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你們談完了嗎?”
陸九川捏著韁繩反問。
洛千予點點頭。
他轉身衝牛吆喝一聲,揚鞭驅著牛車跑起來。
把洛千予帶著往後倒仰,在牛車的後座感受了一把推背感。
忍不住暗搓搓地罵他“有毛病”。
張衛民落在後麵,被牛蹄子揚起的灰飄了滿臉,趕忙騎上自行車去追,卻差點壓到還冒著熱氣的牛糞。
剛好讓洛千予全看進了眼裏,樂得咯咯直笑。
陸九川不明所以:
“笑什麽?”
“沒什麽。”
洛千予用他之前的話堵了回去。
他更鬱悶了,低氣壓一直保持到進了紡織廠。
張衛民給他們指了路:
“九哥,嫂子,你們先去談,隔壁那間是我的,我在裏麵等你們。”
說罷也不等他們張口,立馬開溜。
洛千予敲門進了吳春鬆辦公室:
“吳副廠長,你好啊!昨天我們見過麵,多謝您給我機會來談租賃的事。”
吳春鬆聽到她在稱呼上帶的“副”字,眉毛跳了一下,臉上掛起假笑:
“還真巧,坐下聊吧。”
他坐在辦公桌後麵,端起茶缸子吹了幾口茶沫。
洛千予則是傻笑著,坐在吳春鬆對麵唯一的椅子上,隔著辦公桌,像被領導約談的小職工。
吳春鬆啜了兩口茶,嘴角輕蔑地微勾,再扯出假笑來,抬眼卻先望見她身後的陸九川。
身材少見的高大,麵容冷峻,雙眼迸射出寒光,在洛千予身後杵著,像個怒目金剛。
他有點笑不出來,又啜了口茶,心道:裝腔作勢罷了,不過是個農村重地的,算什麽東西。
洛千予沒錯過他臉上的變化,笑得一臉諂媚,率先開口:
“吳副廠長,你看那排倉庫和廠房怎麽租?我想全部租下來。”
吳春鬆放下茶缸,雙手交叉擺在桌上,正色道:
“原本領導班子會議上,我是強烈反對把倉庫和舊廠房出租給個人的。”
“但是張廠長今天拿上麵的紅頭文件說事,讓我給你們這種個體戶機會,我也不能不近人情。”
“你說說看,你對比工廠、單位,有什麽優勢。”
洛千予回頭看了一眼陸九川,像問詢他的意思。
瞬間的對視過後,又猶猶豫豫地從口袋裏掏啊掏,半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後扒拉扒拉,雙手壓在桌上。
“我不知道什麽是優勢,不然你看看這個圖?”
“這是我娘家妹妹畫的圖,她說要按這上麵改造,就能賺錢了。”
吳春鬆把頭往前湊,胖臉上的肉抖了抖,目光落在那張皺皺巴巴的信紙上。
嚴重懷疑她是從哪撿來的。
信紙上本來帶著紅色的雙行線,再被黑色的筆畫了不少縱橫交錯的線條,看得他頭疼。
他擺擺手,靠回椅背上,露出一抹輕蔑的笑:
“你耍我玩呢?亂畫一通就說能賺錢?”
洛千予收回那張紙,拿在手裏轉來轉去地看:
“不能嗎?我妹妹說這是設計,按這張紙畫的裝修。響應國家號召,搞個體工商戶,肯定能當上萬元戶。”
“裝修?”吳春鬆很快提取她話中的關鍵詞,“什麽裝修?”
洛千予當然知道,裝修這個行業真正興起是九十年代。
這會兒許多人家還住泥土地板,縣裏有條件的也隻貼了水泥,牆上刷白貼上偉人像、天安門,已經是最時尚的了。
有錢人家會貼上水磨石做地板,然後家裏擺上刷漆的家具、昂貴的電器,彰顯身份。
裝修這個詞,根本沒有人知道。
不過這不影響她裝傻:
“啊,裝修,大概就是修繕一下,改造改造,然後再裝飾一下,好做生意。”
“比如現在倉庫的門對著紡織廠裏麵呢,那不得改個方向,朝造紙廠那邊開嗎?”
吳春鬆點頭認可,就算他幫造紙廠租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改門。
“還有什麽,你們還準備怎麽改?”
洛千予看到他點頭非常高興,忙說:
“牆肯定要刷的,地板也要搞,其他的我也不懂。”
他繼續點頭,反問道:
“我看你們家境也不富裕的樣子,租倉庫可是要很多錢的,你們有錢嗎?”
洛千予眼睛發亮,立即站起來掏口袋:
“有,我帶了錢的,為了湊這些錢,我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借……”
“阿予。”站在她身後的陸九川突然出聲,“沒談攏不拿錢。”
她滿不在乎的繼續掏,嘴裏還埋怨陸九川:
“唉呀,吳副廠長又不是壞人,他問我們有沒有錢,肯定是想租給我們。”
話音落下,她也掏出身上所有的票子,放在辦公桌上。
大團結整齊的疊著,還有不少毛票,幾分幾角的都有,淩亂地堆在一起。
吳春鬆眼底的蔑視一閃而過。
“張廠長沒告訴你,租這排倉庫和舊廠房要多少錢一個月嗎?”
“啊?他沒有說哇!這些錢不夠嗎?吳副廠長你點點看,這裏可是有六百多塊錢咧。”
洛千予把錢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沒有說話,又端起那個茶缸子,心思活泛開來。
這女人看起來錢不多,人也傻,但是那個什麽改造的‘裝修’計劃,倒是合他心意。
老婆和大舅子那邊的想法也差不多,不如想個法子給傻女人挖個坑,幫老婆省點錢,搞不好老婆看在他立功的份上,能答應他生三胎。
“小洛同誌,你這些錢可不夠一個月租金的,而且我們要出租,租金至少要半年起交。”
洛千予杏眼圓睜:
“半,半年?六百都不夠一個月,那是要多少錢?”
“吳副廠長,租金能不能少點?一個月一個月交?我們農村人真不容易,你幫幫忙啊。”
陸九川越過她,伸手把桌上的錢一把摟走,然後拉起她:
“阿予,這廠房就不租了,我們都是農村人,這麽多錢上哪找?”
“六百塊一個月一交,我們照樣也交不起。”
“再說你租這麽大地方也不知道幹什麽,聽話!別鬧!”
洛千予感覺到手臂處,一下一下傳來有節奏的敲擊。
心裏默默為他的上道點了個讚。
然後賴在凳子上不肯起,嘴裏叫嚷著:
“別拉我啊,再求求吳副廠長,總有辦法的。”
他連凳子一起拖著,凳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場麵像惡霸強搶良家婦女一樣淒涼。
“陸九川,你放手啊,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