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把這碗湯喝了吧。”夏末從瓷盅裏端出一碗奶白色熱騰騰的魚湯,見清若潛意識地皺眉搖頭道,“二少奶奶,您放心吧,這魚湯不腥的。已經交代大娘用生薑把魚煎了焦黃,再用生地、茯苓、蜜棗、烏豆、眉豆用紫砂鍋整整燉了三個時辰才熬出來這麽一碗湯。”
“夏末,再這麽下去,我整個都得長圓了。”清若無奈地看著眼前的魚湯,絲毫提不起任何食欲。“我最近喝好多了,讓我休息一天吧。”自從大夫確診她懷孕以後,這隔三差五,不是雞湯就是魚湯,各種藥材補品從未斷過。她本來就沒什麽食欲,每天光是喝湯,就已經不想吃東西了。
殷時有些擔憂,據說懷孕期間胃口總是很好,可清若卻恰恰相反,如果能睡她寧願不吃。但大夫卻說沒事,懷孕初期都這樣,盡管如此,殷時還是有些提心吊膽,吩咐夏末四人至少得有人隨時隨地跟她身邊。清若被殷時的小心翼翼給樂壞了,總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句,可是殷時總是一本正經地回答:“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由不得兒戲!”
清若撫摸著完全不見任何凸顯的小腹,不由得漾起淡淡的微笑,這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了。
“雙身子本來就得長些肉,否則怎麽養孩子。”夏末嚴肅地責備清若,顯然忘記自己還是個未出門的大姑娘。清若望了她一眼,噗呲一笑,然後端起碗,略略皺眉,把魚湯當苦藥一口氣喝光。夏末被清若莫名的笑弄得有些彷徨,“二少奶奶,你笑什麽?”
清若接過夏末遞來的帕子,擦擦嘴角,然後道:“你一個沒出門的姑娘家說起懷孕的事倒是頭頭是道,看來是早就做好準備了。你說十月給你跟黑龍辦喜事好不好,金秋十月,天氣涼爽,再給你們十天半月的假,讓他帶你出去兜兜。你進這殷家這麽久從沒出去過吧。”
夏末小臉一紅,尷尬地轉開眼睛,不去看清若的眼睛,連忙轉移話題:“苑芳怎麽還沒來,不是說去送個竹籠,去了這麽久,我得去瞧瞧,這丫頭興許又偷懶去了。”正好紅蕾過來換班,夏末有些狼狽地給清若福身跑了出去。
“別、別走啊,你還沒說呢。”看著夏末落荒而逃的樣子,清若無奈地歎氣,都已經名花有主,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紅蕾好奇地問道:“二少奶奶,夏末姐姐怎麽了,臉好紅啊。”
“沒事,她想嫁人了,所以害羞了。”清若歎息,瞥了紅蕾一眼,狡黠一笑,“紅蕾,以後要是看上哪個哥兒了,記得與我說,別跟夏末一樣忸怩。”
也不知紅蕾是遲鈍還是大方,對清若的話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反問道:“喜歡誰都可以嗎?”
“當然,隻要我能做得了主的,我一定幫你。”清若笑著調侃道。“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紅蕾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二少奶奶,我還小,能等,不急於現在,反正隻要不嫁給大宅子裏的人就好。”
清若原隻是想調侃一下,沒料到紅蕾竟然這麽認真地回答,看著她小臉擔憂,笑著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你跟苑芳的事,我都記在心上,定不會委屈你們。”
“謝謝二少奶奶,啊,謝謝若姑姑。”紅蕾吐了吐舌頭,可愛地笑了。
清若也喜歡紅蕾這般踏實認真的性子,從不會偷懶貪功,說一不二,除了性子有些木訥倔強之外,其他都挑不出個錯。而且不但因為紅蕾長相不如苑芳俏麗,還因為她絕不會諂媚邀功,所以清若放心地把裏屋的活交給她,而苑芳卻分配跟著夏末負責其他丫頭生活起居的活。
自她確診懷孕以來,秦氏對她的注意也多了一些,但不外乎就是叮囑秋桂或秋菊送點心湯水過來,順便問候一句。除了一開始秦氏自己過來外清若才出來迎接,若是秋桂秋菊過來,大多數都是夏初去處理,卻因此鬧了不愉快。因秋桂姐妹都已經出門,如今一個是二門管事的媳婦,一個是裁縫莊的莊頭娘子,顯然已經升了級,可清若卻讓夏初,甚至苑芳紅蕾去接待,自己便有些不愉快。
秦氏曾過來說了一句,“徐家的和李家的如今都是管事娘子,身份自與以前不一樣,雖是主仆,但規矩也不要亂了。”言下之意是清若得自己出來見她們。
清若笑著回答:“那也是,到底身份不同了,過幾個月,我把夏末也嫁出去,到時就一樣了。”清若故意把秦氏口中的等級區別偷換成婚姻狀況的區別,讓秦氏頓時啞口無言。
反倒是戚氏,雖說她日子足數,可因為在春華軒總是要跟殷奇吵架,而頻頻借口散步而跑到她這裏來,甚至有時候連殷樂樂也帶過來。客套了幾次後,發現她們純粹是來蹭茶吃點心,清若也懶得每次都梳妝打扮出來見客,隻是讓夏末平時多備些點心,等候她們過來便是。
而話說蘇七娘子失蹤一個月後,殷奇總是被解禁,可當他第一時間衝出去找人時,早已人去樓空。殷奇不敢回家發泄,隻好在酒樓喝得酩酊大醉,還得掌櫃差人送他回去。回到家,免不了還得被殷稷山罵一頓,戚氏頂著圓滾滾的肚子伺候他梳洗幹淨後,聽到他一直叨念著別的女子的名字,一氣之下把他趕到外間去睡覺。
“看來大少奶奶跟大少爺和好了。”紅蕾剝了顆葡萄,泡在裝了淡鹽水的六蝠琉璃碗裏。
“你怎麽知道?苑芳又去打聽了。”其實也不酸打聽,春梨跟苑芳兩個人關係極好,苑芳嘴巴甜,而春梨耳根軟,被她三兩句一套,什麽話都說了。
“沒有啊,平日裏這個時候大少奶奶早就過來找您聊天了,今日到現在還沒來,又沒聽說她有什麽消息,定然是跟大少爺和好了,心情好就不用找您打發時間了。”紅蕾一本正經地回答。
清若有些吃驚,沒想到紅蕾腦子也會繞出這麽一個彎來,正欲開口,視線內出現一個臃腫而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笑道:“看來你猜錯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戚氏,今日她換了一襲嶄新的蜜臘黃色月子櫻花紋樣寶藍滾邊對襟長衫,外披玉繡鮮桃拱壽薄紗。臉色紅潤,皮膚細嫩有光澤,除了身材略顯臃腫,整個人的身材都像是年輕了幾歲。清若身著一身淡藍色雲水金龍妝花緞煙紗,一頭青絲用一支清雅的伽楠香嵌珠簪簡單挽起,跟戚氏的雍容華貴形成鮮明對比。
“別別別,你這身子弱得,要真是倒下去我可不敢往你身上壓。”戚氏婉拒了清若過來攙扶,雖大腹便便,但行走起來依舊輕便,隻是行動略微遲緩了些。“我看你啊,再不吃多點,看你以後怎麽養孩子。”
“大少奶奶,我們也這麽說過了,可是二少奶奶就是不肯吃。”紅蕾抱怨了一句,被清若瞪了一眼,吐了吐舌頭。
“大嫂怎麽還跑過來,要有什麽事,差人過來說一聲,我過去就行,你這身子重還是不要到處走比較好。”清若看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感覺裏麵絕對不止一個孩子。“大夫看日子了沒有?”
“還有一個月,不急。反正現在院子裏也沒事,還不如出來走走,我生萍兒的時候正是冬天怕冷沒怎麽動,結果差點難產。”戚氏顯然一副過來人的身份打量著清若,“帶你臨產時也是冬天,到時你可別再偷懶,紅蕾,你記得督促你家少奶奶起來走動。”
清若朝戚氏做了哭喪的鬼臉,連身後的春桃也給逗笑了,想到剛剛紅蕾的話,正準備開口問。忽然覺得肚子有些絞痛,疼得她臉色蒼白,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流下,把戚氏嚇了一跳。“好疼,肚子好疼……救、救命”所有人都緊張地圍過來,戚氏握著她的手,隻覺得一陣冰涼,自己也嚇得發抖。
“怎、怎麽了?快、你們快去找大夫啊,還閑愣著做什麽!”戚氏回頭對紅蕾大喊,紅蕾打了個激靈,急忙一路喊一路跑出去。
清若隻覺得好像什麽東西咬住她的腸子,疼得她無法呼吸,眼淚都快掉出來。想起今早殷時還千萬叮囑她不許亂吃東西,嘩啦地一下,眼淚直掉。“我、肚子好疼……”話還沒說完,隻覺得雙腳有些濕潤,她低頭一看,殷紅的血跡在她淡藍色的裙子暈開。清若一時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心裏又急又驚,緊跟著意識有些迷蒙,隻依稀記得在她倒地之前有一雙強有力的手將她抱住。
“小若!小若,你別嚇我啊,你醒醒!”殷時絕沒想到自己一整夜的輾轉難眠竟然成了真。
自打清若確認有孕以後,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心中隱隱有不安,卻又說不上哪裏。一直以為是擔心她寢食起居,所以才叮囑夏初她們一定要注意,可沒想到他最害怕的還是發生了。在他遠遠聽到紅蕾驚慌的聲音,殷時頓時心猿意馬,三步並作兩步走,拔腿就往夏園跑。結果堪堪跑到夏園就看到清若一身血跡,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他的心幾乎要從身體裏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