拍馬屁,氣氛融洽得跟親妯娌似的。反倒方安人和方氏幾人被冷落地站在一邊,看著幾個牆頭草在楊媽媽跟前說好話,臉色都不太好看。但不管怎麽說都是她們理虧在先,楊媽媽又是舉人娘子,這楊茂禮隨時托了關係當了老爺,身份就跟著躍上一步。方安人有些懊悔聽了方氏的話,鬧得現在這般尷尬,心想方氏和楊家妯娌不和的事雖早有耳聞,但今天不但被借了手還得收拾爛攤子,更是無比惱火方氏。

因著方才那浩浩蕩蕩的人群嚇到,如今偌大的廚房剩她一個人在灶前團團轉,其他幾個小姑娘隻能站在門邊,看她得心應手的動作暗暗吃驚。“幫我把湯端出去。”清若從瓦煲裏舀了幾碗奶香鮮甜的魚湯,讓幫忙端碗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咽了好幾次口水,她們不知那黑不溜秋外皮跟蛇一樣恐怖的魚竟然可以做出這麽美味的湯來。

當方安人一眾接到魚湯時也都微微吃驚,這黑魚因極為珍貴,一般入廚房比試的少女都不曾見過,所以都掠過台上一眾名貴的食材而取用常用而廉價的材料去料理。誰知清若一進門,便動手指揮廚娘把養在缸裏的黑魚給殺了,並切成薄片,著實讓廚娘心疼好一會兒。其實清若覺得可惜的是,這麽好的材料原本應該做成酸菜魚的,奈何找不到辣椒。

看著眾人紛紛品嚐了那魚湯,清若嘴角輕揚,正準備開口,不料有人衝衝跑過來,先她一步開口。“娘,不用選了,我就要她,還有她,兩個當我媳婦!”鵬華一句話讓還在優雅品嚐魚湯的婦人一致朝前噴出魚湯,清若在旁直搖頭,心裏暗想真是浪費,可念頭一轉,剛剛發生什麽事了?鵬華說要娶她和清如?!

清若有些轉不過彎,求救地看了楊媽媽一眼,楊媽媽的驚詫絲毫不亞於清若,但很快收斂了驚訝,冷笑道:“承蒙方少爺瞧得起,我們家門戶低,高攀不起。安人,今日桃花會倒是別開生麵,這比試也比了,湯你也嚐了,家裏還有些事,我帶倆丫頭先回去了。”

“別走啊,我都還沒喝湯呢,來來來,給本少爺我也盛碗嚐嚐。”鵬華的話音剛落,已經有人恭敬地碰上魚湯,他舀了一口,魚湯香濃順滑,淡淡的薑絲和酸菜調和了黑魚的土腥味,魚肉也香嫩鮮甜,縱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大少爺也不禁刮目相看,“這湯叫什麽湯,這麽美味,以後你過門了,每天煮給我喝可好?”

清若嘴角抽了一下,輕笑答:“這叫烏龜王八湯。”一句話稍頓了一下,全場又是一陣噴水聲,清若裝作失措地捂著嘴道:“啊,我說錯了,這叫烏魚酸菜湯。烏魚性寒、味甘,最能補心解毒。妄想是病,得治,方少爺還是多喝點才好。”清若笑得一臉恬淡,令鵬華不知不覺跟著點點頭。

楊媽媽這頭也沒那麽好說話了,她瞥向臉色尷尬的方安人,皮笑肉不笑地說:“真是多謝方少爺抬舉,隻是方少爺的要求,我是幫不上忙了,往後這種桃花會我想也不必請我了,我也就這麽兩個丫頭,請安人體諒。”

“舉人娘子說的什麽話,切莫將這混小子的話當真,都怪我把他慣壞了。這桃花會自然是讓各家小姐比試才藝,結識朋友,斷不是你想的那樣。”方安人的欲蓋彌彰引來其他的鄙視,這聚會的目的是什麽,誰都知道,卻聽到創辦人當麵解釋心裏覺得怪怪。

楊媽媽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手拉著一個女兒,朝眾人點頭示意後,便大步往外走。

“阿姆還厲害,那群女人都給嚇呆了。”清如興奮地拍手笑道。

“你這個丫頭還真是笨,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怎麽不見你在家跟妹妹鬥嘴的氣勢了。”被楊媽媽數落得有些心虛,清若偷偷吐了吐舌頭,討好道:“阿姆不是常說落啥都不能落了麵子嘛,我這可是在給阿姆長麵子呢,對了,阿姆你認得那個穿紫衣的夫人嗎,一直站安人身後那個。”

“得了,這麵子我也不稀罕,你還不如把女紅給我學精一點,小如的手藝都比你好了。今兒這桃花會我也算見識了,以後你們都跟方家人離遠一點,去年幾個出挑的姑娘年底都嫁到城裏當如夫人了,哼,這種賣女兒的聚會我可不屑參加。”楊媽媽真正惱的是這點,她才兩個寶貝閨女,可從沒想過做賣女求榮的事。“那人,十有八九是城裏來的,老二家竟做出這種肮髒事,真不怕損了子孫的陰德。”

清若聽了默默無言,心想,這桃花會原來是古代高級援交場所。從參加的姑娘來看,多數是當不了正頭太太,良妾倒是夠得著,也就是說這不過是個有錢人的後宮儲備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