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喝道:“各軍馬上清理屍體,補充彈藥箭矢,敵人已經在準備第二波攻擊!”話音還沒落,遠方已經傳來清亮的號角聲,列陣已畢的胡人步兵一起振聲呐喊,開始朝著鄭雲鳴中央車陣的方向齊步開進。車陣中的士兵忙著將屍體從偏廂車上推下去,火器手們手忙腳亂的撕開包裹子彈的麻紙,重新為火銃和將軍炮填充火藥和子彈。他們甚至來不及歡呼,才擊退一波猛烈的攻擊,下一波攻勢馬上到來。
畏兀兒步兵的行進速度比漢軍要慢一些,大概是因為身上披掛的鎧甲較為華麗的緣故。但相對的,當他們進入射程之後,宋人迎麵而來的亂箭能夠造成的傷害也較小。這還是宋軍中質量最好的角弓和角弩射出的箭矢,如果使用聊以充數的木弓,幾乎不可能對這些全身披掛著魚鱗甲的步兵造成什麽實質性的損害。真正有威脅的還是火器,而且必須是大口徑的火器。在銃彈的殺傷力都被西域鎧甲減殺了大半的時候,隻有竹將軍噴射出的石彈還能一發就讓人粉身碎骨。當一枚石彈射入畏兀兒軍的陣列時,總會引起一陣驚慌。
火炮將會是鎧甲的墳墓。鄭雲鳴突然想起了前世曾經聽過的這樣一句話。當時那不過是印在紙上的一句平淡無奇的記述而已,鄭雲鳴隨手翻過,並不覺得如何震撼,隻有當他看見那些全身甲胄的武士渾身插滿了箭矢滿不在乎的前行,而一旦被竹將軍的炮彈轟中立即血肉橫飛的景象,才覺得這句話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現實的浮現。而竹將軍每一次命中,車陣中的土龍軍兵士的士氣就振奮一次,人們竊竊細語,述說著這些火焰怪物的巨大威力。
“隻可惜的是這些火器的數量太少了。”朱勝對鄭雲鳴說道:“若有一千門銅將軍在,何懼敵人甲騎百萬。”
鄭雲鳴搖頭苦笑:“一千門銅將軍榨幹了我也造不出來,若是官家自己出手還差不多。”他用馬鞭子敲敲朱勝的頭鍪:“不要去想這些沒有的事情,至少這一次的胡人還得靠將士們一刀一槍去拚回去。”
朱勝應了一聲,高聲喝令道:“全軍整隊,準備迎敵!”
竹將軍的轟擊顯然也減殺了畏兀兒步兵的士氣,但總算回鶻的統兵將比潰退的漢軍行軍千戶要理智的多,他大聲激勵,維持著步兵陣勢的士氣,一直前進到車陣跟前,才發一聲呼喊,朝著車陣內衝來。
“注意維持陣勢!”鄭雲鳴喝道:“我軍已經戰過一陣了,小心應對敵軍的新銳!”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如果兵力占據優勢時,對付車陣的最好手段就是輪番衝擊,道理很簡單,人的體力會有限製,輪番衝擊之下,所有防禦一方的體力都會迅速枯竭。接下來就是一邊倒的屠殺,鄭雲鳴的本陣軍士人數比其餘車陣要多,但亦不過二千餘人而已。還是那句話,車陣的局限性使得它將集中起來的軍隊進行自我分隔,使得原本占據人數優勢的出擊宋軍在一個交戰區間內反而變成了人少的一方。
蒙古軍隻要輪番衝擊鄭雲鳴所在的中央車陣,很快這二千人的體力就能被全部耗光。這就是蒙古萬戶忽都虎的戰術,進攻敵軍防備嚴密的車陣的時候,這無疑是最好的戰法。與此同時,蒙古軍其餘的騎兵分頭撒布在車陣周圍,嚴密戒備著,以防宋軍其餘車陣中的部隊前來增援。隻等待著輪番衝擊將中央車陣連同他們的統帥鄭雲鳴一起碾碎,他們就已經收獲了勝利。
但忽都虎的部署還有一個不足之處。他沒有派遣騎兵繞道到車陣之後,堵死鄭雲鳴撤退的道路。一旦車陣被突破,鄭雲鳴很容易就能在親兵隨扈的保護之下逃入襄陽城中,他們畢竟距離襄陽並不遠。但那又如何,第一次正麵擊敗鄭雲鳴的榮譽就由他忽都虎拿下了,這也彌補了在襄陽第一戰中他的騎兵被城門的火炮驚嚇沒有能夠乘勝掩殺振武軍的失敗之處。
至於為什麽不對鄭雲鳴實行全麵包圍,是騎兵們還在擔心著背後的襄陽城的威脅。若是真的將自己夾在襄陽和車陣之間,兩麵受到夾擊的就是這些騎兵了。
鄭雲鳴暫時不會考慮逃跑的事情,就他目前親眼所見,他的部隊還到不了崩潰的地步。兩軍在大車內側一交戰土龍軍就立刻察覺出來,這些氣勢洶洶的家夥雖然裝備精良,身上的盔甲還帶著回教的紋飾,彎刀上甚至還會有貓眼石鑲嵌,但是論起拚命的氣勢,其實要比第一波的北地漢軍來的差,他們大聲咆哮,搖動著旗幟,可是腳步就是不往前挪動,偶爾的幾次試探性的朝前移動,一旦遭到土龍軍有力的回擊馬上縮了回來。
忽都虎知道這都是回鶻人精於算計的小毛病發作了,回鶻人做生意做的太久,把一切成敗得失都放在生意的立場上來考慮,賠本的買賣他們是堅決不幹的。所以劫掠鄉村,屠城這些有油水的任務他們特別積極,而一遇到需要攻堅克難的時候他們就顯得猶豫再三。並不是他們真的就特別珍惜生命貪生怕死,他們隻不過時時刻刻都在計算著成本和收益罷了。今日的任務也是如此,回鶻軍推進到車站前之後並不像別的軍隊一樣推開障礙直接衝入陣中,和宋軍全力絞殺。而是慢慢的派遣一些小隊對宋軍嚴密的防禦陣型進行試探,以推敲宋軍整體的戰鬥力。顯然因為第一波漢軍攻擊的不得力,處於防禦態勢的宋軍的戰鬥力並沒有過多消耗。如果回鶻軍想要強硬的衝入車陣中,隻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而車陣中並沒有發現糧食和珍寶的模樣,即便成功突入車陣,功勞也未必一定就是自己的,因此畏兀兒步卒的鬥誌就不那麽高昂了。
兩軍相持在車陣附近互相摩擦著,其實對鄭雲鳴有利的事情,他隻用很少的人維持住前方的戰線。其他人在後方嚴陣以待,其實也就是變相的休息。能夠多恢複一分體力,蒙古人就少了一分勝算。
而粘合重山卻已經等不了了,局勢不陰不陽的維持下去,吃虧的是蒙古人自己。眼看著太陽一點點的朝西方移動,可以用來擊破鄭雲鳴的機會越來越少了。粘合重山明白,如果到天黑依舊不能解決戰鬥,宋人就有充分的機會趁著夜色的掩護撤回城中,自然,對於蒙古大軍來說這至多是一個不勝不敗的和局。但是既然城外的障礙工事都被宋人拔除,投石機陣地也已經淪陷,他作為指揮圍城的元帥一定會為此承擔責任。如果想讓自己的罪責減輕一些,就必須在宋軍出城的這個寶貴時機創造出一些戰績來,比如曲出大王最看重的京湖名將鄭雲鳴的首級。
他打的是個將功折罪的主意。禁不住大聲催促道:“畏兀兒這般沒用!忽都虎,讓你的部下上去!”
忽都虎眯起眼睛,留心觀察著戰場的形勢,雖然他和粘合元帥的立場不同,未必急著要建立功勳。可是功勞就在眼前,就此作罷絕非他的性格。
隻需要再給畏兀兒步兵施加一些壓力,讓他們不得不奮力作戰就行了。他當即下令一個五百戶集結,下馬列陣向前增援。
名曰增援,但為數四五百人的蒙古本部下馬武士列陣上前,是對前方畏兀兒部隊的壓力。還沒有等蒙古軍開到車陣前,畏兀兒部隊就已經開始動作了,他們呼喝著朝前挺進,和土龍軍開始真正的交戰。而一旦他們認真起來,裝備的優勢就展現了出來。在兵刃和鎧甲的碰撞聲中,土龍軍開始被壓迫著後退,隻有背嵬軍堅守的戰線還牢固的維持著,但為了保持整個戰線的平衡,他們也不得不進行有秩序的後撤。鄭雲鳴已經帶著人撤到了車陣中央靠東的位置,陸循之在這裏坐鎮指揮,他們必須做好整個中央車陣堅守不住的準備。
陸夫子這個時候一身戎裝的坐在後方的交椅上,麵色比鄭雲鳴還要淡定。鄭雲鳴也懂得他如此淡定的理由,大約三千名振武軍右軍、陷陣軍和後軍的步兵,正在繞道車陣後方一麵驅逐四周的騎兵一麵整隊前來增援。而其餘的土龍軍則結成三疊陣,使用火器阻擊靠近的騎兵集群,掩護同伴朝中央車陣開進。散布在車陣周圍的騎兵擔憂著城上投射火力的威脅,一麵快速的朝著振武軍突擊騷擾,然後後撤,一麵又不敢真正的全力突擊。
而當振武軍增援到中央車陣裏時,陷陣軍披著兩層鎧甲當先衝入畏兀兒步兵陣中,畏兀兒步兵被人數眾多的生力軍衝擊著,也開始不支後退。但鄭雲鳴一點也高興不了,他分明看見了遠方又有步兵在朝前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