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慣了清若在殷家要麽散漫慵懶,要麽裝委屈賢惠,忽然被她這麽厲聲一吼,夏末也有些嚇了一跳。待她絞了濕巾送來時,楊茂禮夫婦已經平靜下來,隻清若嚴肅著一張臉站在屋子中央,夏末默默給楊媽媽遞了塊濕巾,然後靜靜退下。
清若聽完了母親的描述,知道她那老好人的爹又護著他弟弟,險些做出不理智的事。除了清嘉,她對楊茂昌一家可以說是能不見就不見,別人要是數起祖宗十八代,她也絕對不會承認她跟楊茂昌他們有親。她以為在蓮城遇見清曼已經是她今年最晦氣的一次,沒想到回了娘家,居然還會碰上楊茂昌上門哭窮借債這種事。
那得算楊茂昌走運,要是碰見她剛好在家,她可就不會像楊媽媽那樣顧及丈夫麵子,反正她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就是要丟也是丟殷家的臉,而殷時絕對會表示無所謂。
可是一想到楊茂昌欠下一屁股債,居然好意思上門來給楊茂禮求情借錢,而楊茂禮二話不說就想要淘本,清若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她就算拿錢去打發乞丐,廣施天下,至少還博得個好名聲,可她拿錢給這種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奉養的人,她真不如丟水裏。
“阿爹,就當女兒放肆一回,我要問你,到底是弟弟重要,還是這個家重要?”清若怒目望著楊茂禮,把他給問住了。
“你、你放肆!怎麽有你這麽說話的。”楊茂禮氣得發抖。“他可是你二叔!”
或許是清若鮮少與他這麽言辭尖銳的對話,楊茂禮一時有些措手不及,清若也冷笑一聲,“若他做到一個叔叔該有的樣子,我尊他是我的長輩,可他沒有,對我而言,隻不過是你的弟弟罷了,他甚至不配做阿公的兒子!”清若語氣堅定且凜冽。
“阿爹,我叫了他那麽多年的二叔,他曾幾何時有過叔叔的樣子?我就不提他們家當年是怎麽逼走我們,就說說阿嬤生前走後的事,他哪一件做到了一個兒子應有的本分。你和阿姆常常叫我們做人無愧天地、無愧良心、無愧父母,你現在讓我對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喊做叔叔,豈不是要我自降身份,與禽獸為伍。”清若說到氣頭時也有些口不擇言,“我可不管他到底有多可憐,你要替他還債我也不阻止。但在這之前,你先把發昭和我阿姆的生活本給留下,否則,我明日就帶他們一起回蓮城!”
“你、簡直是反了天了。”楊茂禮被激烈的言辭戳得體無完膚。
清若沉靜著表情,做了個深呼吸,看著父親,“阿爹,我從來不逆您意思,但這次我不能從。小如與說我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您還有多少本夠替他還債。要知道,您隻是他兄長,不是他的乳娘!他自己也有子女,憑什麽讓您來替他背黑鍋。”答案很顯然,因為楊茂昌吃定了楊茂禮不會對他坐視不理。
楊媽媽顯然也沒想到清若的言辭會這麽激烈,被嚇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看著大口喘氣的丈夫,,也不顧上臉上的淚漬,急忙跑過去給丈夫順氣,輕斥道:“小若夠了,別刺激你阿爹了。”她雖然心中惱火怨恨,可是看著丈夫刷白的臉,楊媽媽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阿姆,這事有一便有二,誰能保管他下次再來時,阿爹又會不會一時心軟,把整個家都賠出去。他要是不出現,之前那些肮髒事我也就當找不大冤頭,可他現在還有臉再來,我幹嘛還跟他客氣!”清若比誰都更心疼父母做出的一切,所以對楊茂昌隻是沒說出來的恨。
“好了好了,你阿爹知道了,你別再說了。他說他尋過清曼,可清曼處境不如你,給不了他多少幫助,才扯下臉回來的。”楊媽媽擦幹了淚,歎氣道。
清若覺得好笑,嗬嗬兩聲,“難道我嫁得好還礙著他了?清曼給不了他幫助,我們就給得了不成,還扯下臉回來,又不是我們害他欠債的。”這叫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當年他怎麽對待楊老太太的,如今清曼倒是一點不漏地還了回去。
“那你想怎麽樣?”楊媽媽拚命給清若使眼色,讓她不要再咄咄逼人,至少得給楊茂禮一個台階下。一陣發泄後,清若也漸漸恢複冷靜,她很清楚楊茂禮其實是個性子弱的人,在他容忍的情況下,什麽要求他都能滿足。而一旦觸及了他的慣性,與他講道理隻會被他繞暈,隻有在壓倒性氣勢下才能完勝他。據說當初楊媽媽連續流產,楊茂禮又嚇得六神無主時,便是孔大姨當頭一棒喝醒他。
看著父親被自己說得臉上青白,氣得說不出話,清若軟了口氣,“阿爹,今日是我放肆了。但我還是想說,適可而止吧,幫人是有原則的。就不說別的,你真的認為他那樣精明頭腦的人,真的會連一個子都沒有。就算是父母子女也不是啃死一輩子的事,你幫得了他一時,幫不了他一世。”
見楊茂禮轉過頭不說話,也不看她,清若心想自己確實說得有些過分,但楊茂禮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他隻是性子軟,耳根軟。楊媽媽偷偷示意她退下,就算是讓楊茂禮低頭讓步,也得有個時間。清若行了個大禮,靜靜地退出了他們的屋子,走出門,卻看到殷時正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清若低著頭,走過去,悄聲說:“你都聽到了。”殷時點點頭,清若有些懊惱,“我是不是口氣太重了,我剛剛也隻是太生氣,所以才……”
殷時卻搖頭說道:“你說得沒錯,隻是嶽父可能要有段時間才能接受。”他是當人家女婿的,就算明知道丈人做錯事,他再委婉也不好這麽直白說出,這種事還是得清若出頭才是。
“我阿爹就是個老好人,對誰都好得不得了。”她曾擔心會有個小白花的母親或者姐妹,可沒想到家裏三個女人都彪悍,真正的白花卻是楊茂禮。“嚴格說起來,我阿爹也不是對誰都能這麽好,他是孝順過頭了,知道二……老二是我阿公心裏的惦記,所以才會想要替我阿公去彌補。”
殷時有些好奇,清若簡單解釋了楊茂禮三兄弟年輕時的事,著重說明了楊茂昌離家多年的遭遇。“也就是你二叔認為你們家欠了他,嶽父是為了填補阿公內心的愧疚才總是縱容的。”殷時聽了,點點頭做最後終結。
“我覺得老二是被我阿爹給慣壞的,你大方慣了,一旦收斂性子,別人就會覺得你對他有虧欠。”換而言之,楊茂禮可以說是自食惡果,隻不過他到底是好心做壞事而已。
清若抿了抿唇,抬頭看了他一眼,殷時挑眉聳肩道:“你瞧著我做什麽,我可沒嶽父那麽偉大,我不把他們的家產都奪走就是我仁慈了。”
“那倒是。”清若忽然很慶幸殷時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直爽性子,要是攤上楊茂禮這種以德報怨的人,那盡天下何以報德。“我之前跟大嫂去了丘家,見了清曼,她確實過得不算好,但也絕對不會是幫不了忙的,一二百兩我想她還是拿得出手的,隻是肯不肯而已。丘少奶奶身體又不好,家裏就一個妾,萬一丘少奶奶有個萬一,基本就算是她當家了。”
“這倒不可能,她終究隻是個妾。”殷時挑嘴輕笑,見清若歪頭投來好奇的目光,好心解釋道:“妾便是妾,就算正頭太太死了,男人可以娶繼室,卻不能把妾扶正當為妻子,否則是要受罰的。”
“那清曼不就慘了?”清若忽然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萬一丘少爺娶個悍婦,那清曼的日子可就完了。”上哪去找像大戚氏這樣知書達理又溫柔好脾氣的人,想起清曼對大戚氏的態度,難怪戚氏這個做堂妹的會忍不住為她出頭。
“你想做什麽?”殷時看到清若挑眉壞笑的樣子,就知道她定然又有一肚子壞水,可他偏愛極她這種惡作劇的模樣。
“沒、沒什麽,我就是關心一下,好歹她也姓楊。”清若才不會說她其實已經有準備幫丘少爺物色繼室人選了。那日她們從丘家回來時,戚氏無意中透露,大戚氏其實命不久矣,如今的身體也隻是有一日拖一日罷了,所以她才會緊張著想讓她最後的日子過得舒坦些。“總之,丘少奶奶這個位子,清曼是坐不上就是了,對吧?”
殷時點點頭,清若笑得更賊了,他看著也覺得好笑,“你要是有時間去想這些,不如想想回家該怎麽辦吧。”
“什麽回家怎麽辦?”清若被他這麽一問反而愣住了。
“太太就要出來了,到時候掌家的事可就不一定是大嫂,你想怎麽辦,兩邊都不好處吧。”清若沒想到殷時會替她想那麽多,表情也沉下來了,她其實不怕站隊,反正現在沒有她們正想拉著她入隊,隻是怕萬一她們聯手起來。
“放心吧,橋到船頭自然直,你還是安心去打理你的店鋪就好。”清若抬頭給他一個微笑,“家裏有我呢。”
殷時看了一眼,也笑了,這是他聽到最美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