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刀法,非常狂暴。”
阿斯蘭目不轉睛地盯著處於殺戮旋風中心的雄鷹,他舔了舔嘴唇,隨手將第米特裏丟在腳邊。緩緩抽出新月刀,冰冷的刀鋒映在撒拉遜人那棕色的眼睛裏,竟有一種熾烈的光。
“太驚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狂戰士。看那動作,看那速度,他根本不在乎受傷,也不在乎麵對的是什麽人,隻是一昧一味地殺戮——就像一頭負傷的虎,凱恩,你獵過虎麽?”
凱恩搖頭。
“一頭遍體鱗傷的猛虎,”阿斯蘭說,“負傷的虎,要比沒受傷的難對付得多——鮮血和傷痛能把它的凶暴和嗜血百倍激發出來。”
“負傷的虎?”凱恩的臉色鐵青,“不,我隻知道那混蛋是個大麻煩。”就是因為這個人,兄弟共濟會損失慘重;就是因為這個人,內廷門坍塌而扭轉的戰局又被打亂……
“好容易又有了轉機,再這樣縱容他,士氣就沒了!”凱恩急躁說,“我的朋友,你現在就過去,殺掉那混蛋……”語氣突而轉為驚訝:,“等一等,先別過去!”
兄弟共濟會首領頗為意外地看著新從瓦礫裏鑽出來的身影,嘴角翹了起來:“等一等,我的朋友,先讓他們拚個兩敗俱傷好了。”
沉浸在斬人的快感之中,雄鷹幾乎忘記了一切,隻知道揮刀,殺,殺,殺!
直到和新出現的敵人劍刃一碰,才猛地清醒過來:這一劍的位置和速度可不一般!
土匪向後跳了一步,就發現麵色煞白的老古德林又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老頭兒一身塵土,嘴角掛血,可那雙冰冷的藍眼睛仍然散發著森寒的殺氣。
雄鷹難以置信地吹了聲口哨:“老頭兒,你還沒死嗎?”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毒蛇般刁鑽迅捷的刺擊。
“叮”薩拉準確地格擋住了老古德林的利劍,雄鷹卻沒有就勢反撲,而是向後倒退了二十多步,撞入六個摩德爾人當中。他反手一刀,刺入一名摩德爾人腹部,接著用力一掄,將那人甩得飛了出去,帶出來的鮮血和內髒撒得滿地都是。
快刀亂麻將周圍的閑雜人等三兩下劈翻,雄鷹偏過頭盯住老古德林,眼睛從血紅恢複成金黃色,洶湧的殺氣被冷靜和理智壓了下去。
剛才不是自己主動後退,是在刀劍相交的時候,被那老頭兒用了巧勁,帶動自己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後退的。
“原來如此,”雄鷹笑起來,黃眼睛閃閃發亮,“老頭兒,你不打算跟我硬拚了。”
“沒有平靜的心態,就沒法徹底發揮劍術的威力——雄鷹先生,多虧你給了我一個最好的教訓,那時候我的確太急於報仇了。”
老古德林淡淡說,他那一頭白發銀子似的閃亮,淺藍色的眼珠裏仿佛結了冰。
雄鷹迅速用餘光環視四周,十幾個摩德爾騎士正呐喊著從背後衝了過來:“所以你故意把我推到這個方向來,讓摩德爾人幫你?算得夠精的嘛,老頭兒。”
老古德林將劍前指,劍鋒齊眉,銀白的須發襯托著雪亮的劍刃,寒氣森森:“別搞錯了,我隻是想……”
他突然身形猛地前衝,猶如離弦之箭!雄鷹不過是眨了下眼睛,強敵竟已衝到自己的麵前!
帶著哨子一樣刺耳的銳響,寒光閃閃的利劍飛速斜斬!
這一劍來得實在太快,雄鷹連想都來不及想,薩拉以一個傾斜的角度橫擋了過去。
就在刀劍碰觸的瞬間,古德林陡然收回了利劍。雄鷹的力量非同小可,隻要和那把叫薩拉的大彎刀絞在一塊兒,長劍非脫手不可。長劍再刺出的時候已經轉了方向,慘叫之中,劍鋒從旁邊一名摩德爾騎士身上拔了出來,帶出一篷鮮紅的**。
老劍士隨手甩掉劍刃上的血,聲音淡淡的:“我隻是想,解決咱們私事的同時,不打算最好不要耽誤平叛的公事。”
享受著寒氣滑過背後的感覺,雄鷹輕噓了一口氣,咧嘴笑了起來:“絕妙的主意。”
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豹子般躍起,青藍色刀光變成了一張大網,劈頭蓋臉地罩向老古德林!
老古德林將劍斜在胸前。
不等兵刃相交,薩拉立即回轉。雄鷹脫出敵人的攻擊範圍,擺出全力攻擊的架勢,血紅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老頭兒的架勢可不簡單,表麵看上去是打算硬碰硬地橫架,可劍的角度有大學問,暗藏著用旋刃化解刀鋒後削斬自己顏麵的圈套。
“老頭兒,這招挺不錯,你學乖了嘛。”
“廢話少說,放馬過來。”
“‘放馬過來’?哈,老頭兒,你的胸口中劍的地方還痛得很厲害吧,從皇家衛隊總部的四層樓落下去,內髒受到的震傷也輕不了。令我吃驚的是,你的左臂居然一直是下垂的,它骨折了,對麽?是大坍塌造成的?你還能堅持多久?”
“彼此彼此。雄鷹先生,你的右肩傷勢很重,肋骨斷了好幾根,這似乎也是大坍塌造成的。你又能堅持多久?”
“說的不錯。”
雄鷹哈哈笑著,突然旋轉著合身撲上。
老古德林凝神接戰,誰知雄鷹的前衝勢子突然就變成了後撤,他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衝去,大笑聲四處回蕩:“老頭兒,你一個人慢慢玩吧,大爺不奉陪了。”
“你這土匪,難道就沒有半點兒騎士的決鬥精神嗎?”
老古德林怒吼著大步追上去。一個追,一個逃,兩個人轉眼就衝進了大隊摩德爾士兵當中。
老古德林冷笑:“找替死鬼方便自己逃命?休想!”
他腳下速度絲毫不減,利劍左殺右砍,使摩德爾人狗一樣四散奔逃。
雄鷹速度漸漸放慢,老古德林注意到地上的血腳印。
原來如此。
古德林嘴角微微翹起,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廢墟到處都是尖利的石子,這土匪全身不著寸縷,腳底板還不早就被劃爛了?
“看你還往哪兒跑!”
眼前已經追上,他一個箭步虎躍過去。然而就在此時,土匪首領驟然彎腰回身,青藍色的刀光一閃!
薩拉的刀身本就很長,此時又加上雄鷹上半身和手臂的長度,攻擊範圍驟然增加了一半,老古德林的劍根本夠不著對手,刀光已橫斬到了腰間!
這一刀奇快無比,古德林雙腳尚未落地,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生死關頭,人間無敵之劍發揮了驚人的實力:老古德林一劍刺出,不偏不倚,劍尖正點在薩拉的護手上,迫得敵人刀勢微微一滯。借助一劍之力,古德林在半空改變了方向,高高躍起。
冰冷的刀鋒擦著腳底板掠了過去。
雙腳著地,古德林已是一身冷汗:倘若剛才自己的反應稍慢上半分,這會兒已經慘遭腰斬了。
他人在半空時就覺得腳底發涼,此時腳踏實地,腳心一陣刺痛,竟被地上的石頭劃破了——兩隻靴子底,竟已被雄鷹一刀削掉。
不給他喘息之機,雄鷹大吼一聲,大彎刀暴風驟雨似的對準古德林要害招呼。
古德林且戰且退。
雄鷹刀勢縱橫,剛猛霸道,盡管自己以巧妙的劍術卸開了八成力量,可也被震得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一時間,自己隻有步步後退,竟無還手之力。
雄鷹一陣急攻不能奏效,心裏也很是驚異。
老頭兒的確吸取了上次倉促格擋的教訓:自己每一刀砍過去都好像用錯了力,沒一下砍到了實處,被老東西利用刀劍相交的角度把力量卸掉了,身體也總有一種被敵人的劍帶著走的感覺。要不是自己總留著幾分餘力,隻怕早就重心不穩,被老頭兒尋隙一劍捅死了。
兩個人都倍加小心:對手實在太難纏,再加上周圍到處都是伺機上前偷襲的人群,還要當心腳下不要踩中鋒利的尖石……稍有不慎,就是立斃當場的結局。
正在此時,旁邊一名騎士從背後摸了過來。雄鷹無暇注意那人到底是皇家騎士還是摩德爾人,薩拉陡然回旋,切入了那人的腦袋。就這不到一秒鍾的空隙,古德林已穩住陣腳,一劍當胸刺了過來。
刀光劍影之中,兩個人越鬥越快,越鬥越狠。
周圍那些人好歹也都是精通劍術的戰士,然則對他們二人的動作,根本連看都看不清!隻要被卷進了決鬥場,不是被一劍穿心,就是被大彎刀劈成兩片,當下誰也不敢靠近,所有人都離這兩個煞星遠遠地。
惡鬥正酣,古德林眼角餘光一掃,卻發現那些摩德爾騎士已經從遠處兜過自己,向皇家騎士堅守的陣地猛撲。
皇家衛隊總長心裏一震:論起肉搏戰,皇家騎士的確不是摩德爾騎士的對手。照這麽下去,很快敵人就會突破這片廢墟——皇家衛隊沒有後備力量了,這片廢墟已經是至尊大皇帝寢宮的最後一道屏障了啊!
稍一分心,劍不由一滯。青藍色的刀光頓時卷了過來!
人影再度分開,血沿著古德林的左腿往下流,轉眼就穿過了無底靴子,在腳周圍積了一大灘。
“老頭兒,決鬥的時候還這麽三心二意,可不是好事。血流了不少呀,腿傷可是很糟糕的,你可沒法躲閃了。”
雄鷹笑嘻嘻地說,他的左額角也被劃了一劍,鮮血染紅了半邊臉。
“為什麽不乘勝追擊,反而說這麽廢話?”古德林淡淡說,“和我的腿傷比起來,你額角的傷看上去不重,卻會讓人頭暈,流血也會粘住眼皮,影響視力——再打下去,你的刀術連一半都發揮不出來。”
“說得挺有道理嘛,老頭兒,那咱們幹嘛不繼續?”
古德林猶豫了一下:“不了,今天的決鬥到此為止吧。”
他的話頗出雄鷹的意料:“哦?你不打算替同性戀兒子報仇了?”
“我巴不得親手掏出你的心髒!”古德林盯著他,語氣裏充滿了遺憾,“可現在不是時候,身為皇家衛隊總長,我必須承擔更重大的責任——咱們的決鬥,暫且推延遲一下吧。”
“原來是這樣,”雄鷹笑了起來,“萬一皇家衛隊總長大人被砍死,皇家衛隊也就沒法兒抵抗叛軍了。”
“隨你去說,你現在可以走了。”
雄鷹挑起了眉毛:“呦嗬,大爺走不走,還需要你的認可?”
“那就拚個你死我活,你要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盡管放馬過來。”
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活像兩隻寸步不讓的鬥雞。
“老實說,我也沒把握吃定了你,老頭兒,”僵持了一小會兒,雄鷹垂下了彎刀,“那就這麽著,你要去抵抗叛軍,我也要去找失散的部下,今天先說再見吧。”
“再見。”古德林的劍也垂了下去。
“再見,老頭兒,”雄鷹緩緩後退,“順便說一句,你的兒子萊恩,是在一場公平的鬥劍下敗亡的,我尊敬他孤身向我挑戰的勇氣,他沒有玷汙劍和劍士的榮譽。”
突然聽到仇敵以這種口吻提起死去的兒子,老古德林覺得嗓子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他舉起利劍向雄鷹行了騎士的禮節,然後翻身反身向雙方廝殺最激烈的方向跑去。
雄鷹不無敬意地看著老劍士的背影,輕輕按住額頭的創傷,轉身向外宮廷大門緩緩走去。
他才走出幾步,突然覺得全身發冷: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皮膚劇烈的刺痛,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倒吸了一口氣,他大大咧咧地轉身,回頭就看到雷火正站在半截石柱上。
身披金袍的少女周身電光閃爍,比任何時候都熾烈,甚至比太陽還要炫目。一團電光之中,那雙黑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充滿了憤怒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