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手撫著這麵黃澄澄的金牌,淡然笑道:“這對於大宋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他將金牌交給白翊傑收起,對楊掞說道:“你們衝到漢水北岸的時候,看見樊城方向是什麽情況?”

“樊城中似乎也安排了軍馬在進行夜襲,”楊掞說道:“不過他們的速度比我們要迅捷的多,在我隊行動之後他們才開始進行突襲,但我們還沒有收兵他們就已經結束了突襲返回城中了。但突襲的效果不錯,即便我在漢水南岸都可以看到北岸沿著漢水一線的地方都沒有人影活動了,韃子突然遭到襲擊,都忙著騎馬朝北邊逃命,經過今夜的一戰,他們對樊城守軍也不敢太過掉以輕心。”

“那就好。”鄭雲鳴無不擔憂的說道:“明日胡人肯定要大舉進攻襄陽,到時候我們一兵一卒都分不出來援救他們了,秦武和畢資倫隻有五千守軍,卻要麵對漢水北岸數萬精銳騎兵的圍攻,不能不讓人捏著一把冷汗。”

“您還信不過秦武麽?”白翊傑神色怡然:“論勇武秦將軍在我軍中可稱第一,樊城雖然城池很小,卻城壁堅固。小趙製置使上任之後,就督促衙署直轄的忠義軍日夜修築樊城,如今的樊城比起襄陽來防禦絲毫不差,需要的就是一員勇將來鎮守,在整個襄陽城裏沒有比秦武更合適作為樊城守將的了。就算大將您親自去鎮守,效果也未必比秦武好。”

他又說道:“更何況蒙古人的首要攻擊目標並不在樊城。”

他說過了這句話就不在開口,但即便是他不用多說,鄭雲鳴和楊掞也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一大塊飛石越過京湖製置使趙葵的頭頂,砸在西門城樓上,將一扇木頭窗欞砸的粉碎。趙製置使坐在城頭紋絲不動,就仿佛是前方根本沒有大海一樣雲集的敵軍,沒有密密麻麻的樹立起來的一百多座七梢、九梢和十一稍大型投石砲在不停的朝著襄陽城頭發射一樣。

鄭雲鳴閃身藏匿在串樓中,仔細的觀察著對麵砲車陣地的一舉一動,老鴉山的投石機對轟,他沒有經曆過,但聽楊掞和陸循之描述也能想到當時戰況的慘烈,但今日的戰況,更加十倍於當時的攻防大戰。

曲出顯然是做好了麵對襄陽城的準備,在城西和城南樹立的一百餘座拋石機中竟然沒有五稍以下的中型砲車,全部是大型砲車,其中最雄偉的是樹立在西門正前方和兩座十三稍攢竹大砲和樹立在西南方向的兩座十五稍攢竹大砲,都有著幾丈高的腳柱,長稍合攏起來一個蒙古軍軍士用手都不能抱攏。每座巨型攢竹砲上都坐著四名定放手,而指揮大砲發射的都是百戶級別的軍校,他們手下的蒙古軍兵大聲嗬斥著驅趕著從中原攜帶來的夫役拉動著粗大的皮索,將上百斤的大石頭風馳電掣一般射入城中,但凡有房屋被石塊擊中,無不立刻成為齏粉。

幸好事前作了周密的準備,鄭雲鳴心想,寧可抽調人力從關鍵的外城工事修整任務中出來,投入城內民防設施的修建,幾個月以來辛勤勞作終於有了成效。

當時防備攢竹砲的進攻的對策也非常簡單有效,就是挖地洞三個字而已。攢竹砲雖然威猛,畢竟不是火藥發射的開花榴彈,砲石所中的附帶傷害有限,更無法撼動深藏入地的洞穴,於是襄陽全城發動能使用的上的勞力,在所有的宅邸下方挖掘防砲洞,內中以大木作為支撐,還貼有磚石以加固。當然尋常百姓家的防砲洞因陋就簡,但於陸循之認真的督促之下,整個襄陽城的民防工程進行的一絲不苟。

也正因於此,麵臨雨點般飛落的巨石,除去在城中守備的軍兵有所傷亡之外,平民都躲藏在防砲洞中,街上除了往來奔跑的軍士,半個百姓的身影也見不到。

可是如今整個整個襄陽城的最高指揮者,也是整個京湖地區的最高指揮官,卻怡然自得的端坐在清涼傘下,坦然麵對著敵軍凶悍的砲石攻勢。

鄭雲鳴歎了口氣,對著身邊的親隨們做了個手勢,帶著眾人鑽出了串樓,壓低了身子,一路小跑來到城門樓上。

“此地太過顯眼了。請製置先撤下城頭,容我等先行抵禦一陣,等關鍵時刻您再上來。”看著鄭雲鳴一本正經的樣子,他身旁的朱勝隻覺得好笑,一般來說砲戰的指揮官隻要躲在城樓或角樓上發布命令就行,砲戰的緊要是位於城頭的瞭望手和定放手。趙製置使在城樓前戳個清涼傘觀戰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激勵守軍士氣而已。

果然趙葵不耐煩的對鄭雲鳴擺手說道:“用不著!區區幾發砲石,還能傷著我不成!”他竟是定然要在此觀敵料陣,全然不把蒙古人猛烈的砲石攻擊放在眼裏。

鄭雲鳴苦笑了一聲,大喝道:“將製置使給我請下去!”他雖然口中說的是請字,但幾個背嵬軍兵士如狼似虎的衝上前去,架起了趙葵就向城下趕去,趙葵雖然也號稱名將,當年衝鋒沙場,在和金人的交戰中立下了聲名,但畢竟敵不過這些身形魁偉的大漢,拚命掙紮著說道:“混賬,我是京湖總帥,豈能被區區幾塊飛石就嚇得退下城頭!快放開我!”

在趙葵身邊侍立的親兵衛隊和幕僚們都長出了一口氣,城門樓是蒙古人砲石的集中攻擊所在,看見一塊塊飛石在身前劃過的滋味相當煎熬,尤其是看見砲石將守城官兵打的血肉模糊的場景在眼前,更加刺激了他們不安的神經。而他們也知道合襄陽城上下,唯一有資格用強硬的態度將趙製置使架下去的人,也隻有前相門的公子能做到了。

眾人隨著趙葵沿著慢道匆匆走下城樓,還沒有走到慢道一半的距離,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巨大的轟響。一塊足有數十斤的飛石直接砸中了趙葵剛剛還在安然端坐的位置,將沒來得及收回的清涼傘和兩名正在收傘的仆役砸的粉身碎骨。

蒙古軍的砲手軍們看見轟掉了對方城頭的清涼傘,不管是不是擊中了敵軍大將,都齊聲高呼起來。

趙葵回頭看了一眼,對鄭雲鳴喝道:“我們的投石車呢?為什麽不反擊!”

鄭雲鳴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城牆內側的一方突然飛出幾塊飛石,越過城頭以雷霆霹靂的聲勢擲向剛剛那座將砲石打中城頭的蒙古九梢砲車,城內宋軍的砲石極為精準,數座拋石機一齊轟擊之下,那座剛才還在歡呼勝利的砲車轉瞬就被宋軍砲車的飛石所打倒,巨大的車架傾倒下來,上百名夫役落荒而逃。

整個襄陽城的砲戰,依然是老鴉山砲戰的翻版,雖然蒙古人的實力遠非去年能比,但在最關鍵的方麵他們既然占不到半點便宜。

襄陽高大的城壁遠非老鴉山寨低矮的城牆可以比擬,城壁的高度直接決定了蹲在雉堞之後的瞭望手和定放手的視野高度,在襄陽高大的城壁上他們盡可以詳細的瞄準,計算,然後通知城下的投石車進行拋射。經過幾個月的重新嚴格訓練,老砲手們對這一套行之有效的體係更加操練的純熟,而新招募的砲手們也大致能夠掌握基本的砲戰程序。

在襄陽城中布設的拋石機陣地也吸取了老鴉山戰鬥的經驗,在陣地附近張掛起牛皮或是多層麻布的帷幕,可以稍微遮擋一下飛石濺起的碎石片和小塊的飛石。砲手們指揮著襄陽城裏的軍士和民夫們用力拉動繩索,使得砲石越過城牆打擊對麵的蒙古軍拋石機。

他們依然是采用去年的辦法,在休戰的空閑時間裏使用砲車進行試射,並且詳細校準了每個打擊點的位置,而當蒙古人在這些區域中開始樹立砲車的時候,立刻就遭到了精度極高的砲石反擊。蒙古人對這種預先校準的的射擊還是沒有半點招數,在發石車的對轟裏落下風的依然是在城外的進攻者。雖然他們可以高搭望樓窺探城中形勢,甚至這些望樓比當年史天澤在倉促間搭建的更高大堅固,但他們也忌憚著城牆頭炮台上的宋軍床弩的威力,不敢過分逼近城頭,但離得遠了視野的死角也一並增加,幾乎看不到城中砲車的具體位置。

並且重新登上城牆的鄭雲鳴還發現了一個明顯的信號,他對身側的白翊傑說道:“蒙古人將砲車擺的遠了些,五稍的大砲幾乎射程夠不到城壁。他們這是在害怕啊。”

白翊傑笑道:“正是,敵人最忌諱的並不是看不見城中的情形,他們最忌憚的是城頭上的銅將軍。”

他們對新出現的這種金屬身管火器沒有半點準備,銅將軍的射程有多遠?點放的速度能有多快?能發射什麽種類的彈丸?對此一無所知的蒙古砲手軍隻能按照自己的猜想來設立拋石機陣地,但這樣做的效果隻能是大部分射程較近的拋石機根本發揮不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