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陣軍是王登手下精銳,戰鬥力自然並非尋常宋軍可比。蒙古兵搶占河堤登陸,原本處於戰術上的弱勢地位,原本嚴實的戰法,是充分發揮士卒的勇猛的精神,依靠一鼓作氣的突破將宋軍的陣勢打破,進而衝到城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混著殘敗兵一齊衝入城中。

但顯然這招對一些宋軍部隊管用,對王登的精銳之師卻並不管用。他們就像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樣,瞬間就被堅固的宋軍陣勢所粉碎。更加令人尷尬的是後方的嚴實部下還在源源不斷的趕上來,這些進攻受阻的前鋒軍進不能進,退路又被後麵跟進的同伴堵死,成群的阻塞在險要的河堤上。

宋軍齊聲發喊,腳步一致的向前衝擊,登時將無法反擊的蒙古軍逼迫後退,那些擁塞在河堤上的先頭部隊更是紛紛跌落河中。眼見形勢越發不利的管軍千戶一聲呐喊,蒙古軍爭先恐後的從浮橋上撤退下來。甚至有的人將手中的刀槍弓箭都丟擲入了水中。士卒們拚命的推搡著撕扯著同伴奔逃著,完全不顧有友軍被自己踩踏在腳下或者被擠入護城河中,嚴實原本希望爭奪攻城的第一個功勞卻成了一場不折不扣的敗績。

“以倉促之師居險塞之地而攻堂堂之陣,焉得不敗?”白翊傑低聲歎道。

“總而言之,城外的功夫咱們就做到這裏。”鄭雲鳴喝道:“讓陷陣軍回來上城幫助防守。真正的老虎要來啦!”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遠遠的兩翼騎兵護送著,一大群黑衣黑甲的步兵高舉旗幡,朝著西門開進。雖然部伍不甚嚴整,卻個個衣甲鮮明,舉手投足間曆經多年征戰磨練出的威勢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城中的投石車在瞭望哨的指揮下,不停的將砲石投向滾滾壓來的敵軍步兵,其投射甚為精準,不時有巨石突然砸中蒙古軍隊列,將前進的士兵當場砸的血肉橫飛,但蒙古步兵俱都部伍不亂,旗幡不倒,全神貫注的向前推進,一直到距離護城河數十步的地方,越過了柵欄,才堪堪停住。

一名千戶打扮的軍將大聲喝道:“進如山中虎,鬥如入海龍!衝上城頭,活捉鄭雲鳴!”

黑色的軍陣中響起了如雷鳴一般的呼喝聲:“活捉鄭雲鳴!”

那軍將大聲喝道:“登城!”將手中寶劍朝城頭一指,黑色衣甲的軍隊扛著雲梯快步踏上了浮橋。

白翊傑在城頭觀望,隻見衝在最前麵的一座浮橋後麵是一名衣甲甚為華麗的將軍,頭戴虎頭鑲金兜,身披百葉翎根甲,手中提著一柄短小的鐵矛,鐵矛雖然短小卻是鋒刃雪白閃亮,即使遠遠望去也能識得絕不是尋常兵刃。他大聲問道:“那提短矛的將領為誰?”

焦進正是在城頭扈從的背嵬軍總指揮,他踏前譚看了一眼,果斷的回稟道:“稟參議,此人正是張柔!”

白翊傑點點頭,問道:“是在蔡州識得此人模樣麽?”

焦進簡單的答道:“正是!”蔡州之役的時候他本隻有十六歲,作為新招募的兵丁隻能擔任運輸糧草的火頭軍。那時是在遠處望見了和孟珙並肩而立的張柔一眼,麵目雖然看不清楚,但身高體型,加上那根被親兵捧在一旁的短矛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白翊傑心頭一動,喝道:“此人果然是親冒矢石的勇將,大將,請帶領幕僚官速速撤下城頭!”遠在隱居凝碧崖的時候,他就聽聞過這位勇將的聲名。張柔平日用兵,慣於攜帶幾十名親兵為前鋒,親冒矢石衝在最前麵,依仗著絕倫的武勇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形成戰線的一點突破,然後導致敵人全軍崩潰。頗有當年飛將呂奉先的風采。這一次他又是率領幾十名敢死軍隨著最前的雲梯親自登城,目標很明顯,就是坐鎮城頭指揮的荊鄂副都統鄭雲鳴。

鄭雲鳴卻拂袖而起,喝道:“為將者戰死沙場,幸也!何況我有如此嚴密的保護,他張柔就是真老虎,也要拔了他一嘴牙!兩位軍師帶著幕府眾人先下去吧,接下來就是武將的時間了,你們就算在場也使不上力氣的。”

隨著他隨口命令,幕僚們陸陸續續的退下城頭。他們在一旁隨侍是基於幕僚不能離開主將的義務,但戰場決勝的時刻他們沒必要一起進入戰場。如果他們真的呆在戰場上,反而會讓荊楚軍不得不分兵保護這些書生,反而礙手礙腳起來。

最後隻剩下白翊傑、馬光祖和徐元傑三人沒有離開。鄭雲鳴喝道:“三位也請速速離開,張柔驍勇,爭鬥起來背嵬軍保護不了你們。”

白翊傑笑了笑,並不說話。馬光祖平靜的說道:“我為將軍謀主,豈有不能同進退之理?就算將軍讓我下去,我自己能說服自己,朝廷也會問責於我,請不要再說什麽礙事的話,隻要有主將在的地方,必然有參謀官在。”

徐元傑在一旁說道:“我是學長,你是學弟,哪有老學長拋下小學弟自己躲起來的道理?”

“罷了罷了!”鄭雲鳴擺擺手:“三位各自找到隱藏的地方,打鬥起來凶險異常,可沒有精力來照顧你們三個書生!”

他一甩戰袍,大聲喝道:“都給我盯住了張柔!”城頭將士將目光全都投往了城下,看著這位久聞大名的蒙古軍勇將。

張柔已經隨著雲梯衝到城下,將手中短矛往地上一戳,矛入土數寸,牢牢插在地上。張柔伸手從親隨身邊接過一張黑色大弓,彎弓搭箭,以極快的速度連發數箭,城牆上好幾名或是手持叉槍準備掀翻雲梯、或是手持火蒺藜正在準備投擲的軍士應聲中箭栽倒。

城頭一陣混亂,人人皆知張柔是神箭手,但不料他箭法犀利若斯。須知從城下朝城上射箭遠比高居臨下的發箭困難的多,一般弓箭手能夠在相當的距離上一箭射上襄陽城頭就已經算得腕力不錯了。張柔在城牆腳下幾乎以垂直的角度發箭,不但箭上城頭,且箭無虛發,其射術精準和膂力之強,實在是匪夷所思。

張柔卻篤定了宋軍會因為他的射術而驚慌,一聲喝令下,衝到城下的蒙古軍兵一齊動手,同時將十幾架雲梯豎起,搭上了城頭。荊楚軍已經不是第一次對付雲梯這種武器,但張柔所部的雲梯攻城和一般的雲梯攻城略微不同。若說是什麽不同,大概就是士兵們更加勇猛能戰。單隻這一條,張柔的部下就立即對荊楚軍占據了上風。他們在雲梯上攀附著全副武裝的甲士,每個人都披雙甲,身披雙重甲胄攻城是攻城的慣例。但顯然隻有精銳部隊才能獲得這樣的待遇。在荊楚軍中能披掛雙甲攻城的不會超過七百人。張柔的部下也隻有這數百人有此待遇。於是這些人必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的超凡武藝,一旦到登上城牆,馬上就發揮出令人懼怕的威力。

伴著紛飛的鮮血和慘叫,城頭的荊楚軍不斷被砍倒刺穿,瞬間就傷亡了不少人。幾處登城的地點上宋軍同時朝後撤退,這種強大的壓迫力前所未有。隻有當城下的預備隊匆匆上城來對囂張的敵軍進行了倉促的火銃連環射擊之後才勉強壓製住了這些重甲武士的衝擊。

但荊楚軍最危險的局麵還不在別的地方,而是在最靠近西門的一處雲梯,在先登的幾個甲士占據了位置之後。張柔手中揮動著那根寒光閃閃的鐵矛一躍而上,跳上了襄陽的城壁。

遠方的蒙古大軍看到他身後的白色北鬥旗登上城壁,都知道張柔已經成功登城。張柔所部皆用北鬥旗,十數年來北鬥旗在哪裏,蒙古軍必然所向披靡,戰無不勝,今日又是如此輕易的登上了看起來高不可攀的襄陽城,勝利瞬息可待。十餘萬大軍齊聲歡呼,人聲喧沸,直入九天。一同為在城頭奮戰的數百名本軍將士搖旗呐喊。

城頭附近的宋軍兵士聚集過來,用長槍亂刺希望能夠稍微壓製一下蒙古軍淩厲的攻勢。張柔衝上前去,用手中的短矛撥打守城長槍的槍杆,左遮右攔,很快就貼近了和長矛手之間的距離。手中短矛一閃,一名長矛手就栽倒在地。隨著他每踏前一步,必然有荊楚軍的將士橫屍就地,而他部下的甲士也就跟著前進一步。土龍軍的士卒們開始呈現崩潰的跡象,被勢如猛虎的張柔擠壓著開始朝著馬道撤退。

他們承受不住張柔凶猛的攻擊的撤退,將西城門樓的左翼完全暴露給了蒙古軍。在遠方督戰的陸循之調動兵力趕赴增援,但城牆的幾個地方已經被張柔的部下占領,他和西城門樓的聯係已經完全被割斷。而城下的援兵一時還無法趕到。

鄭雲鳴所在的位置已經完全暴露在蒙古軍強勁的攻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