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子一直是他的私人住所,蔣遙是第一個住進來的女生。
本來習慣了孤獨的人一旦接受了某種人或事物的存在,突然失去,再次回到冷清,便是如同墜入更加孤獨的深淵一般,在回憶的沼澤裏寸步難行。
月光吝嗇地透過窗簾縫隙,灑下一抹清冷的光輝。
顧彥期獨自坐在窗前,手中緊握著那根重新編好的紅繩,指尖撫摸著她曾經留下的溫柔。
四周的寂靜仿佛被無限放大,每一聲細微的呼吸都顯得格外清晰,卻又空洞得讓人心慌。
【這、這裏不是萬華酒店、1901嗎?】
【你、你進來個人就要和人家睡覺的嗎?你、你不問問我進來幹什麽啊!】
【我就是值五十萬,給錢!】
她倔強又充滿恐懼的聲音在空氣中縈繞不去,如同她的影子,明明已不在,卻又四處可見。
顧彥期閉上眼,試圖從記憶中捕捉那些歡聲笑語的片段,但睜開眼,麵對的依舊是一片冷清與孤寂。
“操!”
他垂著頭低低的罵了一聲。
小兔子那麽蠢笨,還挺難忘。
這時蘇馳提著食盒進來,仿佛是害怕驚擾了什麽,壓著聲音小聲的問道,“少爺,您要的涼拌藕丁,家裏做好送過來了,我給您擺上?”
顧彥期無聲的點了點頭,他正想搖著輪椅去餐廳,卻意外的瞥見床邊櫃上的卡片挪了位置。
他曾經在蔣遙離開後回來過一次,還給她包了餃子,看來,這是拿走了啊!
唇邊微微上揚一抹弧度,冷寂的黑眸溢出點點溫柔。
他僅憑著殘存的記憶和鄧淑香給的配方,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要的那個味道。
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起卡片,在他留的字下麵多了一行秀氣的小字。
【天黑了別忘記回家】
【我給顧醫生留著燈】
“嘁!”
他手指輕輕一彈,那卡片在空中優雅的劃過一道弧度,又落回了原來的位置。
“日子不過了,電費多貴啊!”顧彥期輕嗤一聲,唇邊的弧度卻再也揚不起來。
他心裏像是蒙了沙塵暴般窒息,又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傷口不深,卻無法愈合。
他慢慢轉著輪椅走到餐桌邊,低語道,“蘇馳,陪我吃點。”
蘇馳見慣了他的暴脾氣,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還不如罵他一頓呢,他越是安靜,他越害怕,跟入了魔似的!
“好吃嗎?”
顧彥期夾了塊藕丁放進嘴裏,頭也不抬的問道。
涼拌藕丁鮮脆可口,是一道很不錯的下飯菜,蘇馳趕緊點頭說好吃。
可顧彥期卻在嚐了一口後,輕輕放下了自己的筷子。
他凝望著廚房的位置,眸中映出一個正在忙碌的身影,小小的身板大大的能量,明明身在舉步維艱的沼澤地,卻活的像個小太陽。
他輕眨眼睛,那身影明明不在,卻又揮之不去,“確實很好吃,但不是那個味。”
食材很好,烹飪很到位,但就因為不是那個人做的,就是少了一番讓他留戀的味道。
“……”
蘇馳眉心一皺,手上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少爺,醫生說您的腿可以治好的,您說您幹嘛瞞著蔣小姐啊,她不知道您的下落,她也難過,您也不好受,何苦呢?”
明明活著回來了,卻又不說,這不是沒苦找苦吃嗎?
直接和她打個電話,兩人相見,皆大歡喜,不好嗎?
顧彥期深深歎了口氣,盯著餐桌上曾經熟悉卻又陌生的飯菜,輕聲細語的開口。
“她現在是林家的人了,你覺得林家會接受一個這樣的我嗎?”
林家可不是一般家庭,他們家在南陵的地位和顧家在北海城是一樣的,他們不會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女兒找一個殘疾人的。
“她送我的紅繩我明白是什麽意思,她想嫁我。”
他唇邊微微牽出一抹淺淺的弧度。
驀地,喉結一滾,又隱隱咽下一口苦澀。
“她好不容易找到家人,讓她在家人和我之間做選擇,無論怎麽選,她都隻會更受傷。”
“如果我能站起來,我自然會去把她接回來,可如果我就這樣了,那不如就從她的生活裏徹底消失。”
畢竟,一時的難過和一輩子的難過,他還是分得清的。
漆黑的眸子暈染上無數的回憶,他本以為蔣遙不過是自己一時興起收攬過來的寵物。
卻不曾想,寵到心眼裏去了,根本扔不出來。
“蘇馳。”他喉結滾了幾下,似是有什麽話糾結在嗓中。
最後隻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你說,如果我當初在酒店不給她開門,或者說,我開了門,然後把她趕出去了,會不會就不會是這種結果了。”
蘇馳眉心微微皺起,他在顧彥期身邊這麽多年,替他幹過的事情無數,卻從來沒有聽到他問過這種問題。
他唇角微微抿起,書卷氣的臉上閃過一抹沉思。
“如果時間倒流,您真的會把她趕出去嗎?”
“……”
蘇馳的問題成功問住了顧彥期。
他垂著頭,搭在輪椅上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扶手。
“噠、噠、噠……”
靜謐的房間裏全是他指尖下傳來的聲音,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眼眶竟逐漸濕潤起來。
“不會。”
最後從胸腔裏震出來的這兩個字,每一個字都血肉模糊。
他不斷回想著他們初見時的樣子,那個青澀,稚嫩,不諳世事的臉龐在他腦海中一遍一遍出現。
劇烈的情緒掙紮過後,他深深的明白了,這是劫,他命裏的劫,逃不過的。
因為他很清楚,就算重來一遍,他照樣會給她開門,讓她進來,與她糾纏。
蘇馳歎了口氣,小聲試問道,“林家剛才發了公告,為恭喜女兒回家,十天後宴請四方,我們、要去嗎?”
顧彥期摸了摸自己的腿,默了片刻才開口,“恢複十天看看再說,先陪我去一趟墓地吧,我去看看我姐姐,隻有晚上的墓地,我才能見到她。”
他親手抓到了害死姐姐的凶手,當然要親口告訴她了。
至於蔣遙,她現在有家人陪著,不會有事,看見他這個殘疾才會有事。
······
南陵,古韻悠長的地方。
蔣遙回來已經十天了。
林立峰今日帶著她回老家祭祖,見各位宗族長輩,去祠堂磕頭上香,尋覓那份深埋於血脈中的根與魂。
宗族長輩們或立於門前,或坐於院中,臉上洋溢著慈祥與期盼,蔣遙是她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地位不言而喻。
一行人步入莊嚴的祠堂,那裏供奉著曆代先祖的牌位,香煙繚繞,氣氛肅穆。
蔣遙輕移蓮步,虔誠地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閉目凝神。
翻開族譜,林立峰在他的名字後麵寫下,【貴女,林遙】。
祭祖結束後,宴請四方的晚宴便開始了。
蔣遙坐在化妝間被一群人圍著,這都是秦夢霜請來的專門給明星做妝造的化妝師。
看著鏡子裏美得恍若仙子的女兒,秦夢霜臉上滿是笑意,她已經按捺不住要向全世界去宣布了。
“遙遙,一會你挽著媽媽的胳膊下去,讓在場的人們都看看,我秦夢霜的女兒是多麽的耀眼奪目!”
蔣遙看向鏡子裏那束慈祥憐愛又帶著驕傲的眼神,唇邊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這幾天在南陵,家人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忙裏忙外的熱情,使得她心裏濃重的陰鬱都減輕了不少。
“走吧,媽媽!”
她起身挽上秦夢霜的胳膊,身著一襲價值百萬的手工定製禮服,緩緩從旋轉樓梯上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