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近晌午時分,怕再不回去楊媽媽要差人出來尋,清若戀戀不舍地起身告別。殷時答應她往後有時間會多些機會下綿縣,並讓夥計打包一些清如喜歡的點心回去,起身時,碰掉了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書帖。清若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宴請殷時酉時初見麵談事。看了看日頭,已經到午時,從蓮城到綿縣至快也得一個半時辰的路程,想著他今晨得多早起身才能趕在辰時之前到綿縣。

清若頓時覺得又感動又心疼,殷時倒顯得無所謂,他的作息早在跟著商碧行商時變得十分敏感。

婉拒了殷時的接送,清若抱著一盒子點心,沒命地往家裏跑,剛踏進門就看到楊媽媽一臉不悅的臉色。她吐了吐舌頭,高舉雙手把點心捧到楊媽媽跟前,“阿姆,這是孝敬您的。”

楊媽媽睨了一眼盒子裏的點心,眉頭微動,沒好氣地接過手,“還不趕緊去洗手拿筷子,你再晚一些,你阿爹都要上衙府去了。”

“上衙府幹嘛?”清若跟著楊媽媽身後進了廚房。

“當然是報案啊!你阿爹把你們倆寶貝成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楊媽媽說著有些吃味,就連老來子都不如兩個女兒受楊茂禮關注。

清若暗暗吐了舌頭,那套前世情侶今世父女的理論在楊媽媽這裏走不通,說不定還會被當成把柄。麻利地將三菜一湯端上桌後,楊茂禮嘮叨了幾句姑娘家不能隨便亂跑,要矜持文靜,待人接物都要有大家閨秀的模樣。總之楊茂禮講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楊媽媽及時打斷,恐怕等她們吃完,他都還沒說完。

因楊老爺子跑去楊竹眉家蹭飯,所以一家四口吃得很輕鬆隨意。楊茂禮吃完便回房小憩,楊媽媽還得忙著照顧已經到處亂爬的發昭,留著清若姐妹收拾碗筷。

清如的廚藝雖不如清若,但也能下廚做幾個菜,在木雲那陣子,清若負責做飯的時候清去也都主動打下手,或者負責飯後洗碗。姐妹倆說說笑笑,事情也很快就做完了,今日又是清如主動攬下洗碗的工作。清若看著她不知何時早已亭亭玉立,皎月麵龐,扶柳身姿,但相較之下清如從孩子氣蛻變成窈窕少女,而清若確實一直深水不動的模樣,仿佛隻是不斷地長高。

“阿姐,你在發什麽呆?”清如已經收拾好一切,發現清若還站在門口處神遊。

清若笑著拉過清如的手,走向院子東南角金銀花藤下秋千,這是楊茂禮為彌補兩姐妹的笄禮特定做的。姐妹倆都愛極了這架秋千,雖然不能高蕩,但是茂密的藤蔓猶如天然的遮蔭傘,漏下點滴星碎的陽光,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晃著時間,有時候一坐便是一個下午的辰光。

“我隻是在感慨啊,我家小如也長大了,像個大姑娘了。”清若笑得有些曖昧,清如意會,尷尬地轉開臉。“害羞什麽,阿姆都同意了。”

“真的?”清如一驚,看到清若眼中笑意更深,難為情地低下頭,細聲囁嚅:“阿姐,其實、其實我不是故意不與你說的,我隻是……”

聽著清如急切解釋且欲言又止,清若伸手按住她的柔荑,“不打緊的。這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見清如困惑,想起殷時說過的話,清若說道:“還記得九歲那年,我們回木雲,半路落水的事嗎?”清如點頭,清若才道:“那時,我什麽都不記得,甚至我不記得阿爹阿姆,可是我記得我有一個妹妹,她喜歡跟我鬥嘴玩鬧,可是比誰都要關心和在乎我。就是別人說我是傻子,她也會拚命維護我,甚至還為我出手打人。那時我就暗暗發誓,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我都不能讓我妹妹受傷害。”

清如聽得有些紅了眼眶,清若兀自喃喃:“雖然咱們是雙胞胎,身高一樣,相貌一樣,然而你總能比我得到更多人的注意和關心。我未曾想過跟你爭,你卻總是把得到的分一半給我,你說過咱們本來就是一體的。我想我有個這麽好的妹妹,她未來的夫君要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所以我總是想把你藏著,怕你傷著,可是我忘記了咱們長得再像,性子終究不一樣。你不喜歡韭菜,卻每次都把我做的韭菜煎蛋吃得幹幹淨淨,我說苦瓜清熱瀉火,你皺著眉也把整碗的苦瓜湯喝完。”

細想起來,清若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想著這麽做是對她好的,卻未曾問過她的意見。

“我一直把你當成孩子看,卻忘記你跟我一樣,都已經及笄了。”清若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發策的關係,她想著自己一旦及笄後就要成親,而未有許配的清如自然就成了未長大的孩子。

聽著清若輕輕地回憶著這些年兩人的相處,清如小拳頭攢得緊緊的,淚水卻跌得凶。自從清若落水以後,她對她一直是保護和包容,可待她稍不注意,發現一直以為沉靜少話的姐姐竟然如此聰慧睿智。看事情比她看得深,考慮事比她顧慮更周全,不但得到父親祖父的讚賞,就連家中大小事宜都能處理妥當。

明明是雙胞胎,比誰都要親近的兩個人,卻漸漸有了距離,而這個距離是她怎麽追趕都追趕不上的。

“阿姐,不說了,不說了,我錯了。”清如哭得梨花帶淚,撲過去抱著清若喊道:“是我不好,阿姐那麽聰明,什麽都比我好,就連阿公都總是稱讚阿姐。肅三哥三嫂子還有柏青個個都誇阿姐聰明。可我什麽都沒有,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一個孩子,可阿姐就是大人。我努力的學,努力的做,可總是比阿姐差,所以我不敢跟阿姐說,怕阿姐不喜歡我。”

清如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絹子都被哭濕,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就算到了城裏,大姑姑也好,小姨也好,每個人都喜歡阿姐。我還聽說了,老嬤還想把阿姐要去做孫媳,每個人都想著阿姐,卻沒人想到我……嗚嗚,其實我很難過,好嫉妒的,可是因為阿姐是阿姐啊,我怎麽可以嫉妒阿姐。”

說到最後,清如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所有的話都變成哭腔,含混在喉嚨裏。

清若被她的哭腔給嚇住了,她沒想到,一直嗬護在手心的妹妹竟然在偷偷嫉妒自己,而自己卻總是羨慕她在眾人眼裏寵溺的模樣。她苦笑了一下,如此親密的兩個人竟然在偷偷嫉妒和羨慕對方,而這些東西本來可以是她們共同擁有的。

她低頭看著自己衣裳上的濕潤,無奈地拍撫著清如的背,柔聲道:“好了,不哭了,事情說出來就好。瞧咱們多傻,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卻從不跟對方說心裏話。”

清如一邊吸著鼻子,一邊還不住地顫動,扁著嘴,委屈地說:“阿姐不怪我了?”

清若好笑道:“我怪你做什麽?”明明是她要來道歉的,弄到最後反而是清如先自省了。殷時說得對,姐妹之間,沒什麽話是不能說的。“說起來,我還得感謝衛崢呢,要不然咱們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一輩子,積了怨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清若半掩了嘴,偷偷地說:“其實我才更羨慕你呢,你沒瞧阿姆每次都拿你的針線活來教訓,我心裏可惱你,沒事做得那麽好幹嘛。”

清如被她的話都得破涕而笑,“那還不是因為阿姐偷懶。”

“我才沒有偷懶,我隻是把精力拿去做別的。”比如發呆。

哭一場,笑了一場,把心事打開以後,姐妹倆的感情更深了。清如也主動跟清若說起她跟衛崢的事,一提到他們早在阿姆去衛娘子那裏看病時就偷偷對上眼,清若不由得瞪大了眼。

“這個衛崢手腳可真快!”居然背著她,偷偷把她妹妹拐跑了,難怪每次發策出現總會幫衛崢帶點東西給她們。她一直以為是因為楊媽媽,所以附贈給她們,沒想到她才是那個附贈。

“阿姐。”清如嬌嗲一聲,淚水過得瞳眸更加清澈。“當初他也常常來,也有暗示,是阿姐自己沒發現。”

清若黑著臉,沒好氣地哼哼,“明明就是你們背著我偷偷摸摸。”

“可是,阿姐你跟殷、叔、叔不也是偷偷摸摸。”清如說著不忘挖苦一下,故意把叔叔兩個字拖得老長。

“好啊你,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居然數落起我來了。”清若見她早已恢複了嬉皮笑臉,哼著轉開臉,“既然如此,那殷叔叔給你買的糖點,你就別吃了。”

“別別別,阿姐,我錯了。”清如委屈地苦著臉,她發現跟清若鬥嘴,她每次都隻能用“我錯了”來投降。

清若失笑,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罵道:“你這個貪吃鬼,我早給你留了一份在屋裏,可別跟阿姆說,我瞧她剛剛的表情,想來也是極喜歡那盒點心,所以未必會讓你多吃。”

清如笑眯眯地賴過去撒嬌,“果然還是阿姐最疼我。”

姐妹倆嬉笑著,忽然有人來敲門,清如跑去開門確實衛家的丫鬟,滿頭大汗地說要找楊媽媽。楊媽媽正好把發昭哄睡,聞聲從屋裏出來,見那丫鬟急忙上前給她行了禮,然後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後。楊媽媽臉色一變,連聲吩咐:“你們倆個在家好好看著發昭,我出去一趟。”

“是不是小姨發生了什麽事?”見楊媽媽急匆匆地離去,清如也不安起來。

“應該不會吧,剛剛我還和她見麵。”清若也很擔心,別是說因為她守孝,所以衝撞了肚子裏的寶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