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陽光無視樹葉重疊阻攔,透過稀疏的葉縫灑下點點餘輝。如今才是巳時,再過一個時辰,到了午時,那時的地麵都會冒煙了。小丫頭費勁地提來半不辨桶水,用木瓢舀了一瓢,隨意灑了出去。落地不久,水分都被跑進濕潤的泥土內,地麵又恢複了幹燥和炎熱,小丫頭隻好一瓢瓢地揮灑出去,知道桶裏的水都潑灑完才離去。
秦氏依舊每日定了時間,如無重要事情,任何管事來匯報都隻能在巳時三刻之前。過了中午,她一覺醒來,有時候也不辨天色。
如同今日,秦氏正翻著每日記賬,聽著恭立在旁邊的李大匯報情況。
忽然,秦氏震驚地停下筆,想了一想,皺眉望了利達一眼:“怎麽回事,怎麽會不見了?她一個剛剛生完孩子的婦人能跑到哪裏去。”就算是順產的孕婦,一般沒有十二天都不能出門見風。可這才過去了多少天,像蘇七娘子這種體弱難產的人呢,不躺個十天半月是不能出門的。可李大卻說蘇七娘子跟著孩子忽然失蹤了,而且看樣子是早有預料的。
秦氏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心想,難道是有幫手?可會是誰呢,到底是基於什麽的立場,竟然這麽悄無聲息地把蘇七娘子跟孩子都帶走。
“太太,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先前我得了您的口信,早就摸到那蘇七娘子的院子,就在柳花巷裏。我明明使了人打聽到她不但難產,還險些背過氣,身邊缺不得人伺候。我不敢打草驚蛇所以一直守著門口,每天都是看著那小丫頭買菜抓藥進進出出的,我敢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去多少次!可我哪裏知道她怎麽就不見了,這麽一個大活人……這幾日,別說馬車,連隻騾子都沒經過。”李大有些委屈地說,明明他每天都盯著那個院子看,都快把院子門都給望穿了,可這人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這讓他如何不鬱悶。
“那可知道她生的是男是女?”秦氏臉色有些陰沉,看得李大有些緊張,說話都結巴了:“這……不知道,問了許多人,都沒人知道,尋了給蘇七娘子接生的老穩婆,可她卻說事情多忘記了。”其實李大還算是個機靈的人,隻是不如秦二管事那般懂得看秦氏的臉色。
“廢物!養你何用,滾下去。”聽到秦氏的破口大罵,不知為何,李大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急忙磕頭謝恩,然後退了出去了。
秋桂朝李大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道這人做事遠不如當初秦二管事那麽上心。“太太,這下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走就走唄,還給我省了事。”秦氏拿起桌上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頓時蹙眉,把茶水吐出來,起身就走。秋桂上前摸了摸茶杯,急忙讓屋外的的丫頭進來,換掉茶葉。
“可是萬一她到時尋上門來怎麽辦,這孩子……到底是少爺的孩子……”秋菊有些為難,她認的是主子,所以殷奇的孩子對她來說也是小主子。可秋菊的話惹得秋桂不悅,沒等秋桂開口責罵,秦氏已經開口了。
還好秦氏的注意力沒放在求秋菊身上:“哼,是不是都難說!你們給我小心看著春華軒那邊,現在最重要的是大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這才是殷家正經的骨肉。”
秋菊秋桂兩人急忙應是,雙雙望了對方一眼,心中都不買為自己主子感到無奈和心疼。
而春華軒內,院子裏的花開正豔,可院子裏的人卻心神暴躁。自打有人說漏了殷奇有外室的事後,其實就與殷奇徹底分房睡。說她不氣是不可能的,她這麽辛辛苦苦在家養胎,而丈夫每天外出無所事事不說,竟然還背著她養了別的女兒。都說男人的身份決定了女人在婆家的地位,戚氏認為,她如今在殷家的地位幾乎都是靠她自己拚出來的。光是指望殷奇,恐怕沒多少人心甘情願地喊她一聲大少奶奶。
春桃看著戚氏每日都愁眉苦臉,心裏也著急,本來想讓兩個小姑娘留下來給自己的母親做伴,奈何戚氏對女兒教育方麵卻異常嚴格,要求她們都的上閨學,而且下了學還得認真練字學習琴棋書畫。好在兩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都聽話孝順,這也是戚氏感到最安慰的地方。
“大少奶奶,給您舀碗糖水吧,放了桂花冰糖,不會很甜。”春桃將一碗百合桂花蓮子湯端到戚氏麵前,隻見戚氏伸手摸了一下瓷碗,立刻皺眉,收回手。春桃納悶,雙手去捧瓷碗,覺得並不燙手,好奇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再給你換一碗。”
看春桃誠惶誠恐地將糖水端走,戚氏他拿了口氣,擺手道:“別麻煩,我就是不想吃,這天氣熱成這樣,喝下去又是一身汗。聽說二少奶奶每天都吃什麽冰的,你卻打聽個方子,給我也弄一些來。”
“可是大少奶奶,您懷著孩子,吃生冷的對孩子不好。”春桃鬆了口氣,又立刻嚴肅地搖了搖頭。
“孩子孩子孩子,敢情連你眼裏也隻有我肚子裏的孩子,我這個當娘的被放到哪裏去了!”一提到孩子,戚氏的火氣又一下子竄了起來,最近她與殷奇爭吵的結果多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春桃不知向來都溫柔好說話的戚氏最近怎麽變得這麽暴躁情緒化,聽她大怒,嚇得春桃立刻跪了下去。看著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戚氏扶額,一手將她拖起,無奈道:“起來吧,我隻是心情不好,陪我去夏園走走,二郎那媳婦心眼多,整天能折騰些稀奇東西出來。”
這下子春桃就不敢再反駁了,連忙起身扶著她出門,心中默默感慨,至少這殷家還有個可以讓戚氏解壓發泄的地方。
主仆二人剛踏進夏園時,夏初遠遠就看到,急忙迎了出來。給戚氏請了安,跟春桃一人扶著戚氏一邊,“大少奶奶,這麽熱的天氣您怎麽來了,快、快進屋。對了,紅蕾去給大少奶奶盛碗解暑涼水。您稍等一下,前些日子二少爺給我們少奶奶抓了兩隻兔子,養在佛堂後麵,這會兒她估計喂完兔子就要回來了。”
紅蕾將一隻翠綠色半透明的琉璃盞端了上來,遞給戚氏。戚氏被這隻漂亮的杯子吸引住了,看著杯子裏不過是一杯普通的溫水,心裏有些好奇。但還是嚐了一口,忽然覺得入口微酸,還有淡淡清香,入喉卻有種奇特的冰涼。她又看了看杯子,明明杯子裏的水是溫的,她卻能喝出冰涼的口感,真是新奇。
“這是益母果跟銀丹草煮出來的水,盛夏解暑最好了。”夏初很盡職地幫戚氏解惑。
戚氏點點頭,想著定然是清若想出來的新方子,等下也要一起拿回去。“怎麽想起養兔子了?”
“因為二少奶奶老是精神不好,胃口也不好,整日就想吃些冰食。二少爺怕她吃壞了肚子,就抓了兩隻兔子回來轉移她的注意力。這不,她每天都勤快地往佛堂那邊跑,要不然她定然又要趴在榻上喊熱了。”夏初笑了笑,像是在說自家妹子一般自然。
“二少奶奶的性子真像孩子。”春桃的口氣無不透露著羨慕。
說曹操,曹操到。
“誰?剛剛誰說我壞話,難道沒聽說過,‘白天不講人晚上不講鬼’嗎?”清若一聲淺碧色的衣裙,看著十分清朗舒爽,她笑眯眯地走過去,給戚氏做了禮,“大嫂,你怎麽有閑心逛到我這裏來,不是專程來我這裏蹭東西吃的吧?”看了看向來端莊優雅的戚氏竟然也有把這麽一個大杯子的水喝到精光的時候,眼神不由得一亮。
“誰讓你這裏三天兩頭都有好東西吃,向你討個方子你都不肯,我隻好自己上門來了。”戚氏故意說道。
“大嫂說的什麽話呢,這哪是我不肯,隻不過都是臨時想到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大嫂要是喜歡,回頭我給你整理個方子,不過要吃壞肚子了可別怪我哦,我不負責的。”清若雙手一攤,她隻負責提供方子,連實物都懶得做給她,省得中間出了錯,最後賴到她頭上來。畢竟如今的戚氏是殷家重點保護對象。
戚氏沒管她的調笑,打量著四周,一眼看到院子裏,正對著大廳的牆壁下幾株芍藥跟月季都開得極豔,而花圃還堆放了不少她也叫不出名字的花,但姿態各異,顏色不同,卻都十分明媚嬌豔。“我說你這日子過得可真愜意,整日不是擺弄吃的頑的,就是喂喂兔子養養花,你這滿院子的花多得快趕上我春華軒了。”
“大嫂要是看上哪個,直管搬去,我眼睛都不眨。但要是說夏園跟春華軒比,那絕對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春華軒的雕欄畫柱看得我都眼紅了,心想爹這心可真偏呢。不過這夏園當初是萬姨娘住得多,靜謐了些也難免。夫君這也是怕我被悶壞了,才搬了那麽多花回來,可我哪懂得養花。都說大嫂養花可是最拿手的,大嫂要是看上我這園子哪個花好看,盡管帶走,留著也是讓我糟蹋。”清若見戚氏的視線停留在院子裏那麽久,知她定然是看上那株植摘,立刻大方相送,反正她也不懂種花。
“別別,與你說笑呢。既然是二郎這麽有心給你買的東西,你自然得好好留著。”戚氏嘴上說著不要,可是眼神出賣了她。“哪像我啊,什麽東西都得自己去爭取,嫁了還步入不嫁,省得糟心。”
清若自然明白戚氏要說什麽,這三天兩頭地跑來跟她訴苦,若不是看過戚氏理家的手段,她是很質疑是多了個清如。“大嫂,你也就別氣了,你瞧瞧兩個姐兒這麽聰明乖巧,而且這麽小就懂得孝順體貼,現在肚子又多了一個,到時來個龍鳳呈祥就皆大歡喜了。”
是人都喜歡聽好話,戚氏更喜歡聽清若說的好話,證明她過得不必清若差。“你還年輕,調理好身體很快會有好消息的。”
“話雖這麽說,可不說吃藥了,我連正經東西都吃不下,整日就像吃些冰食酸食解暑。”清若耷拉著眼睛,整個人頓時蔫下來了。
“你這樣可不行,正經東西不吃,老是冰食,腸胃可不好。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吧。”戚氏難得恢複了狀態,立刻投入到關愛社會弱勢群裏的工作中。
清若原本想拒絕,但又懶得跟戚氏客套,隻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