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完

夜涼如水,猶如潑墨般沉重的蓋下,天邊一絲光亮也沒有,整個魔教一片肅靜。

楚映雪獨坐燭旁,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一明一暗地在他臉上變換著顏色,將他已然消瘦的臉映的更加清減。

已是深夜,他尚未更衣,一旁的窗戶大開,遠處正對著窗戶的,乃是魔教少教主徐庭知的寢間,今夜過後,待明日徐庭知登上教主之位,便將搬離的更遠了。

突然,遠處的燭光熄滅,原本端坐的楚映雪倏然站起,站在窗邊緊緊盯著徐庭知所在的方向。

他嶙峋的雙手緊緊抓著窗欞,青與白的筋骨交映顯得格外刺目,片刻後,楚映雪緩緩放開手,轉身開門,匆忙朝外趕去。

自從數月前徐庭知成功□□,上一代教主楚映雪便被囚禁於此。

說是囚禁,卻也並非完全如此。

楚映雪的武功半廢,看守他的人更是不堪,若是他真想逃脫,未嚐不可。

許多人想不明白徐庭知為何如此,卻也不敢在即將上位的少教主麵前多言,見楚映雪被囚禁後,絲毫沒有要逃脫的跡象,便也放心下來。

此刻楚映雪突然擅自闖出,負責看守之人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吆喝著眾人一齊追上。

才剛趕至楚映雪身後,便見昏黑的天光下,那一襲白衣騰空而起,猶如鬼魅一般,隻是眨眼的時間便沒入了無盡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他分毫身影。

後頭追的這群人當即看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舉著火把大吼:“楚映雪跑了!!快快快,快去通知大人!”

次日,魔教少教主徐庭知登位,正式成為魔教第三十一任教主。

上一任教主楚映雪逃亡,令徐庭知大為震怒,上位當日便血洗魔教,整整斬了將近五十人,其中不僅包含看守楚映雪的失職之人,繼位前夜為徐庭知推測未來的清機子,更是有數十位對徐庭知忠心耿耿的親信下屬,也在這一場風波中斷了性命。

踩著鮮血上位的徐庭知,自從繼任魔教後,愈發讓人敬畏起來。

他的武學一日千裏,不僅將天下絕頂武學閱遍,更是糅合一體,自創出全新的武學招式,誰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實力到達了怎樣的程度,隻是看著年紀輕輕的教主日益殘暴,哪怕曾經最了解徐庭知的人,也謹言慎行,深怕哪日就丟了性命。

武學登頂後,徐庭知立刻一改往日作風,率領魔教親自討伐中原江湖,開疆拓土。

憑靠強大的實力,徐庭知一路廝殺,凡是魔教過境之處,男子全部斬殺,女子則擄回魔教,先由教主進行挑選,然後再分給身邊手下,一級一級下去將女子分配。

若是魔教中有人對分配的女子膩味,便將女子放入營中當做營妓,給所有教眾玩樂使用,由此激勵教眾繼續燒殺掠奪,吸引更多的人加入魔教。

除此之外,徐庭知在錢財之上從不吝嗇,所有奪得的寶物,徐庭知過目後,向來隻留下銀色寶石狀的寶物,別的全都給魔教屬下瓜分。

他上位後便立刻立下規矩,關於財務記賬,也使用了徐庭知自創的全新財股管理係統,令魔教上下財政透明,但凡有人貪汙,全都被徐庭知用極其殘忍的手段當眾處死,如此幾次之後,再也沒人敢在徐庭知的眼皮子底下伸爪子。

對於徐庭知對銀色寶石的癖好,江湖有人流傳,數年前一顆銀色的寶石從天而降,落入江南徐府,自那之後徐府步步榮華,富貴潑天,如此百年後,估摸著是氣數耗盡,當朝動蕩,徐府遭受滅頂之災,十族皆亡

但如果故事到此為止,卻又少了幾分色彩。

於是坊間有傳,徐府被抄家後,銀色寶石不翼而飛,也有人信誓旦旦曾言,徐府後人並未全滅,徐家最後一棵獨苗被一名風華絕代高手救走,自那之後生於江湖,養在魔教。

銀色寶石落入誰人之手不言而喻。

數年後徐庭知登位,楚映雪在徐庭知登位前一夜逃亡消失的無影無蹤,再而徐庭知發動全教尋找銀色寶石,恰好與前頭的坊間傳言對上,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對此傳言,徐庭知聽聞後並無表態,任由傳言發酵。

轉眼四年時間過去,魔教在徐庭知的帶領之下越發勢大,但物極必反,徐庭知的行事作風令整個江湖都為之忌憚與不恥,很快,武林中不少正道結盟,除魔組織正式宣告成立。

初聞此事,徐庭知並未放在心上,那些正道若真有斬除他的實力,早就將他斬殺示眾,何苦現在躲在角落蹦躂。

但很快,徐庭知就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

繼位後的第一場敗仗出現時,徐庭知還以為隻是自己的粗心大意,但緊接著魔教兵敗如山倒,短短七日之間,魔教死傷無數,之前占領的地盤,竟然全都被正道反攻占據,一時之間魔教風聲鶴唳杯弓蛇影。

徐庭知當即站出來,進行了一場煽動人心的演講,好不容易才將魔教的士氣提升上去,卻再次迎麵遭受一次慘重打擊。

不少徐庭知手下深得器重之人,竟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紛紛叛變,投靠武林正道,不僅將魔教內部消息出賣,並且還當中立下血誓,要除掉徐庭知這個大魔頭。

他們叛變的理由則是認為,如今的徐庭知並非真的徐庭知,而是上一任魔教教主楚映雪的陰謀。

此人雖然長得與徐庭知一模一樣,但行事作風卻截然不同,徐庭知雖然狠辣,但卻有自己的底線,而如今這個泯滅人性的魔頭,絕非他們當初那個效忠了十多年的教主。

至於為什麽扯到了楚映雪的身上,則是因為徐庭知登位前後性情大變,而在徐庭知登位前後兩日,卻發生了耐人尋味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楚映雪的武功曾被徐庭知半廢,但徐庭知登位前一夜,楚映雪卻施展了絕世輕功離開,緊接著次日徐庭知登位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下派教眾尋找楚映雪,而是借機將身邊所有與他親近之人斬殺,其中包括能夠看到未來的清機子。

再看徐庭知繼位後所言所行,殘忍嗜殺的本性隱隱與楚映雪有幾分相似,所謂放任江湖謠言亂傳,說徐庭知在尋找楚映雪身上所攜帶的銀色寶石,恐怕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如若是一個人站出來,指責徐庭知並非本人,也許眾人還會將他當做笑話看,但當徐庭知手下一幹得力幹將全都一同叛變,共同一口咬定徐庭知是假貨,那麽眾人想不相信都不行了。

對於武林正道人士來說,這群魔教教眾叛變有利無弊。

不僅讓徐庭知多了一項罪名,眾人斬殺他更加名正言順,而且近日正道損傷慘重,有這麽多魔教高手加入,豈有拒絕的道理。

自這之後,許是徐庭知氣數已盡,魔教大勢皆去,短短兩個月內,竟然就被武林正道攻破魔教總壇,從此以後,魔教名存實亡,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在魔教總壇被攻破後,徐庭知雖然負傷,但並沒有人親自將徐庭知斃命,無人親眼見到徐庭知的屍體。

此人究竟是生,是死,成為了江湖的未解之謎……

各種嘶吼與兵器相碰的聲音交錯傳遞,遍地都是死屍倒地,身後火光衝天,硬生生將墨色的夜空染成了橘紅色

原身單手按著左肩上的洞口,蹌踉地繞過無數屍體,一步一步朝外逃去。

此刻他早已然不是魔教教主的打扮,而是從死屍中隨便找個名門正派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打扮成正派無名小卒的模樣,狼狽地逃遁。

外套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原身不僅肩膀傷勢嚴重,右腿更是被弓箭刺穿兩箭,導致他無法快速逃離,隻能一邊機警地打探四周,一邊小心翼翼地撤走。

好不容易從魔教總壇中逃出,轉頭望著那地獄一般的戰場,原身的雙眼怨毒地倒影著火光,咬牙一字一句地立下誓言:“待我養傷歸來,定要你們所有人十族償命!”

“恐怕你沒這個機會了。”懶洋洋的聲音從原身背後傳來,原身一驚,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嚇得差點跳起來,他劇烈喘著氣,顫抖地轉過身,當看到自己身後作站之人後,原身瞳孔一縮,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沒有親自見過這個人,但在徐庭知的記憶之中,遍布此人的蹤影。

被人從人販子是手中救出的時候,徐庭知趴在他的背上,被他一路背回魔教,那種溫暖而安心的感覺,牢牢地印在了徐庭知的靈魂之中。

可惜,很快徐庭知便被此人傷的支離破碎。

曾經有多麽信任,後麵的傷害就有多麽的深刻,他以為自己有幸遇到了救命恩人,實則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徐庭知在他的設計之下眾叛親離,親自動手殺死自己最心愛的寵物,斬首曾經最為信任的好友。

幾年的磨練把徐庭知從一個簡單的孩童,變成了一台人不人鬼不鬼的殺戮機器,直到徐庭知成為少教主後,籌謀五年終於將楚映雪擒拿囚禁,此人才消失在徐庭知的視線之中。

原身剛過來得到這番記憶的時候,對徐庭知簡直嗤之以鼻。

徐庭知因為惦記著當初的救命之恩,未將楚映雪斬草除根,這在原身看來,簡直就是婦人之仁,遲早徐庭知要為自己曾經的憐憫付出代價。

但他萬萬沒想到,最終承受這番代價的人,竟然是他!

魔教的敗局來的如此突然,對方對他了解頗深,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招招斃命,原身早就料到了在這群武林正道的背後,一定有人在暗中操控,縱觀徐庭知的記憶,楚映雪最為符合。

但他怎麽也未料到,此刻楚映雪竟然將他逮個正著,此刻他傷勢之重,哪怕來一個普通壯年,都有可能將他打倒,更何況對方是楚映雪!

原身見到楚映雪眼底冰冷刺骨的殺機,他沒有猶豫,當即大喊:“我確實不是真的徐庭知!”

楚映雪眼眸微眯。

原身立刻見到了機會,將真相全盤托出,乞求地看著楚映雪道:“過去囚禁你的人已經到了另一個時空,若不出我所料,此時的徐庭知早已經死了。我繼位之後,雖然占據了你的教主之位,但我卻從來沒有派人追殺過你,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如今魔教已經被你一手顛覆,你有如此謀略,何愁不能再重新建立一個魔教?而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與你無冤無仇,卻願意與你合作。我腦中掌握了無數未來的先進理論與信息,我的天賦,你也看到了,對比起徐庭知來,隻強不弱,殺了我,豈不可惜?”

越說,原身越發覺得自己如此珍貴,對方不可能輕易就殺掉自己,說完後,原身微微揚起下巴,自信滿滿地看著楚映雪,等待楚映雪的答複

楚映雪凝望著他的臉許久:“你說,你和徐庭知長得一模一樣?”

原身以為楚映雪這個古人無法接受換魂一事,當即笑道:“不錯,不過我的這具身體確實是徐庭知的,我們對調的,隻有靈魂。說起來,我的那具身體除了有個小缺陷之外,天賦比徐庭知隻高不低,而且還比徐庭知要年輕不少,徐庭知穿過去,也算便宜他——”

原身話未說完,隻見白光一閃,他隻覺得喉間一涼,下一霎就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楚映雪看著原身緩緩地倒下,一把接住徐庭知的身軀,溫柔地將他攬在懷中,深深凝望著他。

原身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楚映雪,不能理解為什麽楚映雪在知道了他的身份與價值之後,竟然還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楚映雪讀懂了原身的眼神,他伸出手,為徐庭知將臉上的髒汙擦幹淨,將他蓬亂的頭發輕柔地梳理整齊,任由徐庭知的血流遍自己的全身。

楚映雪緩緩地開口了:“我與徐庭知的母親楚霽月曾為同門,霽月是大師姐,而我是最小的師弟。因年紀與師兄師姐相差甚大,彼此之間不論是武學還是思想都無法溝通交流,我在門中日漸無聊,倒是霽月師姐對我照拂有加,如同長姐一般愛護我。

二十多年前,有一日霽月曾偷偷告訴我,我將會有一個小師侄,我還記得霽月師姐說這話時的眼神,也曾期盼那個小家夥的到來,可惜……不久後她就因觸犯門規被趕了出去,我也因為無聊,幹出了逆門大罪,不僅被趕出師門,更是加入魔教,成為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的大魔頭。

我本以為此生也就這般了,卻想不到,再一次見到那小師侄,卻是在髒亂的人販子手中。

他很可愛,也很有趣,我本想將他當做養子無憂無慮養大,算是報答當日霽月師姐的一場照拂,可惜,卻在這時迎來了我的即位之日。

魔教規定,登位前一夜,少教主需淨身沐浴,然後由江湖神算為他入夢,預知未來。

我沒有看到自己的未來,卻看到了被我養成長大,雖不會武學,卻無憂無慮善良可愛的徐庭知,被奸人暗算謀害,死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原身渾身已經被血浸透了,他這句身軀為武學奇才肉身,本身又是從另一個世界穿來之人,生命力比常人頑強不少,此刻雖然瀕死,卻尚未斷氣。

當聽到楚映雪看到未來時,原身的雙眼驟然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楚映雪。

楚映雪溫和地道:“為了不讓這孩子慘死,我親自為他調理身體,教他武學,親手養了他十多年,我費盡心思,不斷給他製造難題,哪怕他恨我也在所不惜,終於讓他成為了一個武藝高強手段狠絕的少教主。所以,恐怕你要失望了,就憑你這點手段,我尚未出麵便輕鬆敗於我手下,根本不可能害到徐庭知,在另一個世界,他定然過的比你要好百倍,千倍。”

原身雙眼死死瞪著楚映雪,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伸出手想緊緊揪住楚映雪的脖子,想要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費盡心思忍辱負重偽裝十幾年,就是為了逃離那個世界,想要在另一片天地好好活著,好不容易他成功了,為什麽不給他繼續活下去的機會,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明明長得一樣,也擁有同樣的名字,為什麽兩個人的命運截然不同,為什麽!

“你雖有心計,耍的卻全是不入流的手段,就憑你,不配使用這具身體。”

原身在楚映雪的這句話下斷氣而亡

楚映雪伸出手,緩緩拂過徐庭知的雙眼,將他死不瞑目的雙眸蓋下,望著徐庭知的屍體,楚映雪緩緩流露出了笑容,他低下頭,輕輕的一吻落在了徐庭知的眉間。

“可惜,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楚映雪低聲呢喃著,突然,他腰間的物品自動放出銀白色的光芒。

楚映雪一愣,從腰間的錦囊將那寶物拿出,不是別的,正是江湖所傳的銀色寶石。

此時銀色的寶石早已被徐庭知的血沾染,那些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銀色寶石吸收,寶石的光芒越放越盛,楚映雪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便見寶物脫離他的手掌,懸飛至半空,寶物綻放的盛光,很快便將楚映雪完全吞沒。

……

“大家好,這裏是榕市新聞電視台,我是你們的老熟人小周,現在我正站在鳳凰家主楚鬱與三色蠍家主徐庭知的婚禮現場中,在我的身後,花瓣飛舞,甜蜜而浪漫,正是我們當世最矚目的一對新人,徐庭知與楚鬱二人在榕市舉辦的婚禮現場。

本月一號徐庭知與楚鬱在四大家族與邦聯注冊新婚;八號在南沙夏岸群島舉辦世紀婚禮第一場;十五號在世紀會展舉辦第二場;二十號,也就是今天,他們回到了榕市,也就是徐庭知的老家宴請部分友人參加第三場婚禮。

大家可以發現,這場馬拉鬆世紀婚禮已經長跑了整整二十天,不過據悉第三場婚禮不會再像前兩場那麽奢華,而且,這一場婚禮一切都將由小兩口親自設計。

眾所周知,不論是鳳凰一族,還是徐庭知本人,都對上古傳統青睞有加,這一次的婚禮,也是由他們親自策劃的一場複古婚禮。不論是徐庭知還是楚鬱,都將穿上古時代表喜慶的新郎服,二人座下馬匹,也是由邦聯實驗室所提供的最新研發而出的,全新的代步魔寵——

啊,他們出來了!

天!兩個人都英俊的讓人窒息啊……”

在小周的感歎聲中,鏡頭轉移,便見遠處兩位穿著大紅喜服的英挺男子,騎著馬匹逐步走來。

楚映雪站在榕市的中心廣場,怔怔的看著屏幕中的那兩人。

四周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突兀出現和與眾不同的著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屏幕吸引,全神貫注地看著這一場受到全世界祝福的世紀婚禮。

“庭知……”楚映雪凝望著鏡頭中的那人。

恰巧這時,小周跳起來衝徐庭知激動的呐喊著,徐庭知轉過頭來望向鏡頭。

就像是聽到了楚映雪的呢喃,轉過頭來望向他一樣。

楚映雪深深地看著鏡頭中的那個人,盡管換了具身體,但那神情,卻是楚映雪最為熟悉的。

是他的徐庭知呢。

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楚鬱不知道和徐庭知說了什麽,徐庭知微微勾了一下唇角,眯著眼睛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那笑容就像一道溫暖的光,一點一點地將楚映雪內心瘋狂的妒忌與遺憾融化。

楚映雪勉強扯了扯嘴角,緩緩微笑了起來。

不論如何……你還在我的生命中,而我涉盡千山萬水,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