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靈前經起了作用,接下去姑嫂妯娌堂表姐妹之間都意外的和諧融洽,就連素來都不和清若她們相好的王柔也主動跟清若她們示好。清如有些戒備地提醒清若要小心王柔,不管怎麽說,當年她沒少跟清曼勾結在一起欺負她們姐妹倆。

王柔似乎也知道清如的戒備,輕笑道:“如妹妹要是對我有戒心也是難免,以前年少不懂事,讓你們吃了不少苦。如今想起來,我也覺得內疚。但總歸咱們是姐妹,都是阿嬤的孫女,應該相扶持才是。”

“柔表姐倒是說得輕鬆,都是姐妹當初怎麽就舍得欺負我們呢?”清如皮笑肉不笑地說。

“自然是因為不懂事了,所以我如今才受內疚的累,還望如妹妹若妹妹多原諒。咱們都沒有阿嬤可以喊了,她要知道咱們還鬧別扭,定然不安心。”王柔說話很能切中痛處,清如聽了也是咬了咬唇,忍著欲掉的淚水,扭頭走開了。

清若歎了口氣,清如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是得理不饒人,心裏比誰都軟。她倒是處處忍著,可真心發狠,誰都不理。“柔表姐別見怪,小如並不怪你。”

王柔咦了一聲,看著清若,“那你呢?”

“我?”清若愣了一下,然後笑道,自從她知道楊媽媽過後用的藥都是王柔親自抓,從不讓楊竹嬗沾手以後,她便知道王柔終究是肖了王敬,心底不壞。“表姐那樣說了,我要再怪你,豈不是故意讓阿嬤不安心了。”

王柔眼睛亮了亮,激動地握住清若的手,支吾道:“其實,我一直想對你、還有大妗說聲對不住,以前、以前我不知道我阿姆……她也吃過苦頭了,這兩年身子都不輕健,我阿爹讓她每天睡前為大妗念一遍心經,直到這兩天才覺得輕鬆許多。可到底是我阿姆,這事、我不能說。”

聽著王柔艱難啟齒,清若頗為意外,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也想著楊竹嬗如今蒼老憔悴卻柔和許多的麵容,暗暗感歎著因果報應原來是真的。

“表姐快別這麽說,事情都過去了。”雖然無法做到完全豁達,但見王柔確實是真心悔過,清若決定既往不咎,其他的便看往後的造化了。

王柔這邊的主動退讓,楊竹嬗跟楊媽媽之間的隔閡也改善了不少。她主動給發昭換洗尿布,對楊媽媽也照顧周全,完全是和諧的姑嫂關係,就連楊竹眉都感驚奇。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沒人提起,就算當做樣子給外人看,至少也是和睦相處的。相比之下,楊竹嬗對方氏呂氏便顯得客套和生疏了,就連清曼好幾次主動獻殷勤,楊竹嬗也都笑笑而已。

“阿姐,小姑姑真的變了,你瞧見了嗎,她剛剛還幫阿姆打水洗臉。”清如激動地跑來跟清若打小報告。

清若趴在床上,隻覺得全身快要散架。寅時六刻剛過,天色還未亮,她們就被楊茂禮從被窩裏揪出來,因卯時一刻準時出山。她們除了要洗臉吃飯,還得鄭重地打扮一番,好送楊老太太最後一程。因楊媽媽和發昭都不能受晨風,所以便不跟隊伍出發。

原本還睡眼朦朧精神恍惚地跟著隊伍,清如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說:“阿姐,阿公在路口。”

清若忽然醒了神,回頭一看,果然發現一個枯瘦蕭索的身影,拄著拐杖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的路口,眼神專注肅穆地看著遠遠前行的木棺。沒由來,她心裏一酸,她們沒了奶奶,可楊老爺子卻是少了相依相伴的枕邊人。這幾天他雖然都是平靜理智地安排著眾人的工作,不見他有過一絲哀傷。可如今在這麽寂寥的晨光中,一個孤獨的老人拄著拐杖用眼神默默送別相守了半輩子的老伴,這種情緒何等的心酸。

她沒敢再看,隻是默默低頭,淚水模糊了腳下的青石,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入土封墓,清若都覺得自己的腦袋是空的。這幾日的情緒太過敏感,也太過柔軟,好像生活都被哀傷和淚水充斥著。想著過完今晚,終於能收起情緒重新過日子,她便有些期待。

為了照顧一些特地從其他地方趕來送靈的人,家祭設在未時末。祠堂門口藍底白字的挽聯早已換成紅紙黑色的新聯,家祭靈堂也重新布置過。

因為家祭是最後一個步驟,所以許多人都開始有些興奮和輕鬆的神色。發貴被癢粉折磨了一天後,也變得乖巧多了,看見清若姐妹也不自覺都低頭避讓。清如得意地朝清若使了眼神,卻得到楊茂禮一記警告,忙吐了吐舌頭,跟著上香叩拜,跪行爬到靈棹下,男左女右分跪兩旁,叩謝前來奠弔的族親世交。

按親疏長幼先後順序,通常由理事會派出幾個司儀,一個負責執香,一個負責司言,還有幾個負責在門口一步步地迎接吊祭的族親世交。而發譽就代替發昭,捧著禮巾跪在門口做最後答禮。

先是楊老太太的娘家人,接下去便是三個兒媳婦的娘家代表。清如不停地扭著清若,暗暗地感歎自家舅舅禮儀動作標準得體,不管氣質還是模樣完全秒殺方氏呂氏兩家的娘舅。接下去的世交部分,多是楊茂禮的朋友,因不必行大禮,也挑不出刺,但也遇到有些沒見過世麵而把禮儀弄錯的,一群不厚道的人都各種隱忍地低頭偷笑。

“阿姐,殷叔叔不是要來嗎?”清如張望了好久,都不見殷時上來。“他不會是忘記了吧。”

清若白了她一眼,“怎麽可能。”說著,也忍不住外張望。

自從黑龍說殷時要前來吊祭時,她的心情就沒一刻平靜過。就算是楊茂禮那些世交朋友,感情至深頂多也就是托人送個喪禮錢,根本不會主動前來,大多都是鄰裏鄉親,極少聽說會特地從外地趕來參加喪禮的。

可是清若知道殷時說來就一定會來的性子,她隻是疑惑,他為什麽如此執著,若他真來了,僅僅是以世交身份嗎?誰都知道楊家和殷家並無交集,就黑龍那次前來,落筆蓮城殷家時,許多人都詫異地打量著他。可見殷家在蓮城,甚至於鄰近不少地方都是頗有聲名的。

忽然,整個家祭像是打斷似的,沒人唱名,也沒人進來,眾人不由得都竊竊私語起來。“就這樣結束了嗎?”不知誰問了一聲。

“還有人沒來呢!”清如剛出聲,就被清若死死捂住嘴巴,卻仍擋不住各種探尋而來的視線。

就在此刻,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蹲在楊茂禮身邊,跟他耳語一番後。隻見楊茂禮臉色一變,連聲道:“這不符合禮節啊。”

“是啊,我都說了,可他不肯。要不大爺你去勸勸他吧,就他一個了,時辰過了不吉利。”男子麵帶難色地說。

楊茂禮點點頭,對靈前的司儀歉然笑了笑,然後跟了出去。這下子眾人更加議論起來了,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誰的架子竟然這麽大,居然把這麽一個家祭給打斷了。宗親族人已經吊祭完畢,拿了回禮許多都歸家了,剩下的自然都是世交。既然隻是世交,說難聽點,你就是上來鞠個躬,也就算情禮到了,弄成這樣難不成還想行大禮不成?

“阿姐,你說會不會是殷叔叔?”清如小聲問道。

清若無奈地點點頭,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麽大架子。早知道他是來當大爺了,就讓黑龍轉告不用來了,弄得旁人都在議論。“不知道他想幹嘛。”

清如正想出聲,睨見楊茂禮無奈地走進來,跟靈前的兩個司儀耳語幾句。隻見他們臉色都露出驚訝的神情,眾人更加好奇了。

緊接著聽到門口的司儀大聲唱道:“恭請,蓮城殷府,殷時世侄上堂祭拜。”

眾人的目光都出奇地一致,等待著這個神秘的人物出現。清若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心跳得特別快,好像隨時都要從嘴巴裏跳出來一樣。果然殷時不負眾望地走進來,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周身不著其他繁冗的點綴,隻有碧色的束發跟腰間碧色相呼應。

清若幾乎都可以聽到身邊大小女人們對他如玉麵容以及他每個優雅動作發出的小小驚歎,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讓清若驚訝的是,殷時行的竟然不是世交的禮儀,用的是宗親的子侄禮。她總算明白為什麽理事會的司儀們會如此困惑和煩惱了,明明是高人一等的世交身份,他卻固執地選擇用子侄身份來行大禮。

一種異樣的感覺回蕩在心頭,直到殷時行禮完畢,翩然離開,她都沒有回過神。

“阿姐,你看見沒有!天啊,我第一次發現殷叔叔是這般的英俊優雅。”清如大呼神奇,但也沒少控製住她的八卦天分,“你知道嗎,清曼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柔表姐也悄悄臉紅了。”

想著反正殷時是喜歡自家姐姐的,勉強也算是自己人,能用美色打敗敵人,也是一種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