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清若失聲喊了一句,連忙捂著嘴,左右四顧,又道:“這怎麽可能,這童試雖說是縣裏考的,可也得層層關卡,要有聯保證明,還要仔細檢查考試資格。再說了,咱們孔家在縣裏也不是沒頭沒臉的人,荷月姐姐她、她一個姑娘家怎麽混得進去。”
但凡有意向在科考這條路上謀生的人,入門考試便是童試。但要算起來,這最基礎最簡單的童試也比現在的高考中考還要複雜。童試分為三等考級,第一級為縣試,在每年二月舉行,由縣令主持,但考試的資格是需要四個普通鄉裏百姓和一個秀才兩名保舉,缺一不可。雖然大家都樂意充當保舉人,不管如何保舉的人能高中他也跟著光榮,可如果那人名聲太壞鄰裏都不願為他保舉也是件麻煩事。
連考五場縣試後,四月還要經過兩場府試,便是高一級的主考官和考場。同樣需要五名村人及一名秀才保舉,要等縣試府試都通過了才算是童生。因童生隻是個名號,並不界定年齡,所以也有六、七十歲的童生。接下去最後一級的院試考過了才算是生員,也就俗稱秀才。其中,生員又分三等,稟生、增生、附生,簡單理解為正取生、補錄生、附帶生。隻有稟生才能享受國家待遇,包括得到基本生活糧食、見官不跪和進入縣學讀書等基本待遇,而增生、附生雖能進入縣學,卻得自備糧食。
經過一連串複雜的升級考試,這才完成了慢慢科考路的第一步,秀才。而之後還有秋闈、春闈,又是過五關斬六將的生死存活後,才能真正站到金鑾殿上與天子朝夕相對。
所以一個舉人都是了不得的存在,清若聽了父親講述科考之路後,頓時對父親萌生了崇高的敬意。能九死一生站在金鑾殿上的人,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萬年的王八,不成精都得換層皮。
去年童試,夏正因為生病,錯過一次縣考,孔老太太便做主讓孟陽跟著推辭一年再考試,說是孟陽讀書不精,怕是考也難以通過。雖然孟陽讀書不好是事實,但孔老太太的意思卻是擔心萬一孟陽考上了,而夏正卻沒有,會傷害到夏正的自尊心。蔡氏心中不滿,但也拗不過婆婆,隻好去跟祖老太太求情。祖老太太聽了大發雷霆,把媳婦訓了一頓後,讓孔尚文忙把孟陽送去考場。結果自然是考不過,可因為這樣,蔡氏和康氏之間又落下了疙瘩,好一陣子妯娌見麵都不說話。
今年好不容易兩人都考上了童試,又緊接著院試,隻有經過院試才算得上真正的入門。
“你也知道後果有多嚴重,所以我才生氣!”孔安寧憤憤不平。
清若覺得滿腦子混亂,之前隻記得荷月似乎有離家出走的企圖,至於最後有沒有走得成她就不打清楚。但料想這事要是被祖老太太知道了,鐵定會看緊她,不讓她到外頭做傻事。如今說到冒名替考,這可不隻是女扮男裝離家出走這麽簡單的事了,要是被人抓住了不說夏正前程沒有了,恐怕整個孔家都要被連累。
看著孔安寧氣鼓鼓的樣子,清若小心翼翼問道:“縣裏的人都知道咱們是李師爺的嶽家,沒理由不認識啊。再說了,這女扮男裝……瞞得過去嗎?”
清若問得含蓄,孔安寧聽了,冷笑道:“若是在家,自然瞞不住。”
“這話怎麽說?”不在家?難道還去別的地方不成。
孔安寧仔細解釋道:“打從上回荷月想要偷偷跟著隸兒去桐香書院後,我就同你老嬤說過,她老人家心眼明便差我幫忙給荷月尋門好親事。我自然滿口答應,正好你姨丈的表外甥,今年也是適婚年紀,我看談吐家世都還算配得上荷月,也就回去跟說了。可不知道怎麽的,這事讓荷月知道了去,她就哭鬧著不肯這麽早嫁人,說她還想在家裏伺候老人家。”孔安寧說著,諷刺地笑道:“她當我不知道,她是在念想著隸兒。”
清若恍然大悟,荷月也到了適婚的年紀了,“可隸表哥不是去讀書了嗎?”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李隸的妻子身份其實是未某些人預留的,至於誰,也許沒有定數,但絕不會是荷月。
“就是因為這個她才哭鬧,你姨丈那表外甥家本來對荷月也是挺滿意的,已經說好要尋個借口去家裏坐坐。誰知當日大嫂竟帶著三個孩子就跑回娘家了,讓我吃了閉門齋,還被我大家說我辦事不力。”孔安寧自從嫁到衛家,向來都很得婆家人喜歡,這還是頭一回被責罵,而罪魁禍首卻畏罪潛逃。
“那怎麽又跟冒名頂替給扯上關係了。”清若困惑。
“那時正好是院試,正好在融城,大嫂的兩個嫡親妹妹也在融城,便帶著過去了。”孔安寧對康家的關係也很是混亂,據說康氏的母親是姨娘,生了她以後便死了,康家老爺把她養在正室屋裏,兩年就生了一男二女可把正室給樂壞了,但同時康家老爺納的另一個姨娘也生了兩個兒子。據說正室拚足了勁,到三十六歲還生了兩個兒子,可家境早不如前,所以就是生多了兒子也不容易養。
“夏正這性子太弱,一碰著大場麵就緊張得要生病,原本你阿嬤也擔心這事,一直催著說要接回家,可大嫂說在融城才就近趕考,等考完再回去。當時大家也沒多想,誰會知道這貢院考場,他們竟然敢偷龍轉鳳,讓荷月替夏正去考試。”孔安寧心裏暗暗腹誹著,這其中定然不乏孔家那嫡姐妹在躥嗦,否則照康氏這傻大姐的性格,哪裏有膽量做出這種事。“雖然隻是附生,但好歹也是正經秀才,沒把家裏樂壞了。可大嫂難得低調說夏正身體不好,而孟陽又落考,操辦宴席不免厚此失彼。”
孔安寧正好奇,向來最愛麵子的康氏如今怎麽學得如此低調,便多了心眼。沒曾想,他們歸家不久,竟然有人上門提親,而荷月自己也點頭答應了。
“雖然我跟荷月的關係遠不如跟璘兒和你的關係親密,可到底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若這人不是荷月自己親自見過處過,我絕計不會認為荷月是那種會輕易改變初衷的人。果然,我細問以後才知道,當時夏正又生病了,荷月與夏正五官有八成相似,所以她們便躥嗦著荷月去替考,還幫她打通了門路。這提親的人家便是打通關係的那戶人家。”孔安寧說得有些不屑。
“這麽說是被威脅了?”清若明白他們這麽苦心安排的結果,向來夏正的“病”來得這麽巧,不是事出突然,而是他怯場情緒太重。
“算不上威脅,那人家也不知道當時是荷月去替考,隻是打通關係說夏正身體弱,讓安排周詳輕鬆點。到底隻是院試,單人單間二文一詩,交後就出來了。可第二天去麵試,夏正答得有些磕絆,那人就上門去說憑考場的文筆來看,過是沒問題的。誰知道中間是怎麽巧遇還是故意就跟荷月走到一起,聽說還連著好幾日都上門。”孔安寧越說越氣,這都囂張成什麽樣了,要在孔家哪裏會發生這種事。
“這麽說來,也算是郎情妾意兩情相悅,那也沒什麽不好啊。”雖然替考這件事太危險了,萬一被查出來可是要連帶的事。
“那人知道了當日是荷月替考後,隨即就表示欣賞荷月的才華,說他願意為荷月保密這事。這傻丫頭就這麽被他三言兩語給灌得迷迷糊糊,就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孔安寧站著有些累,不斷地扶著腰,清若連忙跑回屋裏拿了把小杌子出來,還主動給她揉揉肩膀。孔安寧愛極了清若這不輕不重的力道,好一會才說:“其實她要是能嫁得好,我這做小姨的也開心,可她偏偏嫌棄你姨丈那表外甥年紀大,又油嘴滑舌,結果她自己倒找了一個年紀更大,嘴皮更油的,更重要的是他先頭死過一個小妾,雖然無子但到底是個汙點。咱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嫁給一個老男人,你說我能不氣嗎?”
清若知道孔安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說到底初衷也是為了身邊的人好。“那人很老了嗎?”
“比你那策哥哥還大一歲。”孔安寧沒好氣地翻了白眼。
發策今年十九歲,也就是說那人二十歲,荷月也已經十六了,大四歲也還好,她與殷時之間還差了七歲呢。清若忽然表情一滯,不知自己怎麽又想到殷時,皺了皺眉,把這想法甩出腦海。“這事老嬤她們知道嗎?”
“哪裏能不知道,隻是事情都發生了,要鬧出去誰的麵子都不好,所以隻有默許了。你阿嬤倒也真是的,對夏正太偏心,總是說若是夏正自己去考也定然能考上。”孔安寧對母親偏愛孔家長孫的事情也頗感無奈。
“既然如此,那過去便過去吧。對了,荷月姐姐的親事可算說定了,日子也定了嗎?”清若問。
孔安寧搖頭,“這沒聽說,似乎還有些事沒說定,不過估計也不遠了。我看大哥對這未來女婿也滿意得很,誒,做父母都同意,我這做小姨還能怎麽辦。倒是你,真的要跟發策一起啊?要不我幫你介紹一個吧,保管不會比發策差。”
清若被孔安寧的口氣被逗笑了,她跟發策的事,是大人們的決定,雖說尊重她的意思,可他們連時間都定好了,她就是反對還有效嗎?本來有機會讓她有反悔念頭的那個人卻一句話都不說就離開了,她暗想,也許這就是姻緣,錯過就一輩子了吧。隻是那人、那眼神、那心情、那擁抱都真實得讓她不得不多想,沒有問個清楚就讓她放棄又覺得好不甘心。
可她連他是何許人,家中幾口等一概不知,又上哪去問他的心意。
“小姨……殷、小姨丈常跟殷叔叔聯係嗎?”清若說完,又忙不迭欲蓋彌彰地補充道:“他送了一些禮物,我覺得太貴重了,還是想還給他,不知道小姨丈能不能幫忙?”
孔安寧聳肩道:“他回家後連個身影都沒出現,都是差人送信,我倒是不知道他家是做什麽的,據說很有錢。他既然送你你就留著吧,”孔安寧想了想又說:“不過無功不受祿,回頭我幫你問問看吧。”
清若連忙點頭道謝,若有機會讓她再見一麵,她定會問清楚,如果是她一廂情願那她就安心等及笄那天當新娘。
可如果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