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明明是個萬裏無雲的天氣,陽光卻顯得有點暗淡,太極星辦公大樓的停車場,徐昌明、朱力還有太極星的幾名高層站在那裏,遠遠看著一輛小車駛入,車門打開,滿臉笑容的俞越海步下車來,所有人一擁而上:“俞總,蜜月愉快吧?”

俞越海滿麵春風:“嗬嗬,還行還行,怎麽樣,家裏好不好?”

徐昌明故意把頭昂得高高的:“你在外麵風流快活,還記得咱家裏人的死活啊?”

“去!”俞越海擂了他一拳,所有人都捂著嘴笑了。

十分鍾後,俞越海與諸位太極星高層在他的辦公室了解一下他不在期間的工作情況,眾人表示一切按部就班,一切正常,好消息是混天豹DC218的最終設計方案確定了,所有設計監督員都讚不絕口,聲稱這樣的產品絕對有競爭力,俞越海看了也不禁拍手叫好。韓嘯天也來了,盛讚了俞堅到來後所提的改進意見對方案完善所起的巨大作用,一再表示請他進太極星實在是英明之舉,俞越海聽得美滋滋的。徐昌明也笑著提醒,韓鐵也是功不可沒,韓嘯天不稱讚他是因為有親屬之嫌。俞越海大笑,該獎就獎,舉賢不避親嘛。

好事說完了,生產主管部門的朱力和財務部主管終於說到壞事,一切大飛機生產線事宜都準備就緒了,但要真正啟動資金還有幾十億的資金缺口,可是財務經理哭喪著臉:“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了,生產部門還這樣逼下去,我這財務經理可真做不下去了。俞總你無論如何得給我想想辦法啊。”

俞越海現出難色,徐昌明看看他的麵色,向眾人揮揮手:“大家匯報得也差不多了,我有點事要和俞總單獨談談。”

眾人知趣地退出去了,俞越海等眾人一走,對正要張口就問的徐昌明道:“你什麽也沒別問。”

徐昌明嘿嘿一笑:“這麽說來,還是拉不下麵子?”

俞越海道:“不必了,這麽大廠子都樹起來了,總不至於被最後這幾十億給憋死。”

徐昌明不耐煩地叫道:“老俞啊,你就別死要麵子活受罪了。這些年來,從中央到地方,我們是叫花子一樣到處借錢啊,連我家鄰居兒子開的一個小小的散熱器廠都欠著幾十萬,那些欠條堆起來可以燒死你你知不知道,目前這樣的狀況,你別說幾十億了,就是幾十萬都是個難事,我們是真的到極限了。”

“你別開玩笑,咱這麽大廠子,我就不信弄不到這幾個錢。”

“是可以,可是你別忘了,現在那些有股份的單位都開始有了二心,如果知道我們還在借錢啟動項目,他們會怎麽想?現在國家可不罩我們了,萬一人家知道我們到現在還缺錢,會影響他們的信心的,那些持股份的人要是怕風險,要求我們立即把股份套現,那對我們可就是件大事了,唯今之計,我們隻有向海外財團悄悄地借錢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俞越海長歎一聲倒在椅子上,“可是現在海外財團好像約好了一樣,一聽說是太極星要借錢,個個都不肯。”

“肯定是空客他們搞的鬼,給我們使絆兒,拖著我們新產品晚些出來,好讓他們出比我們更好的。”

“也不完全怪他們,畢竟咱們是這個新廠,我們債務過多的情況大部分人還是了解的,那些有錢人個個比兔子還精,別以為我們小飛機搞得好在人家眼裏就真成了什麽了不起的成就,別忘了大飛機才是我們的主打,以前那些還隻是小打小鬧,許多企業對咱們還是信心不足,這也包括了瑪麗所在的日食集團,你沒發現他們從不碰我們其他領域的項目嗎?如果我們廠做砸了,也無損他們的利益。我們和日食可還沒好到同穿一條褲子的地步。”

“果然是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啊,可憐你老俞連色相都搭上了。”徐昌明苦笑道。“你這個家夥!”俞越海把文件砸到徐昌明的腦袋上,“我再說一次,我同瑪麗的感情是純潔的,你們別動不動拿來與公司的事情搭上。”

“行行行。”徐昌明連忙閃躲,“照這麽說真沒戲?”

“我是沒說過,因為我知道瑪麗雖是總裁,可這麽大筆錢還是得通過董事局,估計事情希望不大,我不想她為難,但我也提過一下我們的困難,她說會找找其他財團想想辦法。她也算很幫忙的了。”

“理解。”徐昌明也無奈地聳聳肩,“也沒關係的,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再賣掉一些股份,雖然這樣可能影響我們的控股權……要不,去借高利貸?”

“我再想想吧。”俞越海哼了一聲,“我就不信這個邪,就這點錢還想逼死我?”

這時,響起了電話鈴聲,徐昌明和俞越海皺起眉頭,誰這麽大膽,不是剛叫所有人都出去嗎?任何電話都不接嗎?

俞越海接起電話:“喂,誰?殷翔?”徐昌明抬起頭來,俞越海與他對視一眼,應道,“好吧,讓他進來。”

等他一掛電話,徐昌明道:“忘了同你說,殷翔被調到商務部去了,他在後期設計上有些問題,對一些同事工作帶來幹擾。”

“哦?”俞越海問,“問題嚴重嗎?”

“也不是說嚴重,但在後期技術處理上,不是特別好,基本上模仿國外的,設計要求太高,沒有考慮到我們目前的條件限製,而且他……”

“他怎麽了?”

“他好像越來越驕傲了,在定方案時,顯得越來越霸道,對其他同事的意見往往視而不見,總覺得自己是最好的,連韓嘯天還有其他副總的意見有時都不放在眼裏,對設計院的工作氣氛影響很壞,我覺得他可能最近走得太順利了,所以把他暫時調開,讓他回調一下心情。”

俞越海皺眉:“這樣啊?怕不怕打擊他的士氣?”

“可能有一點,不過他到底窮人家出身,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太偏激的想法。而且事實證明我們的人事調動是正確的,殷翔離開後方案就完善確定了下來。”

俞越海道:“常言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引導年輕人的工作不比造飛機要簡單啊,這恐怕不是殷翔一個人特有的現象,我也發現自從輕飛機係統建立以後,從廠裏到公司,不少人都有點鬆懈,當初建廠時的緊張不見了,我們還沒成功呢,就有些從前體製下的弊病暴露出來,唉,積習難改啊。”

“是啊,這個時候也特別要警惕一些腐朽的東西。”徐昌明手指在桌上用力敲了敲,“雖然我們目前人力資源部門大多數還是表現出色,但是在思想政治工作上,還有很多不足,連殷翔這樣的孩子都出現毛病,其他人可想而知,我們萬不可以掉以輕心。”

“沒錯,我馬上要召集各級主管開個會,強調我們抓好思想工作也要成為我們的工作重點,人力資源的培訓還有幹部儲備這些都要趕緊抓牢了,這事你去安排一下。”

這時,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俞越海道:“進來。”

殷翔手拿一份報告走了進來:“俞總,徐副總。你們在談事啊,對不起打擾了。”

“沒事,我們剛談完。”徐昌明站起來,“你有事向俞總說吧,我得先走了。”

“慢走。”送走徐昌明。俞越海招呼,“來,殷翔,坐,最近還好嗎?”

“還好,先恭喜俞總成功度完蜜月。”

“你小子……”俞越海笑了笑,“行了,廢話少說,你來總不是陪我來聊我的蜜月的吧,有事快說,現在可是上班時間,隻談公事。”

殷翔把文件放下:“俞總,您知道我調到商務部的事吧?”

“剛才還和徐副總說起這事,在那你幹得還好嗎?專業對口,想必如魚得水吧?”

殷翔道:“您就別寒磣我了,現在財務經理老在那叫苦,我們的引資係統運作得十分困難……”

“得得得,他在你那叫苦你就跑我這來叫苦來了?壞消息我知道得比你多,你就隻說好消息,不然你就給我走人。”

殷翔翻開文件:“有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您要不要聽聽?”

“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俞越海莫名其妙,“你少賣關子,到底怎麽回事?”

“飛宇公司在港台某個財團又融到一筆很大的風險投資,折合人民幣約八十五億,飛宇已做了全麵擔保,資金投入由飛宇全權做主,負責人是付凱笛。”

“哦?難道你又想從付凱笛那兒打這筆錢的主意?”

殷翔沉默了一會:“後麵的話我不敢說。”

“什麽?”俞越海道,“為什麽?”

“因為您是個正直的人,我怕說了您非但不許反而要罵我一頓。”

俞越海表情嚴肅起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飛宇內部有人要收回扣?”

殷翔笑道:“你既然猜到了。”他起身把門關緊,回到俞越海麵前壓低聲音道,“要回扣的是付凱笛。”

俞越海身體一震:“你胡說什麽你,他可是飛宇的總裁。”

“可他不是董事,說到底隻是個打工的。”殷翔聲音更低,“他最近有自立門戶的打算,可是手頭上差筆錢,我了解到,他有把錢投給我們的打算,條件是回扣額……”

“多少?”

“兩億人民幣!”

俞越海眼睛一下睜大了:“他是不是瘋了?”

殷翔點點頭:“我剛聽到時也以為他瘋了,兩億的商業詐騙啊,可以槍斃好幾次了,可他說,人一輩子總要冒一次險的,也許冒這麽一次,這輩子就夠了。”

俞越海一甩手:“不行,與辦事人員私底下贈回扣,還數額這麽大,這萬一要是被對方公司察覺了,他們有權隨時中止合約收回投資,這麽大筆錢條件那肯定也是苛刻得很,他們甚至可能要求賠償,這些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這可是金融犯罪。”

殷翔道:“您別罵我,我隻是講明具體情況,決定權在您。”

“你說。”

“俞總,我們現在要錢要得急到什麽程度您比我清楚,如果按正規途徑,您覺得飛宇還有可能投錢給我們嗎?其他路子也基本上走不通,如果還拖下去,對我們隻會越來越不利,弄不好從前的訂單都會成為一堆廢紙。”

“這些我知道。”俞越海煩躁地點起一支煙,他平時極少抽煙,隻在特別煩的時候才會抽,可以想見他的心情。

“付凱笛敢同我說,就是吃準我們這一點,這時我們要錢要得急,隻要熬過這一關,將來也肯定還得起,不會給他帶來什麽麻煩,這筆錢還的期限會定在不超過五年甚至更短,可對付凱笛來說,有個一年時間,他足以不留痕跡地另立門戶,再一走了之,在合同執行期間,就算有什麽風聲,他們公司也絕不敢為難他,反而會幫他捂著,因為萬一讓投資商知道了立即要中止合約,這麽大筆錢,飛宇也絕對一下子拿不出來。”

俞越海沒說話,隻是一口一口地狠命抽著煙。

“所以,隻要錢到我們手上了,合同期內是安全的,如果我們到時隻要還得起,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飛宇絕不敢把這事抖出來壞了公司招牌,頂多讓付凱笛卷鋪蓋走人,我們太極星有困難,其實飛宇現在也有困難,您還不知道吧,飛宇來了個占公司最大股份的股東王克偉安插的財務總監,不學無術,盲目投資,對付凱笛的工作處處幹涉,就算沒有這事,付凱笛也一早想走人了,他在業內這麽響的名頭,又有這麽大關係網,到哪還不被別人排著隊來要人?如果我們不收這筆錢,他也會設法給另外的人。”

俞越海扔掉煙屁股:“說來說去,你是在鼓勵我犯罪?”

“如果到時投資失敗,那就是犯罪,不成功,你不犯罪人家照樣同你沒完沒了,您是奉公守法的人,可您看看外麵,如果說有人肯借八十幾億出來,不要說拿兩億回扣,十億都有人幹。”

“這就是我能走到今天的原因。”俞越海一拍桌子,“不屬於自己的不拿,不該給的不給,做生意,吃虧就是占便宜你懂不懂。”

“難道我們沒吃虧?”殷翔翻開文件,“您看看吧,看看我們有商務關係的所有企業財團,我們還能從哪掏出一個鋼鏰兒來?我們的總體戰略已經開始奏效了,大網已經撒開,如今是收網的時候,那些魚兒還不垂死掙紮?我們如果少了付凱笛這把力,這網弄不好就要破了。八十五億啊,一下子要付出去兩億現金,還要麵對苛刻的償還條件,高額的利息,難道說我們吃虧吃得還不夠?這已經比高利貸還要高利貸了。”

俞越海再次沉默,再次抽起悶煙。

殷翔慢慢把文件合攏:“大飛機工程每拖一天,我們就要麵臨數百萬的損失,這麽大的廠,這麽多人要吃飯,機器在運轉,我們的小飛機事業再這麽拖下去也要熬幹的,當初我們說好五年,現在剛好就是五年了,俞總,好歹就看這一把了,你考慮吧,顧大局還是要小節?”

俞越海把沒抽完的煙在煙缸按黑,揚揚手:“這事你有沒有同別人說?”

殷翔搖頭:“這麽大的事我怎麽敢亂講?付凱笛也是這樣要求,隻許你我他三人知道,而且交易時必須是現金,不留任何文字記錄,貸款對保的當晚,我們的現金必須到他手上,然後他才會在上麵簽字。”

“那萬一我們錢交出去了,貸款不到怎麽辦?”

“這倒不太可能,他敢詐騙我們兩億?他在這邊有家有業,加十萬塊錢請個殺手可以讓他死幾次了。”殷翔說話時眼裏露出一抹陰狠。

俞越海看看他的眼神,忽然有點不寒而栗的感覺,他撫摸著文件,這筆錢真是個燙手山芋,要也不好,不要也不好,兆頭不祥,可是現實又逼得自己似乎沒什麽選擇,這大節關頭,自己能把握得住嗎?

終於,俞越海鬆開手:“你回去做事吧,我考慮考慮。”

殷翔向他鞠了一躬:“再次祝您新婚快樂。”俞越海揮揮手,他已經完全沒心情去想自己的新婚了。

殷翔走後,俞越海腦子裏出現個天平,一邊是大利,一邊是小節,他做人的原則向來是絕不失節,要現在,現實提出了嚴峻的考驗,他非常清楚,在外界,借錢拿些回扣,這簡直再正常不過了,對於這樣的做法,雖然明知是犯法,但一般人不但可以容忍,甚至可以理解,多少中間人就是靠回扣來養活著的。可對他俞越海來說,對此向來是不屑一顧的,難道今天就非要走到這一步嗎?與那些自己曾經不齒的人同流合汙?

可是不借又怎麽辦?真的出售公司股份?再賣人家還不漫天要價?那時沒有控股權,太極星還能像這樣按自己的思路發展嗎?事情到了今天,吃了多少苦?費了多少力?難道就因為自己的原則而把幾萬人的共同努力給斷送了?

可是,拿了這筆錢,萬一出什麽差錯,事情泄露了,投商方一下抽走資金,太極星沒這筆錢是小事,知道太極星居然要靠非法融資,人家會怎麽樣想?名聲敗壞了,那些債主還不一擁而上,那時太極星很可能就要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自己能從一文不名籌到這麽多錢,靠的就是誠信二字,突然之間出這麽個事,自己臉沒了也都罷了,可這張臉代表了太極星,自己又能隨便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嗎?

俞越海的手抓緊,又鬆開,鬆開又抓緊,他長歎一聲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高處不勝寒啊……”他忽然冒出個想法,覺得好累好累,真想休息休息,讓別人來擔此大任。

他剛想到這裏,擾人的電話又響了,他沒好氣地問:“誰啊?”他決定不管是誰都不見。

秘書的聲音傳來:“俞總,是俞堅設計師求見。”

“堅兒?”俞越海心中一動,“讓他進來吧。”

俞堅進來了,小聲問候:“您好,俞總。”

俞越海搖頭:“堅兒,這兒沒人,你可以叫我爸爸,等事情差不多的時候,我會將你的身份公開的。”

“沒有關係的。”俞堅做個由你做主的手勢,“爸爸,我是來問一下,是不是我們的設計還有什麽不完善的地方?”

“為什麽這麽問?”俞越海盯著他。

“因為遲遲不開工,我在想一定是還有什麽不足之處吧。”

“不,你和韓鐵兩人進來後,對我們的新機設計作了巨大的貢獻,我在路上就和總監以及研究員們都詳細討論過,的確,相當完美,這樣的飛機完全有能力打進國際市場,我們所要研究的,隻是售後服務問題了。”

“那不開工的原因是……”

俞越海歎口氣:“不是你們的錯,但這事我也不能同你說,畢竟……”

“您不說我也猜到了,我們沒有啟動資金是嗎?”

俞越海一愣:“你怎麽知道?”

俞堅道:“我也不敢肯定,我是從采購部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看出些苗頭,設計處向采購部門提供將來要采辦的材料以及零部件的清單,大飛機和小飛機采辦的兩位總管桌子是靠在一起,小飛機那邊一有單子送過去就蹦起來,風風火火去幹了,可大飛機這邊卻是懶洋洋的,照理,大飛機所需要的幾十萬個零部件,他應該比小飛機忙得多才對,可是他單子堆積如山,卻顯得無所事事,我想世界各地的采辦人員是不是都在滯留在當地,等待公司的錢送過去?”

俞越海不禁又難堪又欣慰,難堪的是自己想藏躲卻被人,還是自己的兒子看出來,欣慰的是不愧是自己兒子,果然有見地,有頭腦,他自嘲地笑笑:“你發現也就罷了,但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這要讓我們的債主知道了,他們會把我們當落水狗來打的。”

“當然。”俞堅一笑,“那您預計資金什麽時候到位?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工作範圍,我隻是關心一下,設計部和生產部總不能長期處在待命狀態。”

俞越海沉默了一會,忽然話題一轉:“堅兒,我問你個問題,你認為是做人的原則重要還是集團的利益重要?”

俞堅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還是老實回答:“對於企業家來講,追求集團利益就是基本原則,這不衝突。”

“但如果違反這個原則可能大規模損及到集團利益呢?”

“風險!”俞堅豎起一根手指,“企業,應該說人生,有一樣東西是永遠存在的,那就是風險,規避風險不代表墨守成規,有時也不得不屈從大勢。”

俞越海道:“你的意思,人不可能勝天?”

“可以,但要講究戰術。”俞堅手在空中畫個大圓,“與人鬥已經險阻重重,何況與天鬥,不是說勇敢就要直來直去,撤退迂回進攻有時更需要勇氣。”

俞越海暗暗點頭:“你的話有點啟發。”

俞堅道:“我對公司的競爭戰略有過一定的了解,從前我們背靠國家,發展壯大,其他企業以為我們隻是給他們做嫁衣裳,單憑著一己之力想在這個領域出頭他們都認為不可能,當然也不排除他們當中的確有對我們有誠意的幫助者,可不少人幫我們,卻是因為一旦我們敗了,他們就有機會接收我們辛苦打下的基業,可他們沒想到,我們卻活了,並陸陸續續在全國各地都收購了許多其他企業的產業,這就令得他們緊張了,利益衝突導致曾經最好的合作者也不得不警惕我們會不會吃了他們。”

“也沒那麽誇張吧?”俞越海轉過椅子,“都是中國人,地球少了誰還不照樣轉,說什麽誰吃誰?”

“不!”俞堅站起來,“爸爸,我在歐洲從前同行傳回來一個消息,空客以及好幾個製造業大戶都有想法,將飛機轉包業務由從前的一航二航抽離交給我們太極星,中國國防部也開始有意向與我們訂下大量新型戰鬥機的研發業務,如果不是一航二航這些老牌企業仗著一些從前的老關係阻撓,我們隻怕與很多部門都達成為業務夥伴了,可是老牌企業不能靠關係吃一輩子,軍方領導總要新人換舊人,不可能長期故步自封,最終還是看實力來決定合作者,而外國人就更不用說,誰好就跟誰,才沒有中國人裙帶關係那一套,如果世貿組織再給波音空客他們撐撐腰,讓他們飛機以在歐洲或北美的同等價位在中國上市,拚著吃點虧也要占領亞洲市場,國內有一大批企業就要陷入困境。”

俞堅說話還是比較溫和,但比起俞越海用屠殺來形容對飛機製造業界的影響,他這番話卻更顯得可怕,俞越海手又捏緊了:“我想短期內國外企業還不至於這樣做。”

“那您就太小看他們的膽量了,遏製中國發展那些帝國主義國家已經是做不到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在還沒有形成最大威脅之前先狠狠地撈上一筆,國外企業的智囊團可不是吃素的,鼻子比狗還靈,他們這樣做已經是做了比我們更壞的打算,那就是,萬一中國消除了業內的惡性競爭,真正做到內部企業聯手起來,用一個聲音說話,他們還抵擋得住嗎?”

“你覺得這樣的團結還要多久實現?”俞越海不禁對俞堅的形容有點神往。

俞堅伸出手掌反複一下:“再有十年甚至更短。”

“你憑什麽如此肯定?”

“就憑這幾年來被太極星收購的企業興高采烈的態度,中國企業家的素質正在飛速提升,這些年來我們一直被境外勢力壓得夠狠,如今我們都認識到,天塌下來誰也不好受,我在看新聞時還看到一次一航在全廠職工大會上領導的發言,特別提到:在與同行業的競爭中使用排斥打壓的手段是不公正而且不道德的,隻要能為中國的飛機事業作出貢獻,非但不能打壓,而且要扶持。這些話雖是官話,但由此可以看到,中國企業已經開始意識到惡性競爭的壞處,開始有意識地尋找誌同道合的盟友,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具有同樣的意識,和平與發展的主題已開始深入人心了。我們現在遇到阻力已經是最後一些思想頑固者的殘留,過了這一關,後麵就一帆風順。”

“說得好。”俞越海不禁興奮起來,他感歎,“聽你這麽一說,我有點慚愧,這些年來,我都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我總以為我一手辛辛苦苦地搞起了太極星,越來越有點以廠為家,把太極星當成自己的家族事業的感覺,以這裏土皇帝自居,現在才發覺,我也在不知不覺地被封建思想中一些殘留的毒素影響著,所以,從公司總體競爭戰略開始運作時,我就有點不擇手段地開始排擠同行,希望搶先占領國內市場,總把別人當成我的絆腳石,這可能就是我們今天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我們樹敵大多了。商場如戰場,可商場畢竟不是戰場,容不得大家發財隻想一個人高高在上,最後隻會變成利欲之徒,而不是一個真正能把有限生命融入無限創造事業中的企業家。”

俞堅讚賞地點頭:“就憑您這番自我反省,已標誌著您開始向成熟的企業家邁進了。”

“是啊,有些道理說起來簡單,可一到實際行動,總是被花花綠綠的利益迷了雙眼,忘記了我們追求的理想本質,我們的目標,是為國家的飛機事業作出貢獻,不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滿肚肥腸低俗下流的土財主。”俞越海拍拍自己的麵孔,“剛才我還在說給全廠人都做做思想工作,可我不能忘記,吾日三省吾身啊!以後如果我有什麽錯,你們一定要說真話。”

“一定會的。”俞堅用力點頭,“保證說得您氣得暴跳如雷。”

俞越海哈哈大笑:“存心氣我那可不行。”他拍拍俞堅的肩,“不錯不錯,這些年來,我最看好的兩個年輕人就是殷翔和韓鐵,可是,我老覺得他們身上還少點什麽,現在看到你,我覺得你比他們都要強,這麽年輕就能有這麽好的大局觀,能從戰略的高度,能從行業以及國家的總體利益出發來思考問題並提出有建設性的發展思路,很好很好。”

俞堅笑道:“也許隻是因為我是您兒子,您心裏有點偏著吧。”

俞越海搖頭:“你放心,越是我親近的人,我越是要求嚴格,別以為做我兒子有什麽好處,以後還有得你苦吃。”

“那是我的榮幸。”俞堅謙虛地低頭,“我願意接受這種磨煉。”

俞越海大感欣慰,但一想到眼下的問題又擔憂起來:“話是說得開心,可問題還是沒解決,到底做還是不做?原則和利益到底怎麽平衡呢?”

俞堅道:“爸,如果您真的拿不定主意,我可以問一問嗎?”

俞越海為難地搖搖頭:“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真的嗎?可是知道的人少卻令你拿不定主意,同不知道也沒區別吧?”

俞越海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好吧,你是最後一個,如果事情泄露了,我可拿你是問。”

“是!”

俞越海把付凱笛想吃回扣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你看這事怎麽辦的好?”

“原來是這樣!”俞堅大笑,“這有什麽難的,太好解決了,我們為什麽不直接雇用付凱笛呢?”

“什麽?”俞越海一時沒聽懂。

“這是一種用合法手段給他回扣的方式,說白了,就是鑽了中國金融法律還不完善的空子。”俞堅坦言,“付凱笛敢把錢貸給我們,也是知道我們還得起,因為我們要是搞砸了,他遲早也要被抖出來,既然他想自立門戶,為什麽我們不索性請他當我們招商部門主管?然後作為聘用他的條件,給了相當這個價錢的公司股份,隻要要求他在比如五年之內不得轉為現金就行了,說實話,像付凱笛這樣的人才加上他背後的關係,完全值這個價,我們可以允許他獨當一麵,用提成的方式來付他薪水,他能招多少錢進來,我們就付他多少提成,這樣他就不能幹涉我們財政事務,他想給別人幹點私活,我們也無權過問,不過隻要我們公司經營得好,於情於理,他沒理由把融到的錢還給別人,他這個人我也了解一點,這次可能也是逼得沒辦法,給他一個好的環境,他還會是從前那個正直能幹的付凱笛。”

“好!”俞越海不禁拍案叫絕,“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我們公司現在的負債率,即使給他股份,也都是空頭支票,他就是想偷偷賣掉都不行,那樣價格會很賤,他也絕對舍不得,而且這樣又顯得我們重視他,看好他,收買了他的人心,還得到一個得力的臂助,真是一舉兩得。”

俞堅豎起三根手指:“應該是一舉三得,別忘了付凱笛在金融界可是大人物,我們以價值兩億的股份買他進來,這實在值得大大宣傳,如果讓其他金融行業得知連他都加盟我們太極星,他們必定對我們另眼相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廣告機會,體現我們對人才的重視,說不定一下還能通過他扭轉與銀行之間不和諧的關係,金融界的有錢人那麽多,有了付凱笛的幫助,我們的飛機也可以在金融界的大企業主那兒多賣幾架。”

“不錯不錯。”俞越海興奮得直搓手,但他想了想又道,“可是我擔心付凱笛會不會接受這個條件,還有,兩億的股份不是個小數目,付凱笛固然是個人才,可一下給他那麽多,有心人還是能看出這裏麵的貓膩兒的。”

“但至少我們是合法了,而不是非法引資。外人不可能看出來的,殷翔不是說了嗎?他至少還要一年才能離開飛宇,那我們可以像分期付款一樣,零零碎碎地交給他,反正他隻要進來了,他就算啥也沒幹我們也可以給他捏造些功勞,一獎再獎,而且我對我們廠的發展有信心,我們給他些幹股,過幾年肯定升值,到時隻要值這麽多錢了,我們不付給他了也不算是違約。”

“你好奸詐啊。”俞越海笑笑指指他。

“還不止呢,付凱笛要跳槽的主要原因是工作不順利,不是缺錢,在中國的媒體特別喜歡瞎猜,你越說得厲害他反而會越是懷疑,比如我們說給付凱笛兩億,可他們不會認為這是真的,說不定隻是給付凱笛撐麵子,給自己打廣告,我們再通過一些小道兒消息故意放出風去,說其實根本沒付給他什麽錢,相信這個消息的肯定比相信報章上消息的就更多,而這個消息針對的主要是飛宇公司,隻要他們相信我們的確隻是吹牛,那他們就不會懷疑當初付凱笛投錢給我們有什麽貓膩兒,作為長期合作夥伴,他們會樂意送我們這個順水人情,非要捅破這紙窗戶不依不饒與我們作對對他們沒好處,畢竟他們還有大把錢在我們手上,當然,前提條件是我們還得起錢,這就不關人家的事,得靠我們自己的本事了。至於付凱笛會不會接受,我們隻要話裏稍微帶點威脅,畢竟目前他還是要在飛宇混下去的,如果我們威脅說把他的話抖出來,您也知道融資公司對這種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沒這事,他的威信也要大受影響,他提出這樣的條件一定沒想到我們會有這樣的打算,這等於是把他自己推到不得不和我們在同一陣線的死角上去了。”俞堅說到這裏長長地吸口氣,最後總結道,“所以,如果這樣處理,就隻剩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對太極星發展起來有沒有信心?”

“有!”俞越海用力一拍手,“有你們這麽多能幹的年輕人在我身邊,我還沒信心?那我回去吃老米飯算了。”

俞堅笑了:“不過去同他談判的人一定要話說得圓,別把他激怒了,我們的目的是招攬他,還要小心飛宇會不會有什麽內部人員也了解什麽風聲,要確保這一切真的隻是付凱笛的意思,沒有什麽敵對企業的陰謀在裏麵,情報工作上,一定要萬無一失。”

“好一招移花接木啊,你想得很周到。”俞越海道,“這你放心,殷翔這小夥子對公司忠心耿耿,曾經為了公司連名譽都不顧,處理這樣的難題他最拿手了。”

“如果是他去我也很放心。”俞堅笑道,“我相信他能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