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湛藍的天,微風拂過臉,似乎還有不遠處海水的氣息。碎小的石礫在瓦上翻滾,敲響一串歡快的聲音,啪地一聲,又一朵木棉落地。抬頭看著那足有四層樓高的木棉,清若忽然想起自己來到這裏已經第四個年頭了。
早就適應了這邊的生活習慣和人際關係,也能輕鬆地在這宅子裏各種巷子兜來繞去,可最後她還是習慣跑到這嗣院來發呆。一口多年不曾用過的古井,一棵孤單卻茂盛的羅勒,還有四壁斑駁的牆灰。有時候她也會想這口井會不會是連接原來時空的通道,不過她不敢嚐試,她怕兩邊都回不去,徒增傷悲。
若不是偶爾鬧場的方氏和呂氏,其實她挺喜歡木雲這個地方,安詳平靜,是她以前從未感受過的生活。因為年邁的雙親,楊茂禮婉拒了幾次上司的任命,楊媽媽欲言又止,楊老爺子也默不作聲。作為子女,清若除了替父親感歎,也無力改變其他,好在上蒼還算體諒好人,海亭的收益開始起色,有時候忙不過來還得請短工。楊老爺子或知情或不知情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所以就算沒有知海堂,日子倒也過得閑適。
隻是,長輩在,就算分家後的楊茂昌一家還是三不五時會出現在大院裏,而每次出現總是會鬧一些風波,而最終收拾殘局的自然也隻有楊茂禮夫婦。比如這一次,弄到最後,楊茂禮還是忍不住自掏腰包,幫楊茂昌填了不少坑。
她心裏是有些怨的,不明白為什麽楊茂昌三番四次都對父兄無禮,好幾次把兩人氣得吃不下飯,可每當他有困難,兩人還是義不容辭地出手。楊媽媽也惱過,可是楊茂禮卻隻是沉默不語,任由妻女的抱怨。有一次她忍不住出聲維護了父親,還沒等她說完,得到的是父親的怒斥,還挨了十下手心,就連楊老爺子也沒維護她,說她目無尊長出言不遜,該罰。
清若沒有哭,隻是憋紅了眼睛好久不出一聲,若不是楊媽媽在麵前哭著讓她別犯傻,她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憋瘋。想起父親的委屈,再想起上一輩子的結果,清若隻恨自己為什麽不能重生為男子,至少還能替父母擋一擋。
“你在這裏發什麽呆,所有人到處在找你。”殷時的出現把清若嚇了一跳。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清若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找我幹嘛?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殷時伸手拉住急急要走的清若,裂齒笑道:“騙你的,別著急,沒人找你。就是遇到清如,她說你被你堂姐說了,怕你想不開,讓我過來看看。”
清若低頭沉默,清如一如既往地擔心她被人欺負,但凡有事總是護在她前頭。心口溫暖,鼻子微酸,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裏漾開。
“你可別哭,我身上沒帶什麽東西可以哄你,你知道我最怕小孩子哭泣的。”殷時有些緊張。
清若噗呲一笑,惱了他一眼,想到第一次見麵就被他嚇得掉淚,結果殷時給糖葫蘆送玉佩來哄她開心。難怪他那麽害怕,這太不劃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用你哄。”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哪個小孩子有你這麽多心思。衛濛在還沒成為你小姨丈之前就說了,你長大以後,風頭勢必要蓋過你其他姐妹。”殷時見清若一臉驚恐,笑道:“不是說你相貌才能,就單單說你的為人處事,老練得不像個小孩子。若是委屈嫁個小戶人家反倒埋沒了你的才能。”
“小姨丈言重了,正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進得去就出不來。我今生隻求嫁個普通人,當個普通的婦人,往後能有叉腰罵街的資格就夠了。”清若受寵若驚,沒曾想衛濛對她的評價竟然如此高。
“瞧把你嚇的,你以為侯門那麽好嫁,就是四五品官員家的小姐也不是想進去就進去的。就你這樣子,當個良妾也就是足了。”殷時被她誠惶誠恐的模樣給逗樂了。
清若這才鬆口氣,“那還好,我誌向沒那麽高,當個普通人家的正房太太就夠了。”她歪頭,看見殷時微笑的側麵很漂亮,從額間到鼻頭到下顎,一直延續到脖子,整個線條流暢且完美,除了皮膚黝黑了些,恍惚有種二次元的感覺。被他捕捉到視線,她忙顧左右而言他,“像我們這種小戶人家說好聽是有家族背景,其實早就單門獨戶了。不像你們這種富貴人家三妻四妾的。”
殷時一陣沉默,清若倒也沒打算他會接話,正準備轉移話題,卻聽他歎了口氣。
“我家也不算是富貴人家,祖上有先人官至戶部侍郎,之後也就沒再出過四品以上的官職,最後直接從了商,連個官銜都撈不到。”殷時有些感慨,“我爹是盼我能高中的。”
當時殷時鬧科場的事,後來清若也聽說了。主要是因為殷時發現原來秋闈作弊險些被捉住的人得了二甲前茅,而他自詡文章蓮城第二,沒人能說第一的卻落到三甲最末去。他氣不過便去質問,哪知又湊巧碰上考官私下受賄的場麵,那考官害怕殷時報複,先下手為強上奏殷時考場作弊要求撤銷他三甲名次,這才導致最後大鬧科場重罰十年不準科考。
雖然那受賄的考官最後被殷時幾個春闈中榜的舊日好友聯名參了一本,撤職查辦,可是殷時的事就被耽擱了。十年漫漫,誰知道會有什麽變化。
衛濛一提起這事就為殷時憤憤不平,意圖再次尋找舊時的朋友再上奏請求恢複殷時的名次,但被孔安寧規勸了。一個小小的舉人,連進士名分都沒有,能使一群各有身份的人都聯名上奏使皇帝查處貪官已是不易。皇帝本就對殷時沒什麽印象,自然也不會特別去提拔,而且時間過去那麽久,誰還願意屈尊降貴再為殷時謀求官職。
“那你怎麽還不肯回去?”見殷時口氣有些鬆動,清若忙趁熱打鐵。“你這般一聲不吭地離家出走,你爹一定很擔心,我想你娘九泉有知也一定很心疼。”
被戳到軟肋,殷時臉色軟和了許多,“等我弄清楚這事,我就回去,你不用操心。”伸手捏了捏清若的臉,皺眉道:“你看你,光顧著操心別人的事,臉上都不長肉了,不如小時候好看,臉都尖了。小身板也不長肉的,幹巴巴的。”
清若急忙捂住自己的臉,她現在是標準的瓜子臉,上輩子花錢都整不出來的標準臉型,居然被嫌棄不好看。“殷叔叔,我已經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別,請你自重!”清若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
“噗,看不出你哪裏大了。”殷時打量了一番,氣得清若直跳腳。“皮膚倒還是不錯,比以前更白嫩了。”
她今年還不到十四歲,不管古代現代都是標準未成年少女,模樣長得開就算不錯了,還指望她能有什麽身材!這還多虧了她每天雷打不動地堅持做操和喝牛奶羊奶的關係,再過十年八年來說這句話也不遲。
還白嫩呢,當她是山水豆腐呢。
“你家是不是還在製糖,好像產量挺大的。”殷時輕飄飄一個問題把清若給嚇住了。
“你哪上打聽的。”關於海亭那邊,楊茂禮幾乎是不插手的,說是把柏青安排過去還有去而複返的康六一家,主要來回奔波的還是肅三和柏青,木雲這邊都不知道楊茂禮和海亭那邊的關係。
“湊巧聽到的,好像最近的貨都銷不出去。”南方一帶雖然產蔗製糖的多,可是每個人消耗也就那麽大,再遠一些到中原江南甚至東北西北又太遠,怕打不開市場,整個過程運輸成本都支付不起。“江南一帶的人雖然喜歡吃甜,但是沒有熟悉的門路,是擠不進去的。”
清若聽殷時的口氣似乎別有用意,眼睛亮了亮,“你跟著商隊那麽久,可到了不少地方吧,有沒有門路能幫忙把貨銷出去的?聽我阿爹說,南方一帶許多人家都是幾代製糖的,小本生意就還行,如果大投入就會被人擠出來,所以堆積了許多都賣不出去。你要有辦法能走遠一些,我阿爹一定會重謝你的。”
殷時不以為意地笑了,“路子倒不少,隻是有些太遠了,我也不大確定。我聽說茲琉山那一代也有不少地方嗜甜,不過那裏不產糖,都是要從中原運過去,要不等商隊來了我幫你打聽一下吧。”
“那就太好了,我替我阿爹先謝謝你了。”清若忙起身,做了個大禮。
“看你這操心樣,要是兒子,你爹可就清閑了。”殷時也不避讓,大方受禮。
清若吐了吐舌頭,“我也想啊,要我能是男兒身,我阿爹也不會活得這麽累。他們也不敢來欺負我阿爹阿姆了。”一想起方氏那副嘴臉,清若心裏就氣得癢癢的。
“你是說剛剛來的那一家子?”殷時若有所思。
清若也不把殷時當外人了,一股腦把苦水都吐出來,“就是!欺負我家沒兒子,整天都擺出那副別人欠他們錢的臉色,我阿嬤病了那麽久,從來都不見他們到跟前來伺候。之前可是說好同意分家才來伺候的,現在分家了他們倒幹脆搬到外頭去,隻有闖禍了才記得回來找我阿爹,這次也是。丟進去的錢被人卷了,還得要我阿爹來掏錢填坑。”清若對父親那老思想也氣得說不出話。
“他們家沒錢了嗎,怎麽要你爹掏錢?”殷時凝眉。
“他說他家的錢也被卷了,讓我阿爹先墊著,以後再還。明知道他不可能會還的,我阿爹還借,你說氣不氣!”清若忿忿難平。
殷時點點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是局外者不敢隨便插手他們家的事,隻能敷衍著點頭。清若發泄完然後長歎一聲,搖頭道:“其實我覺得我阿爹也挺可憐的……我阿姆那邊雖然也有吵鬧,但總歸是一大家子和和氣氣,不像這邊一見麵總是要吵架。阿爹心裏一定很難過。”
沒想到清若會這麽說,殷時也有些觸動,安慰道:“你爹能有你這麽個女兒,就該高興了,哪裏還會難過。好了,趕緊回去吧,再呆下去真的滿天下找你了。還有,你那個堂姐被清如擺平了,你就安心吧。”
“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