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拖著疲憊的身軀,在馬車顛簸中,往長安街小院而去。小說
他不但身體疲憊,心理上更是萬念俱灰,開始反思自己所作所為。
“我站在張苑一邊,到底是對是錯?張苑沒多少能力,以至於讓我把控朝局,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我的想法進行,朝廷的一切都在正確的軌道上,往好的方向發展,這本該是大好事,為何我卻覺得自己成為了失敗者”
謝遷不是普通人,在朝三十年,資曆和能力在文臣中首屈一指,意識到一些看不見的問題正在滋生。
不知不覺間馬車停到了小院門口,謝遷正在打瞌睡,忽然聽到外麵隨從請示:“大人,您是下車還是去別去?”
謝遷本想在事情塵埃落定後自己府宅休息,但此時他已沒力氣轉家門,道:“就在這裏吧,扶老夫下車。”
謝遷掀開車簾,沒等他下車,便聽到下人在向人問安:“見過沈大人。”
謝遷不由一怔,等他抬頭時,視線正好撞上身前幾步沈溪直射過來的目光。
本來應該由下人攙扶他下馬車,但最終搭過手的卻是沈溪,謝遷沒說什麽,任由沈溪把他扶下馬車,等站定後突然想起什麽,打量沈溪問道:“你是從兵部衙門過來?”
沈溪搖頭:“已過了正午,謝閣老到現在才來,應該是在豹房碰了壁在下先去睡了一覺才過來,倒是打擾謝閣老休息了。”
沈溪說話平鋪直敘,情緒沒有任何波瀾,謝遷聽到後皺了皺眉,心想:“還是這小子審時度勢,知道操心沒什麽用,不如家去休息。”
“進去吧。”
謝遷語氣還算平和,走在前麵,沈溪緊隨其後,一起進到小院內。
院子裏一片冷清,畢竟還在正月休沐中,昨夜事情了結後,大多數人都家休息了,根本就不會到謝遷的小院來拜訪。
謝遷心想:“本以為何世光他們會來這裏等候,未料隻有這小子有心。”
進了正堂,謝遷解下大氅。
沈溪伸手接過,交給旁邊下人,謝遷坐了下來,待家仆將茶水奉上,謝遷擺擺手道:“坐下來說話。”
沈溪這才落座,當謝遷再看向沈溪時,見自己這個孫女婿若有所思,心生不悅,覺得沈溪過於深沉。
謝遷道:“昨夜到底發生何事?你該對老夫有個交待吧?”
換作平時,沈溪定會反嗆謝遷一句,這種事還需要對你交待嗎?但這會兒沈溪看出謝遷的疲倦,徹夜未眠對於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來說,無異於一場折磨,而且沈溪不想跟謝遷搞對抗,他對於情勢的變化看得最是透徹,知道今後離不開謝遷幫助這也是他主動上門拜訪的原因。
沈溪大致將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朝鮮發生流血政變,以在下所知,朝鮮原本的國主已被流放,死在外地,甚至連國主稱號都被剝奪,改稱燕山君,至於登基的新君則完全是被臣子推上位的朝鮮對大明隱瞞了這次政變。”
謝遷微微頷首,問道:“這便是你絕冊封的緣由?”
“嗯。”
沈溪點頭道,“若藩屬國都蓄意欺騙朝廷,那大明威儀何在?自然是要給他們一點教訓,誰知張苑為討好陛下,堅持讓朝鮮進貢十名美女,甚至在下帶張苑到陛下麵前理論時,陛下仍未改變初衷,在下隻好選擇袖手旁觀,之後便發生朝鮮女子刺傷陛下之事。”
謝遷打量沈溪,問道:“那你對豹房內發生的謀刺事件了解多少?朝鮮女子為何要謀刺陛下?”
沈溪無奈地搖頭:“豹房內的事情,在下不可能完全調查清楚,大概隻知事起突然謝閣老跟在下得到的消息應該是一樣的,完全沒必要再問。”
謝遷眯眼打量沈溪,想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婿是否扯謊,但他很難從沈溪的目光中察覺到任何不妥。
半晌後,謝遷才歎道:“那現在陛下應該平安無事吧?”
“這點,應該是由在下來問謝閣老才是。”沈溪道,“張苑在昨日事件中,可說是關鍵人物,聽說在陛下發生意外後,也是張苑奮不顧身衝進火海將陛下救出,之後豹房內所有事情都由張苑操控,就連擰公公和錢寧等人都無法見到陛下謝閣老今日應該見過此人,應該對他的態度有所了解吧?”
提到張苑,謝遷臉色一黑,卻不想在沈溪麵前做任何評價。
謝遷反思的事情,基本跟張苑和沈溪有關,所以不想采納兩位當事者的任何意見,隻保留自己的看法,所以無論沈溪說什麽他都充耳不聞。
沈溪看出謝遷眼神中的避之意,當下道:“陛下雖然登基後少有過問朝事,但至少心地純良,對於功臣一向不虧待,對於朝臣也不至於太過刻薄張苑經此一事怕是要地位驟起,謝閣老今後不會那麽輕省了。”
謝遷皺眉道:“老夫的差事,需要你來指點嗎?”
沈溪淡然一笑:“謝閣老自然不需要晚輩指點什麽,但您眼中的晚輩,後生小子,也就是在下,乃朝中兵部尚,所做之事多為您老反對,在下希望今後在朝事上,能得到謝閣老公平對待。”
謝遷斜眼瞅了沈溪一眼:“你的意思是說,老夫做事不公?”
沈溪搖搖頭,不再多評價,一切盡在不言中。
謝遷未料到沈溪居然主動上門來聲討,心想:“本以為這小子審時度勢,來我這裏認錯,誰知道還是這麽個強脾氣,專門跟我抬杠。”
謝遷抬頭看了看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陽,道:“時候不早,如果你沒別的事情,去接著休息吧,老夫精神不濟,也要補覺了。”
沈溪直視謝遷,一臉嚴肅地問道:“謝閣老就沒旁的話可說?”
謝遷死死地瞪著沈溪,用惱火的語氣道:“你想讓老夫作何?現在老夫交待你的所有話,都得不到你認同,你居然好意思到老夫這裏來找認同?老夫讓你止兵戈,你會同意嗎?若你不罷手,定會被這場仗拖累,到時候你就不再是大明功臣,而是罪人!”
沈溪麵對這樣一個頑固的謝遷,目光中透露出少許失望,心道:“每個人都會有權力欲和自己的堅持,當這份堅持被權力欲迷惑時,眼中就隻剩下偏激,謝遷如此,我同樣也是如此要想獲得對方的認同,隻有放棄那份堅持,迷失本心。我不屑如此,謝老兒又何嚐不是?”
沈溪發現自己和謝遷都不會放棄時,也就知道兩人政治觀念差異不同,已不可能達成一致,任何努力都屬白費。
沈溪道:“這兩日在下會去豹房麵聖,探望陛下傷情,不知謝閣老可有什麽話讓在下轉告陛下?”
謝遷微微搖頭:“確定陛下安然無恙,你便是大功一件,剩下的事情,隨其自然吧。你休要在老夫這裏提張公公的事情,他到底是司禮監掌印,你得罪他對自己沒多少好處。昨日的事情,你對他太過不敬,他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沈溪點了點頭:“感謝閣老提醒,在下行事一定會小心謹慎。”說到這裏,他站起身來,“那在下便告辭了,謝閣老勞累一宿,請早些休息。”
“你”
謝遷看著沈溪,稍微伸手似要挽留,但見沈溪態度沒有絲毫軟化,隻得搖頭歎息,“好自為之吧,你如今翅膀的確是硬了,不需老夫為你保駕護航陛下對你信任有加,既然你堅持要打這場仗,老夫以後不會在你麵前多說什麽,成敗由你自己來定!”
沈溪沒有答,恭敬行禮後,直接轉身離開正堂。
甚至沈溪沒等謝遷出來相送,徑直便走出小院大門,如此堅決的態度,讓謝遷很是無奈,不過此時他沒感到多羞惱,心中知道就算生沈溪的氣也無濟於事。
“該來的遲早會來,該走的也都會走,老夫辛辛苦苦幾十年,培養那麽多後生,能跟他媲美的沒幾個,以他現在的年歲都能在朝中呼風喚雨,若再過幾十年,怕是沒誰能駕馭他,我能看他一時,豈能看他一世?嗬嗬”
謝遷麵對這樣一個去意堅決的晚輩,顯得無可奈何。
等他站起身時,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身體搖搖晃晃,趕緊死死地拽著椅背,一動不敢動。
“老爺,您”
家仆本想進來問沈溪這個謝府孫女婿的事情,見到謝遷的模樣後,大驚失色,趕緊上前相扶。
謝遷一抬手,沒讓家仆靠近自己,搖頭輕歎道:“老夫老了,身體不中用了,這一夜下來怕是種下病根,從今日起安心養病,朝中的事情,一律交給旁人處置,訪客一概不見老夫必須得好好休息調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