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雖然亡了,但是它亡的有骨氣!你們這些怯懦無用的南人,將來亡於蒙古人手中,將會比靖康恥辱一千倍!”
身著囚服、顴骨微高的紅臉漢子,在向著監禁者們罵出這一句無比惡毒的詛咒之後,毫不猶豫的跳入了滾滾江水中。
留在江岸上的,隻是滿心以為手裏的囚犯祭拜過舊主之後就將臣服本國,此時不麵大驚失色的大宋典獄官,以及幾個毫不關心囚犯死活的懶洋洋的獄卒。
當然還有正在大江邊歇腳的鄭雲鳴的官船。
船上的老艄公最是急公好義,看見有人落水不問青紅皂白“噗通”一聲就縱身跳了下去,鄭雲鳴連出口勸阻的時間都沒有。
鄭雲鳴本當不願管這等閑事,他自願尋死又誰能攔得住?但有宋一代民間對佛教的信仰使得大部分百姓還是心存救生之心,不忍放任一條生命就這樣沒了。眼看著老艄公抱著兀自不斷掙紮的紅臉漢拚命的向江邊遊著,幾個獄卒在典獄官的大聲嗬斥之下不情願的脫了衣服趕下河來幫忙,看來這大罵宋朝的囚犯總算是能撿回一條性命。
典獄官看得是官船旗號,急忙上船來和鄭雲鳴道了一聲感謝。大家都是官場同僚,自然知道這犯人意外身死對於典獄官的仕途不是什麽好事情。鄭雲鳴隨口謙遜了幾句,問道:“到底是什麽犯人跟朝廷有這麽大仇,好像朝廷滅他滿門一樣?”
“自然不是大宋臣子了,這人是前些年咱們在泗州俘獲的金國大官兒,好像是什麽宣差總領什麽的,是金國方麵相當有名的大將,被擒獲之後就一直拒不投降朝廷。這不是金國已經玩完了嘛,上峰的意思是看看他的立場是否有鬆動,如果能夠順當的投降,也好省的關在監牢裏浪費了糧食。他說願意在江邊祭拜舊主,然後就投降,不曾想.....”
“這麽一說咱們的確是滅了他一國,倒比滅了他滿門嚴重多了。”鄭雲鳴笑嘻嘻的踏上了跳板:“也罷,咱們就來會會這位鐵骨諍臣。”
被老艄公救了起來的紅臉漢被七八個獄卒看住,腳上重新上了鐵鐐銬,這一次眾人小心提防,隻怕他緩過氣來接著尋死。
鄭雲鳴圍著坐在地上的漢子看了一眼,故作誇張的長歎了一聲。
那漢子看鄭雲鳴故作怪摸樣嘲笑,登時大怒,長身站起,喝道:“兀那宋國的賊官兒,你看便看,又何必歎氣?”
“我是為先生的聲名惋惜,聽說先生在北方的時候,也是女真人手下數得著的有名的將官,被關押十餘年而堅持不投降,真可比我漢人的蘇武,今天為主殉葬,又似不肯屈膝胡人的名士顏真卿兄弟。可惜先生被我那艄公誤了大事,不然將來青史上必然有先生盡忠報胡的事跡,教我大宋子民,永世記誦,豈不美哉?”
他左一個漢人,又一個報胡,又酸鄒鄒的拽文,那紅臉漢更是氣的一部焦黃的胡子亂顫,喝道:“我畢資倫不過是一個打零工的沒用的人,是皇上器重我的本事,把我放在征南的行伍中,屢立戰功,才有了都提控的地位,我的富貴皆是陛下賜予的,似南朝皇帝這般對我沒有絲毫恩德的,就算是漢人便又怎樣?就算史書將畢某的事跡記載了下來,畢某也絲毫不會有愧疚,隻有大大的自豪!”
“豈有此理,”鄭雲鳴笑罵著轉頭問典獄官:“他這麽說簡直是豈有此理?”
“這人在牢裏就是這樣啦,有名的又臭又硬。官人不用跟他一般計較。”典獄官一麵打圓場,一麵指示著兵丁將畢資倫往回押送。
“這樣是沒用的,他死誌已決,今天死不了,有機會一定會再次尋死。”鄭雲鳴想了想,對典獄官說道:“讓我跟他單獨說幾句。”
典獄官點點頭,示意獄卒退後幾步,但全神準備,生怕畢資倫趁機又要跳江。
鄭雲鳴走上前去,低聲在畢資倫耳邊說了幾句話,又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放在畢資倫手裏。
畢資倫看著手中的物件,突然放聲大哭。
眾人看著這幕戲,都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憲兒好奇的上前扯扯鄭雲鳴的衣袖:“公子,您對他說了什麽啊?”
“機密”鄭雲鳴把手指放到唇邊,意味深長的一笑。
畢資倫痛哭了一陣,突然沙啞著嗓子喝道:“宋朝的狗典獄官呢,滾過來!去跟你們的狗製置使說明,就說老子願意投降了!”
典獄官喜不自勝趕緊差人回去稟報,一麵又向鄭雲鳴拜謝。
鄭雲鳴慌不迭的回禮,又小聲問道:“這姓畢的當上咱們的官兒,不會懷著點別的心思吧?”
“嗨,老弟,看來你為官的日子也不長,這做官嘛,能對付的就要對付,能混政績的一定要混政績,”典獄官滿不在乎的說著:“上峰的任務就是讓這姓畢的投降,至於他投降了幹嘛,是不是準備叛變,那就不是咱們的職責了。隻要這姓畢的一點頭,咱們的任務到此為止,功勞妥妥兒的落到了囊中,至於國家什麽的,將來你會明白,太關心國家你會短壽的。”
典獄官說著道了個諾,押著畢資倫轉身離去。隻留下了一臉驚愕的鄭雲鳴呆在江岸邊。
“憲兒,這算是什麽國家官員,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一肚子氣悶的鄭雲鳴當然不能就這麽折回去不為五鬥米奔忙,官船繼續上駛,既入大江,過建康,走池州,很快就進入了江州境內。
江州就是唐代時的九江,自古是水陸交匯的重鎮,前者有項羽封地、而叛項歸劉的英布被封在此地,即後又有東吳大都督周瑜駐紮在此,並且在鄱陽湖上操練水軍。當然,九江在當朝出名還是得益於白樂天的那首膾炙人口的《琵琶行》,“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這句在宋朝文人中口口相傳的名句,讓江州的名聲遍布天下。
但是對於鄭雲鳴來說,江州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另外一樁事情。
“船家,”鄭雲鳴溫顏招呼老艄公過來:“這潯陽江畔可有什麽著名的酒樓?”
“知縣問的是哪一座?老漢雖然隻來過江州幾次,也曉得太白居、玉堂春、胡家樓這些名號......”
“不,我問的酒樓名叫潯陽樓。”
“潯陽樓?這個可就多了,潯陽江邊上叫這名字的酒肆,沒有十家也有八家.....”
“原來如此,那也無妨,我就一路走將過去慢慢察訪好了,順便也可以見識一下江州的風土人情。”鄭雲鳴說著將護衛的教頭叫了過來,順手塞過了一張會子:“弟兄們一路上為了保護本官也出了不少力氣了,叫大家找個酒家好好樂一下吧,下麵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呢。”
教頭本是相府的軍兵,與三公子是舊相識,當下也不推辭,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帶著護衛軍兵們歡天喜地的去了。
鄭雲鳴卻隻帶著憲兒慢慢的踱進江州城中。
“少爺,這潯陽樓原先很有名麽?怎麽少爺一定要堅持找到這潯陽樓呢?”憲兒的疑問鄭雲鳴笑而不答。
雖然知道施耐庵老先生關於宋公明潯陽樓提反詩的橋段不過是純屬杜撰,但既然難得路過江州一趟,卻怎能不來好看看這傳說中的潯陽樓?
鄭雲鳴原本的心思是不抱著什麽希望的,水滸裏描寫的不過是小說家言,怎麽可能在現實中存在呢,可是他畢竟忘了,因本地的風景名勝而起名,本來就是商家慣用的路數。
二人一路上遊街看景,慢慢的走到了南牌樓街口,抬眼一望,這才發現整條街上,竟然密密麻麻的開著幾十家潯陽樓。
啞然失笑的鄭雲鳴隻好拉著迷惑不解的憲兒匆匆走進一家看起來最氣派的酒樓。
酒博士趕忙滿臉歡笑的招呼主仆二人,鄭雲鳴理所當然的要了二樓的座位,當然粉壁上不會有什麽宋公明的反詩了,可是大大小小的也有十幾首題詩。大半都是尋常的舞文弄墨,但當中有一首剛提的,墨跡尚且未幹,詩寫道:“孫臏折身遭難處,韓信屈節受辱時,寶刃蒙塵充朽木,何日鋒銳使人知?”
“嗬嗬,好大的怨氣,不知道是哪個懷才不遇的秀才提了這麽首歪詩.....”正說間,樓下突然一片大亂。
鄭雲鳴定睛一看,數百名身著招軍黃衲襖的軍兵健銳,各執棍棒,大聲叫嚷咒罵著洶湧奔上二樓而來。
“兵變!”鄭雲鳴心頭一動,隨即想起:“若是變兵,自然是見人就殺,見房子就燒,不會僅僅拿著木棒上街這麽簡單,一定是來酒樓尋晦氣的,這等麻煩事還是少惹為妙。”
隻可惜麻煩事並不是你躲就能躲得掉的,若能輕易躲得掉的就不會被稱為麻煩了。
鄭雲鳴一愣神的時候,軍兵們已經氣勢洶洶的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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