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滿坐鎮鐵頭船上,看著兩軍船隻的距離一點點接近,朗聲喝道:“擂鼓前進!”

每艘劃槳船尾的鼓手咚咚的敲起了鼓點。船隊朝著蒙古軍的漁船快速靠近,水哨馬船上的戰士們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呐喊,舉起弓箭朝著敵船開始射擊。彭滿喝令道:“命令各船不要停留,奮力向前,衝破這些船的封鎖,追上蒙古人的大部隊!”

水哨馬船乘風破浪,一馬當先衝入蒙古人的漁船群裏,士兵們手持刀矛和敵軍展開接舷戰,瞬間江麵上就翻騰起伏起來,不斷的有戰士從船上掉下,帶著一團血霧沉入水中,刀光劍影、箭矢橫飛中,水哨馬船衝開了蒙古漁船的船群,以極高的速度朝著正在漂向黃州的大批船隻殺去。

上風上水的宋軍戰船終於展示出在機動性和衝擊力上的優勢,張滿了帆的船隻在風力和水流的推動下不停的朝前衝擊形成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乘著波浪的宋軍戰船飛快的越過來不及阻擋的蒙古船隻,趕上前方的蒙古軍大船團。

“這就對了!”彭滿喝道:“就保持著這股氣勢,一鼓作氣的將這些戰船全部消滅了,眾軍準備投擲油罐火把!”

水戰的油罐,和陸戰使用的油罐並無不同,都是用雞蛋磕破一個小口,將蛋黃蛋清引出,再將雞蛋灌入火油。然後用裝滿火油的雞蛋再填滿土陶罐子,使用的時候用網兜網住罐子,奮力朝著敵軍船隻砸過去,陶罐碎裂,雞蛋飛濺一船,讓整個船隻都沾滿了火油之後,隻消一個火把或者一支火箭,就能讓整個船隻熊熊燃燒起來、

衝在最前方的水哨馬船上,一名水手舉起了火油罐,瞄準了蒙古軍的一艘漁船,卻遲遲不投擲過去。船頭大聲喝罵道:“為什麽不投擲!”

“速度太快了,站不穩也瞄不準啊!”水手說著倉促的將手中的火油罐投擲了出去,在飛快的行進中水哨馬船異常顛簸,火油罐根本來不及瞄準對麵的敵船,撲通一聲落進了漁船後方的江水中。

張惟孝帶著夾板船在後麵壓陣,他自幼生長在漁家,雖然沒有上過大戰陣,但僅僅看到前方的局勢就能斷定,彭滿統製設想的戰術可以說完全失敗了。

順風順水,如果隻是行船趕路還沒有什麽,或者鄭雲鳴將其作為統帥一方的指揮者所說的戰略選擇當然是沒有錯的。問題在於在一場戰鬥中也要堅持占據順風順水的優勢的話,在江河戰鬥中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刻拖在後麵的張惟孝已經下令全軍取下風帆,放慢了船速,他眼看著前鋒和中軍的船速越來越快,根本就來不及對敵船展開任何戰鬥行動就已經越過了敵人,繼續朝著下遊衝去。弓箭手尷尬的隻能射出兩三箭,而火油罐十有八九都投了空,接舷戰因為兩方船隻速度差距太大,根本不能進行接觸。戰船上的士兵和水手們眼睜睜的和漁船上的蒙古兵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飛快的擦肩而過。

這樣滑稽的場麵,要是放在不相幹的陸軍或者百姓們看來,一定會捧腹大笑,真可算是京湖交兵以來少有的可笑的事情。但張惟孝卻是一點也笑不起來,因為他看見了彭滿率領的四十隻槳船、連同著先鋒的水哨馬船一頭紮進了蒙古軍的大船隊中。

正在漂流向下遊的漁船大約有兩千餘隻,搭載了數千名準備增援黃州的蒙古軍兵。張惟孝從後方一眼望去,疊帆如雪,檣桅如蘆,彭滿率領的這支小船隊就好像一個瘦弱的戰士突然被扔到了高大的巨人叢中,立刻就被插著黑旗的船隻包圍起來,再難見到蹤影。

盡管占據了上風上水的優勢,但彭滿的以少勝多的策略也必須依仗遠程兵器發揮作用才能辦到,利用上風的優勢,弓箭的射程更遠,火球投擲的距離也會延長,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戰船保持著和數量優勢的敵軍船隻安全的間隔才能辦到。而順風順水的宋軍船隊根本停不下來,一頭就撞進了數量眾多的蒙古船隻中。

一旦他們被蒙古船所包圍,撞在一艘蒙古漁船上停頓下來,蒙古人馬上嚎叫著從本方的船隻上跳過來,直接和荊鄂水軍們展開殘酷的近距離交戰。蒙古人是陸戰的王者,不論馬戰、步戰還是叢林或山嶽作戰,雖然不能樣樣精通,但他們絕不缺乏交戰的勇氣。若說他們不善於水戰,也隻是因為波濤險惡、船板搖晃而不能盡展他們第一流的弓矢功夫而已。

像這樣進行船對船的接舷戰鬥,簡直正中他們的下懷。原本宋軍的船隻速度快、行動靈活不易捕捉,讓他們不能盡展近戰功力。但彭滿這一次鼓風順流進擊,簡直是自己將宋軍船隊送到了蒙古人的門前。就算不用釘抓勾連,蒙古人也用自己的船隻將荊鄂水軍的船隻截住,兩軍船隻緊緊的靠在一處,展開一場激烈的近距離白刃交戰。

這個時候彭滿最擔心的事情出現了,荊鄂水軍在人數上的劣勢展露無遺。相鄰的蒙古船隻一麵順流緩緩前進,一麵用船槳或者各種各樣的工具劃著水,拚命的靠攏過來,隻是在水哨馬周圍就聚集了上百隻漁船,其他的漁船還源源不斷的繼續靠攏而來,蒙古軍的船隻靠在一起,甲士們一艘艘的船隻跳幫過去,一直到和宋軍白刃交戰的前線。

蒙古軍的大將利用旗幟發布訊號,指揮著船隊朝著宋軍靠攏,雖然他們完全不知道水戰應該如何進行,但現在他們已經占據了優勢,隻需要拚命的衝上前去,將宋軍已經擠作一團的戰船上的士兵統統斬殺殆盡就行。

彭滿帶著槳船奮力衝殺,終於在水哨馬的包圍圈中衝出了一條缺口,兩支船隊靠在一起,水軍戰士們一麵奮力射箭,一麵使用紅油長槍和黑油長槍努力的將那些躍上船頭的蒙古軍武士刺下水去。但在距離如此短的搏殺中,他們的*絲毫起不了作用。蒙古將士揮舞手中的彎刀,將木槍削斷,一鼓作氣的攻了上來。

彭滿的座船也遭到了五六隻蒙古軍漁船的圍攻,船上的二十名槳手和幾名親兵也都手持長槍短刀加入到戰場上。彭滿親自挽弓,站在船尾左右開弓的射擊,蒙古兵士不斷被射下船去,但他們占據了人數上的優勢,前方的戰士被打落下船,後方的士兵操著盾牌和刀槍疊蹱而進,即便彭滿弓不稍停也來不及射殺這麽多的敵人,而越來越多的敵船正在敵軍大將的指揮下迅速靠攏過來。

“我軍已經失利,請統製速退!”副將扯住彭滿的胳膊喝道:“將軍鳧水走吧,隻要將軍還活著,總能重建荊鄂水軍!”

彭滿紅著眼喊道:“混賬,荊鄂水軍垮了嗎?隻要我還沒有死,荊鄂水軍就垮不了!少囉嗦,這幾個韃子還殺不了我!”他舉起弓想要繼續射擊,不料用力過猛,角弓哢嚓一聲弓背斷為兩截。他將弓朝水中一扔,抽出寶劍喝道:“今日有死無生!就算全軍覆沒,也要給韃子一點教訓!”說著就要衝上前去。

包圍圈之外突然響起了連串的戰鼓鼓點,這鼓聲彭滿最熟悉不過,這正是他們平時幾經訓練的,當本軍船隻被敵軍包圍分割時,互相之間就用這種鼓聲聯絡,告訴被包圍的同伴們,我們在外麵,馬上就要衝進來支援了。

這個時候留在外麵的大約隻有張惟孝率領的夾板船隊了,雖然這些人都是洞庭湖裏的水手漁民,見慣風浪,水性極佳,但並不擅長肉搏交戰,況且就算他們人數也太少了,根本不足與上千艘的蒙古漁船接舷作戰取勝。

但奇怪的是這時候靠攏在彭滿周圍的蒙古船隻突然逐漸散開,蒙古兵們不再一股腦的衝上彭滿的座船,而是紛紛驚慌的用槳撐開自己的船隻,忙著躲閃逃命。隨著包圍的敵船一艘艘的逃離,彭滿才看清了外麵的形勢。

在外圍的宋軍戰船可不僅僅是張惟孝帶領的夾板船而已,還有鄂州水軍留在鄂州的幾十條戰船,以及密密麻麻的漁船,當中半掛著風帆的一條大船上插著張膛的旗幟,顯然這是鄂州的漁戶們都被張膛動員起來,前來支援江上的作戰。

彭滿還看到遠處的水天線上還有一隊宋軍的兵船正在緩緩下行。宋人的水麵力量頓時又對蒙古人形成了優勢。

張惟孝很清楚本軍的弱點,一旦被陷入到近身肉搏中,漁民是抵擋不住如狼似虎的蒙古軍兵的。他隻能站在安全的距離上接戰。所以他命令部下的夾板船和漁船全部下帆,並用船槳不停的逆水劃動,始終保持著和蒙古戰船的距離,而蒙古船隻滿載軍士又是逆水,一時之間想要靠近張惟孝指揮的船隻也難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