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段話,陽枋小心的看了看鄭都統,鄭雲鳴依舊是半閉著眼睛,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聽見陽枋的聲音停了下來,舉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陽枋定了定心神,說道:“敵軍攻打堅城不下,就會施展老套路,從別處迂回抄襲四川的側背,是為斡腹之計。這一條路,隻有取道瀘州和敘州,攻打四川南方的西南夷地方,麵臨入侵威脅最大的是播州和思州。都統切勿隻顧防備當麵,也要和思州和播州的土官們聯絡,指揮他們嚴密警戒,訓練兵馬,把守險要,時時刻刻提放蒙古人的突然來襲。不然就如當年金國被蒙古軍襲擊側背,而導致前線失守,後方精銳大軍全軍覆沒一樣,四川也難免淪於敵手。”
“嗯。”鄭雲鳴應了一聲:“往下說。”
陽枋心中稍定,繼續說道:“要治理四川,必須整頓軍隊,整頓軍隊的第一步,就是公正賞罰。不是我事後落井下石,前幾任宣撫使在處理賞罰的問題上處理最為不當。自從紹定年蒙古入侵,軍隊潰散的很多,宣撫使隻顧著安撫潰兵,和蒙古人奮勇作戰的,一文錢的獎賞也沒有,戰敗犧牲的,也沒有相應的撫恤,反倒是那些潰散下來殺人放火的,製置使必須用錢糧去賄賂他們,安撫他們不要作亂,這豈不成了本末倒置?如果一支軍隊奮勇作戰的沒有獎賞,幹犯軍規的不受追究反而獲得錢糧,這樣的軍隊怎麽能抵抗蒙古精銳大軍?”
陽枋說著,看著鄭雲鳴的眼睛慢慢的睜開,臉上也有了嚴肅的表情,心中暗喜,又說道:“四川自從紹定以來,被蒙古人殺害的士子百姓何止成百千萬?光是在蜀口,戰死的壯士有數萬之眾,自劍閣以下諸州縣,被敵人搜刮殺戮殆盡,城鄉郊野,看不到一個活人,隻有僵屍遍地,白骨盈野,如何不叫全蜀的人民寒心?都統應該聽說過,秦穆公吊祭崤山之戰的死難者,激發民氣,終於成就一代霸業。都統現在應該做的一件大事,就是率領全軍依照禮儀,安葬這些國難中的罹難者。嚴令州縣的官員們,埋葬在野外暴露的屍骨,並且嚴禁他們利用清野堅壁的借口,對遭難的百姓進行二次洗劫,在敵人退去之後,死難者的家屬得不到照顧,卻又受到官吏的欺壓。孤兒寡母因此而死的太多,而他們的遭遇,又使得鄰裏日夜不安,宗族因此受害。這樣的人民自顧尚且不能,又怎麽能安心生產,支持抗戰?”
“所以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廣泛實行仁政,讓那些被蒙古人殺害的人的遺產和遺孤,都受到宗族的妥善照管,如果官府敢於染指這些財產,都統就嚴厲處罰他們,孤兒寡母的生活有了保障,宗族就可以安定下來,然後軍民才能協力,共同保衛要塞堅城。”
陽枋又說道:“軍隊一定要精銳,自古以來的教訓都是兵貴精不貴多,劉牢之以八千人縱橫北地,李陵以三千兵轉戰千裏,這是因為挑選的嚴格和訓練的純熟,如今四川的軍隊被蒙古兵打慌了,一味隻知道擴充軍力,又完全不訓練他們。平日就為非作歹,欺壓百姓,打仗的時候隻要看見敵軍騎兵的影子就四散奔逃,都統要和蒙古人作戰,就必須嚴加訓練他們,讓他們遵守嚴格的軍紀,訓練有素、武藝高強的就進行獎勵,訓練疏懶通不過考核的就進行嚴懲。”
陽枋所說的正是本地軍隊的一些實情,駐紮在蜀地一些富庶州縣的軍隊的確供給相當豐厚,不但可以給所有軍士穿戴蜀錦綢緞,甚至每日酒肉不停。但訓練卻是一塌糊塗,有的騎兵騎不上馬背,有的弓箭手發數十矢而無一中靶的。鄭雲鳴還沒有到達四川的時候,類似的笑話已經聽曹文琦說了不少,這番進川,重新訓練軍隊是自然的事情。接下來還要做的事情,想必也是這位落魄書生馬上要說的事情。
隻聽得陽枋說道:“整頓軍隊的同時,就是要加強間諜。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古人在用兵之前,都要廣泛派遣間諜,查明統軍敵將都是誰,是否賢明或者愚笨,軍隊的數量確實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能戰的精兵。由於事前準備工作得當,所以出師必勝,攻無不克。今日蜀中的軍隊,自從曹將軍覆沒之後,更無一個知兵之人,我聽說很多人聽到前來攻打的軍隊是塔海、按竺爾、汪世顯這些威名素著的名將之後,就連夜放棄城池,自顧奔逃,其實敵人四出攻略,這些敵將怎麽可能處處兼顧呢?不過是打著他們的旗號用以嚇唬我軍罷了。所以用兵一定要偵候敵人的實情才策劃行動,怎麽偵查到敵人的確實情報?挑選出勇敢而機警的軍兵,用十倍的重賞進行激勵,妥善照顧他們的妻兒,然後派遣他們深入到興元北麵,詳細偵查蒙古軍的確切情報,哪裏的將領勇猛,哪裏的將領愚笨,哪裏兵力雄強,哪裏兵力孱弱,探查明白之後,自然無往不利。”
鄭雲鳴依舊隻是簡單的說道:“繼續。”
陽枋便逐條繼續往下說:“如今汪世顯新歸附蒙古不久,蒙古人對他還不是完全信任,正可以借此機會,大力實行反間,如果能夠離間汪世顯和蒙古人的關係,對於我軍防守四川,有百利而無一害。”
“除了實行反間,還要鞏固我們在四川的威信而杜絕敵人的反間,在這方麵,希望都統督促各地州縣大力澄清吏治,隻有官吏清明,人心才能穩固,人心穩固了,敵人的反間計就沒那麽容易起作用。”
“在財政方麵的不足,其實尚有挽救的餘地,四川百年以來積弊不少,大小官吏都賺的盆滿缽滿,國家的府庫卻虛空了,如果澄清吏治和清理積弊同時進行,嚴肅的處理官吏的貪墨和截留,四川的府庫一定能再次豐盈起來,都統的恢複大計也才有了根本保證。”
“一人之力有限,眾人之智無窮,四川雖然殘破,但山澤荒野中難道沒有有才略的仁人誌士嗎?都統如果能廣泛的選拔人才,隻要在每個州縣內提拔一兩名剛正不阿、果敢練達的人才,能夠清楚的了解到地方政務的真實情況,則地方容易安堵,軍隊也能夠集中精力對付外敵了。”
“如果都統能夠實行以上這些條款,則四川的局麵不難穩定,而都統個人更注意從聖賢書中尋求治理國家、澄清人心的道理,並且鼓勵將這些道理分享給下屬和同僚。人人都效法上古先賢去行事,天下還有什麽事情是辦不到的嗎?”
他最後一句話純屬是書生慣用的馬屁手法,但可惜的是他也沒有摸清楚這位外來的鄭官人的底細,他若是知道這位年輕的將軍素來以不法古人、鼎力革新出名,隻怕又會大談什麽推陳出新遠追聖賢的話來了。
饒是如此,鄭雲鳴也非常高興,陽枋談到的許多問題,切切實實的集中了四川當前的要害,幸好蒙古人隻是初入四川,四川的毀壞還沒有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從現在開始,踏踏實實的努力*,依然有光複全蜀的可能。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鄭雲鳴必須更多的借助陽枋這樣的本地讀書人的力量。
“坐而論道容易,起而踐行困難。”鄭雲鳴終於開始說話的時候,陽枋的心情也緊張起來:“先生嘴上說說容易,可知道要實行下去,會遇到多少困難阻力。”
陽枋聳了聳肩:“都統出入都有儀仗,居住在高大的府衙,從朝廷獲得豐厚的獎賞,我隻是一個無名無利的讀書人,難道不應該由都統來承擔起全部的責任,還是要將這責任推給供養國家的百姓們麽?”
鄭雲鳴笑了起來:“說的好大話,韃子打來了,可不分你是官是民,是吃朝廷俸祿的還是安心種田的,在此等凶暴異常的敵人麵前,倘若還抱著拿朝廷俸祿的人才去抵抗的觀點,難道不是自己變作了引頸就戮的羔羊?所以你不但要承擔起責任來,還要讓更多人承擔起責任來。”
他這句話已經明白確認了將陽枋招致麾下的意願,陽枋自然心中暗喜,問道:“但不知道都統要學生擔當什麽責任?”
鄭雲鳴走到窗前,指著東南方向說道:“明日那裏將會成立一支全新的軍隊,想要救自己的命,救整個西蜀百姓的命,從招募新人開始做起。”
重慶府的東南角,是本地守禦土兵和廂禁軍操演用的校場,因為彭大雅抓緊時間修築重慶的原因,在此地容留了許多修築城池的民夫休息。這日官府突然派人通知清理校場,一夜之間將校場清理幹淨,準備布置招兵事宜。
聚集在重慶周圍的難民如此之多,盡管官府一刻不停的在向下遊疏散難民,還大搞以工代賑行動,招募了許多青壯年去參加城池修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