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媽媽正在院子裏曬被子,難得太陽正大,搬了幾張凳子,曬了三張大紅碎花棉被,料子隻有六成新,但摸著卻是個極好的布料。除了被子,楊媽媽還把一些不常穿的厚棉襖都給拿出來曬太陽,院子不大都被各種椅子凳子占滿了地。她回頭看見清若拿著剛繡完的桌布,走過去打量了一下,對女兒快速恢複並略有增長的刺繡技能感到滿意。

“這是你小姨的繡法,你偷師來的吧?”楊媽媽笑道。

“阿姆你怎麽知道?”清若大感驚奇,病了一場後,更大的收獲時原本屬於這個身體的基礎技能基本都恢複了,連帶學習能力也,滿點白金狀態。

“你小姨最喜歡在這裏勾多兩針。”楊媽媽指著刺繡的收尾說道。

清若點點頭,她當初隻是覺得好玩才學的,沒想到居然還是孔安寧的個人特色。

一提到孔安寧就想到衛濛,孔家沒再來信,她也不知道孔安寧如今過得怎麽樣。如果楊茂禮明年春闈,那麽衛濛明年也必然是要上京考試的,萬一考上了,衛家還能容許他娶孔安寧這市井小民為妻嗎?就算衛家肯,祖老太太也不一定同意吧。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但這太高了摔下來就遍體鱗傷,孔安寧到底是家中幼女,被孔老太太和祖老太太以及兄姐照顧大的,若她會受委屈,全家人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嫁過去的。

“阿姆,阿爹是不是要參加春闈?”清若又問。

楊媽媽撣著被子,點了點頭,“你阿公是不樂意的,但你阿爹說隻考一次,不中就回來,這才同意他去。”

“為什麽不同意?”清若吃了一驚,古人不都是惟有讀書高的嗎。

楊媽媽停住手,回頭歎道:“早就有人算過了,楊家要等到第十九代才有文曲星托世,要不這麽那麽多年都沒個進士,中了舉就算了光耀門楣的事了。”

居然還有這麽回事?

“怎麽可能?那阿爹甘心嗎?”那楊茂禮這種明知道不會中還不停地考下去的精神不就跟飛蛾撲火一樣?不過,清若不太信邪,哪有人能料到十九代人以後的事,說不定運氣好一下子就中了。

“你阿爹就是不甘心才一直考,族譜上都有記著,你高祖叔公就是不信邪一直考,結果考到六十多歲還是個秀才。”楊媽媽似乎也看開了不少,“我早勸過你阿爹,本本分分托個人情,指不定有一官半職可以做,他倒是硬骨氣,說什麽仕途要靠自己拚搏哪有捷徑可走。”

清若聽了默默無語,楊茂禮如果做官絕對會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但也是極有可能被奸吝小人秒殺的角色,太過耿直不適合在官場混,真心不如在家從商,還能得一個儒商的美名。

“我本來不樂意他去碰灰的,不過後來想想又覺得讓你阿爹去京裏走走也好,見見世麵省得有人總說他們省城裏有關係。”看見楊媽媽忽然笑得眉飛色舞,清若覺得她的意圖絕不是這麽簡單,“你阿爹考不考得中都有人睡不著了,萬一真的中了,可就得燒香念佛了。算起來,你阿公鬆口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清若丟了一個“我就知道”的眼色,看楊媽媽笑得賊開心,她也沒好意思打擾。雖然得了老爺子的特許不用每天過去請安學規矩,可清如卻幾乎每天都往大院跑,說是喜歡陪著楊老爺子。一句話把楊老爺子哄得笑眯了眼,楊媽媽也點頭誇她懂事,隻有清若在看到柏青每天都抱著賬本進出大院才知道清如跑大院的目的。但除了清如,楊茂昌那邊也自薦了個要跟著楊老爺子學規矩的人,所以每天就可以看見楊老爺子身後跟著左右兩大護法,還有一個坐在屋簷下認真埋頭算賬的少年。

……

“阿姆,你上哪去,我也要去。”發貴拉扯著方氏的衣角,不滿地嚷著。

“你哪都不能去,乖乖給我待在家,我要去你表舅家一趟。”方氏好聲哄著,“等阿姆回來給你帶水晶甜肘。”

“我不要!我就要出去!”發貴隨手抄起桌上的杯子,發狠摔在地上,憤怒地大喊,“我在家裏都快悶死了,憑什麽那丫頭生病阿公又是打我,又是不讓我出門,她算哪根蔥,我才是長孫,阿公憑什麽因為她打我!”

方氏緊緊地捂住兒子的嘴,恨鐵不成鋼地責斥:“你這話不許亂說,讓你阿公聽到,你就慘了。”

清曼聞聲而來,看著地上的碎瓷,又看見母親和弟弟臉色各異,皺了皺眉,依舊輕飄飄地說道:“阿姆,阿貴說的也沒錯,那丫頭要是男的也就算了,憑什麽一個女娃子都站到阿貴頭上來,阿公不是向來都不喜歡女娃的嗎?”

“阿貴不懂事就算了,你也來攪這渾水,把地上收拾一下。”方氏不悅。

“阿嘉呢,這事不都她做的嗎,死哪去了。”清曼不悅地撇了撇嘴。

方氏小心翼翼將兒子帶出危險區域,生怕他不小心踩到,“她去阿公那,她好歹是你妹妹,別整天指使她跟指使傭人似的,你阿公最近對她另眼相看,指不定以後要靠她呢。”

“靠她做什麽。”清曼隻好乖乖打掃地上的碎瓷片,“阿姆,你這次也太弱了,大伯不就是中了個舉人,又不是立馬當官老爺了,至於讓他們得意成這樣嗎,連那個女人都敢來罵你。”

“你懂個屁,你沒見那鼻孔朝天的吳員外都趕著來巴結他,本想著他這輩子也就當個教書先生料,誰料讓他走了運,秀才跟舉人可不同,那是隨時就能當老爺的。以後你們說話仔細點,這朝春闈都不知他會不會繼續走運。”方氏不悅。

“那阿爹還去替大伯求情,反正阿公不想讓他去。”清曼收拾完地上的碎片,發貴不知被方氏哄說了什麽乖乖回房了。“阿姆,你不是說過老舅算命最靈的嗎,老舅都說了大伯不會有兒子也不會當官,那你還怕他做什麽。”

“你這丫頭越活越回去了,這種話你能大聲嚷嚷的嗎?”被方氏一凶,清曼知錯地抿了抿唇,“你老舅算命是遠近有名,是特定拜了京城師傅回來的,一般人都是不給隨便算的,這不是看在自家人麵子上才幫的。你要讓別人知道你老舅給你大伯算過,你阿公第一個不放過你,不過說到底,這命也是天定的,若有這福氣始終也是他的,如果沒有,算不算都一個樣。”

方氏語重心長地拉著清曼的手,細聲囑咐,“你自幼就懂事得早,許多事你都知道,我也就不瞞你。在這家裏你阿嬤自來都偏袒你三叔,你阿公也整天把你大伯掛在嘴邊,就你阿爹辛辛苦苦打拚撐著這麽一間鋪子還要養活這麽一大家子,要不是你大伯沒兒子,這知海堂哪還有咱們的份。但好在上天還是保佑咱們,誰都不知道以後這家要怎麽分,但隻要阿貴是長孫,咱們就還不至於什麽都沒有。家裏有底氣了,以後你嫁了人才不會被人看不起。”

清曼張著嘴,卻沒敢在出聲打斷方氏的話,“所以你要記住一點,不管如何,現在都要忍。老三家那女人不像話你就別理,但你大伯家的兩個你也別去招惹,你是家裏的長孫女,能拉攏就拉攏,不能拉攏就幹脆不要理。”

方氏隻覺女兒該懂得這番道理,可想著最近一連串出乎意料的事情,心裏隱隱不安,總想找人問清楚。清曼卻是另一番心思,母親說的她懂,因為她是家裏的首個家孫,楊老爺子雖然嘴上沒說,心裏鐵定是不大樂意的,心情全在這個隨母姓的堂哥身上。盡管她在楊老太太身邊養了幾年,可是印象中隻有全家人圍著那個漂亮的大伯娘轉,因為她身體弱總是很容易小產。直到發貴發譽先後出世,楊老太太便尋了個借口,把她和清嘉丟到方家去,一直到七歲才算回來,而清嘉待到九歲。

她自幼被稱作早慧懂事,雖然不得楊老爺子寵,但放在整個家族而言,隻有誇沒有貶的份。好不容易撿回在方家丟掉的自信,卻從母親嘴裏得知,楊老爺子試圖讓離家多年的長子回來繼承知海堂,一想到若父親失去了知海堂,她必定也會在方家姐妹麵前落了臉,也就跟著母親鬧到楊老爺子跟前要讓發貴上長孫譜。

“好了,你也別瞎琢磨了,趕緊去把阿嘉喚回來,家裏還有活要讓她幹。”方氏起了身往外走,嘴裏還叨叨念著:“我得再去問問,沒理由表舅算命會算錯。”

清曼終究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心思再怎麽彎繞也繞不出個九曲玲瓏來,方氏前腳剛走,她也就跟著出門朝大院方向。

算起來不過就是出門拐個彎一條巷子走到盡頭的距離,快走到盡頭時,正好碰見清若從另一條巷子拐出來。她退了一步,盈盈向清曼行了一禮,看著她清瘦嬌柔的模樣,眉目雖為長開但已然是活脫脫的美人胚子,特別那一雙剪水秋瞳,爍爍其華,顧盼生輝。膚色白皙略顯病態,如西子柔弱,但臉上淡淡嫣紅為她長了不少顏色。

清曼看著心裏甚為不悅,盡管相比之下楊茂昌要比楊茂禮高大英俊,奈何楊媽媽在身高外貌都甩方氏幾條街,所以平均下來,清曼自然也就比清若遜色不少。心裏一肚子憋屈,忍了半天,從鼻腔哼出一聲,然後跺腳離開。

清若不明白清曼豐富糾結的心理鬥爭,她不過是被楊媽媽差事出來跑腿,這不急匆匆地要趕回家報信,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料半路碰見清曼卻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她聳了聳肩,拐向另一個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