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從孔家回來,心情一直很鬱悶。扶著祖老太太回屋休息,老人家一沾著軟榻就開始閉眼休息也沒讓她離開,害她在旁等了好久。正準備開口告別時,老人家卻忽然睜開眼,看著她還站在旁邊,便拉她過下來,扯些有的沒的。可話題不知怎麽一轉,又說到孔安寧和荷月身上。
看著老人家滿懷期待的眼神,說著清若是她比較中意的孫女,真怕往後嫁遠了委屈了,想看護都看護不到。清若好幾次都以為祖老太太是在暗示她殷時的事,可話題總是半路就轉到夏正孟陽身上,清若隻好幹笑著顧左右而言他。
好在蔡氏進來說有事找她,清若才能借口離開,否則怕再說下去,她都會挨不住老人家的請求而點頭答應了。
隻是不管怎麽說,祖老太太的口氣都不大待見那些高門大戶,老人家心太大,總想一手護著所有的子孫,可沒想到一個比一個飛得遠。清若擔心若她跟殷時的事能成,祖老太太會不會很失望。
原本打算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想起送飯的竹籃還忘在萬福堂裏,隻好轉了方向去店裏。沒想到楊茂禮竟然也早早下了學,老少爺們幾個正圍著聽楊茂禮說事。
“阿爹,今日怎麽這麽早下學?”清若上前給楊茂禮和楊老爺子行了禮,周師傅忙起身想給清若讓座,被清若婉拒了,“周師傅你這可就顛倒了,您是長輩,您坐才是,我跟年紹站一邊聽著就好了。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麽,這麽起勁。”
“姑娘家沒事早些回去,別在外麵瞎晃。”楊茂禮故意咳了一聲。
“這不是外麵啊。”清若可不理會父親的暗示,轉向楊老爺子問道:“阿公,你們在說什麽呢,我也要聽。”
周師傅笑著說道:“我們正聽你阿爹說學堂的事,聽說朝廷給六十年前甲子大案的受冤官員平反呢。說起來,我在京城那會兒倒聽說了不少關於甲子大案的事。”周師傅頓了一下,看這身邊的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才得意地叨叨:“那時木雲之亂剛剛過去,各地都能擒了不少海嘯的人,這對當今聖上來說也是件大喜事。朝中一些大臣就上書說要給當年冤假錯案的官員平反,聖上倒是有些動心,但終究還是還是沒動手。”
“為啥呀?我小時候聽我阿爹說過,當年好多人都受連累,平白無故丟了生命,弄得妻離子散。”萬福堂的另一個夥計叫大牛,人如其名,力氣大,聲音也大,性格率直且憨厚。
“自然是朝廷有人反對,而且反對的勢力還不小。說當年受子母錢牽連的多是清官,而真正不幹淨的許多都還在朝廷裏。”清若出聲,卻遭到楊茂禮的一記眼光,她吐了吐舌頭,把眼光瞟向別去。
周師傅卻不以為意,“這事許多人都這麽說,不過也不奇怪,如今朝裏拿權的幾個大臣個個背後都有個大家族,且都跟各地富商有著密切的聯係。雖然有人受連累,但當時風氣確實不好,朝廷要是不大整,怕是也恢複不了元氣。”周師傅說著又歎了口氣,“隻能說當初那些清官太可憐了,據說許多都是被人陷害的。”
“那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人平反!”大牛急得直嚷嚷。
作為向來都力挺清流的楊茂禮,聽到周師傅的感歎,也不由得長籲一聲,“說得倒容易,當年鬧的這事據說是滿城風雨,到處都有人喊冤,可誰知道真正冤的人是誰。民怨再多,要是不經過先帝爺身邊把關的人,又哪來的平反。”盡管許多清官落水,一旦有人出聲為其喊冤,很快就會被其他人打壓。要知道這事要查起來,許多看著清白的人其實都不清白,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誰還敢做。“當時先帝爺被這事給震驚了,正在氣頭上,沒人敢勸,隻能由著來。”
清若聽說過甲子大案的事,主要是有人打著商萬的名聲在弄子母錢的事,據說許多官員富商都牽扯進來,造成了全國資金的高度集中。若不是當時先帝閑著無事想要遊江南,而國庫一時支不出多少子,也不至於把先帝氣得摔碎了幾個西域進貢的琉璃花瓶,誓要把這件事徹查清楚。
所以說,商萬是躺在墳墓裏也中槍。明明累積的錢與他無關,他的子孫也用不著,卻還要背上這個汙名。
“當今聖上倒是個明君,可是他要平反此案的話,也就間接承認了先帝爺當初做錯,所以他也一直猶豫不定。”楊茂禮負手而立,似乎能體諒出皇帝的猶豫,可惜他終究無能為聖上分擔效力。
清若想了想,說道:“阿爹,我倒覺得聖上其實是在等時機。”
見眾人都目光都轉移過來,她遲疑了一下,“阿爹說聖上是明君,我也同意,聽說聖上繼位以來,四海之內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楊老爺子見清若轉過眼眸,證實了她的話。“可我覺得聖上是個有野心的明君,當年先帝爺做的不算錯事,但也讓許多人不能也不敢為朝廷效力。如今朝中常有人議論新科狀元都是老頭子,可誰知道其實那些年輕有實力早被打壓下來,基本都上不了二甲。聖上想要更換人脈,防止各大家族擁兵自重,所以才要給那些冤屈的清官平反,借機提拔一些草根人才。”
這些事都是殷時在信上與她提過的,說是就算他當初科場沒遇上那鬧事,也絕對進不了二甲前列。因為不是早有內定,就是會被人替名,據後來有內幕透漏當今榜眼的試卷跟殷時的答卷竟然一模一樣。可見若不是早安排頂替,就是偷抄,正因為如此殷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考中。
而這些年來,所有一甲學子論其背後都各有世族撐腰,又豈是他們這些草根能比得了的。
“你聽誰說的?!”楊茂禮急急地問道。
清若一驚,支吾道:“我、我自己想的。”
楊茂禮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瞪她一眼,“姑娘家別整天參合這事,走走走,趕緊回去幫你阿姆。”又對年紹說:“年紹,你幫我看著她進門,省得她走到半路就亂跑。”
清若不滿,可是又不敢在眾人麵前拂了父親麵子,隻好氣鼓鼓地轉身離開。年紹接過周師傅遞來的竹籃,忙追上清若的腳步,跟了出去。
“你生氣了?”年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啊,阿爹說得對,姑娘家不能總是問東問西,摻和太多政治上的事。”她也隻是一時嘴快,想要跟父親分享一下信息而已。“隻是阿爹居然把我當小如看,還叫你跟著我,真是小題大做。”
“我想先生是怕你誤會他,讓我上來跟你解釋清楚吧。”年紹好心開導。
“解釋什麽?”清若問。
年紹皺眉想了一下,“怕你因為他剛剛的口氣而惱他?”
清若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你想多了,他其實就是瞎緊張而已。之前我們在木雲時,就因為我和小如曾參加過桃花會,出了一陣風頭所以在木雲那場動亂中,險些出事。他現在是怕極我們太招風,又得惹出風波。不過說起來,其實那事不怨桃花會,都是那個什麽海嘯惹的禍,我們都算好了,那些無辜喪命的人更可憐。”想到當時的情況,清若憤憤不平。
年紹抿了抿唇,“其實,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有苦衷就能亂來嗎?”清若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你要知道,那些人都是假裝溺水被人救上來後,潛在百姓家裏的,可最後還不是他們什麽時候記得那些人救過他們的命,到最後還不是照樣翻臉不認人。還好意思說是為祖上平反,他們要有心歸順,我想朝廷也不會置之不理的。”
年紹卻沒有反駁,隻是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但是,有些人曾經也是好人,做壞人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朝廷一再相逼,也沒人樂意做海匪吧。”
清若無可奈何地看著年紹,直搖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這是書齋裏最常聽到的,我可不信你沒聽說過,既然人天生就是善良,怎麽後來有些人就變壞了。沒有什麽迫不得已,做好人做壞人都是自己的一念之間,我最不信那些迫不得已。那些海嘯的頭目們,本來也可以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或歸順或在當地好好生活,如果不是他們非執著要報複,朝廷才不會閑著沒事步步為營,如臨大敵地防著他們。”
見年紹沉默不語,清若想著自己是不是把話說過分了,可仔細一想,自己說的都是海嘯的事,應該與年紹無關。
“你有認識的人也被牽扯到這事來嗎?”清若蹙眉問。
年紹連忙展開笑顏,“沒有的事,我也隻是想想而已。或許你說得對,人之初性本善,做好做壞都是自己的選擇。”
清若很認真地點點頭,“我雖不至於讚成一味地委屈自己做老好人,可是好人還是必須要做的,一個是原則問題,一個是態度問題。”
聽到清若這般嚴肅認真的表情,年紹忽然漾起微笑,一個可愛的梨渦躍然上臉,彎彎的眉眼看著令人十分舒心。“難怪二少爺要說,清若姑娘若是男子,定然是個能舌戰群儒的角色。”
舌戰?清若不好意思地想歪了,噗呲一笑,看著年紹納悶的表情,幹笑道:“過獎了,哪裏哪裏。”然後尷尬地走快幾步。
“當初要是有清若姑娘在,或許他會聽勸,不至於走上這路吧。”年紹看著清若的背影,忽然嚅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