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開心的笑了起來,他倒是很喜歡這個和藹風趣的老頭子,起碼不像別的寺院方丈一樣對著官府的要員卑躬屈膝的樣子,他說道:“我說的不對麽,什麽佛祖道聖,都是百姓離亂之時最後的避難所,不但是身體上的,也是心裏的。”
“你看你看。”慧通禪師也笑了起來:“官人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等打退了蒙古人,功成名就之後,不如考慮到白水寺來入道吧。”
鄭雲鳴笑著將話題轉了開去:“現在白水寺裏也擁擠著不少難民吧。糧食和應用之物有什麽短缺的就派人來副都統衙門知會一聲,能幫忙的我們一定幫忙。”
慧通又唱了一聲佛號,苦著臉說道:“先讓楊統領把本寺的銅鍾還回來吧。”
鄭雲鳴哈哈大笑,說道:“我說鍾樓上那口銅鍾怎麽來的那麽快,還有幾分眼熟,原來真是白水寺裏的那口鍾?”
慧通說道:“就是那一口啊,楊統領說最近各地的大將和製置使們都在瘋狂的搶購熟鐵和精銅,說是為了按照您的圖樣去打造新式兵器?他在市麵上搜集到的銅根本築不起大鍾來,帶了一隊軍士來裝著咱們寺裏的大鍾就跑了,也是趕在老衲那時有事外出,不然一定攔住他做這麽滑稽的事情,唉,現在寺裏上課開齋都隻能敲梆子通知了,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可是總覺得別扭。”
鄭雲鳴笑道:“大戰在即,鍾樓需要用來發號施令,號令城中的民眾,到時候寺裏的僧人們也要依據鍾聲號令行動,暫且就把大鍾借給官府一陣吧。等到打退了蒙古人,我必親自來白水寺還願,順道供奉一口新的大鍾給寺裏。”
拜別了慧通之後,鄭雲鳴繼續前行,前方被一隊押送武器去城牆的車輛阻擋住了道路,押送的軍官看見荊鄂副都統到了,急忙上前來見禮。
鄭雲鳴翻身下馬,伸手揭去大車上蓋著的毛氈的一角,裏麵露出銅將軍閃閃發亮的暗黃色身軀,上麵還攜刻有漂亮的飛雲紋飾。
那軍官對鄭雲鳴稟報道:“我等都是忠義軍部下,運送這四門銅將軍到西門城樓上安放,製置使司還撥付給我們單人用的火銃一百支,這一切都要感謝大將您的功勞。”
鄭雲鳴背著手看著這些年輕的士兵們,他們都是趙葵在建立忠義軍的時候從本地招募的新兵,站在名聲赫赫的襄陽城英雄麵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大戰馬上就要開始了,”鄭雲鳴用輕鬆的口吻說道:“這一次胡人可是全力來攻的喲!聽說這一次前來襄陽的有七十萬人馬,大家害怕不害怕?”
一個年輕的士兵挺起了胸膛說:“有趙大帥和鄭將軍在襄陽城裏,我們不怕!”
鄭雲鳴樂了,說道:“論年紀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哇,怎麽有了我就不怕蒙古人了?要我說,大家害怕是必然的,胡人如此彪悍勇猛,殺人跟吃飯一樣,任誰見了不害怕?老實話跟你們說,我也害怕。”
他笑道:“但是我雖然害怕,卻懂得胡人的弱點,他們攻打中都,攻打鳳翔府都花了許多年時間,我敢向你們保證,今日的襄陽城比金國人的中都還要堅固,蒙古人想輕易奪取襄陽無異於是癡人說夢,另外,金國人隻有用銅鐵雜鑄的鐵殼爆炸震天雷,能打穿牛皮紮甲就算了不得的戰績了。你們有什麽?”
他在銅將軍的炮身上拍了拍:“我們所擁有的火器更勝金人十倍,如果蒙古人敢來侵犯襄陽城,就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做大宋的怒火!”
頓了頓又說道:“當然,這前提是你們能夠克服自己的膽怯,用手裏的火器狠狠的教訓那些驕橫的胡虜,你們做得到嗎?”
眾人紛紛喝道:“請將軍放心,我等一定和胡虜決一死戰!”
鄭雲鳴大聲喝道:“時刻記住,我和趙製置使就在你們身後看著你們!”他拍了拍押隊軍官的肩頭,示意他繼續前進。
一路上不知不覺間武神廟已經近在眼前了,傳令兵已經搶先一步通知了營中的大小將領,事先帶到武神廟前集中,排成隊列迎接大將的到來。
鄭雲鳴翻身下馬,讓韓鋒牽走拴在拴馬樁上,抬頭望了望這座規模甚大的廟宇。這座武神廟是嶽飛收複之後在襄陽拆除了原有的已經破敗不堪的武廟之後重新修建的,嶽飛非常重視對部下和士兵的教育和感化工作,修建這座武廟的時候倍加用心,希望士卒們吸取前輩先賢的智慧,成為智勇雙全的精兵銳士。
但一百五十多年之後,這座廟宇卻略顯陳舊和破落,就連大門前的門檻都脫了漆皮,斑駁中露出榆木本色。
鄭雲鳴皺了皺眉:“都快要開戰了,這裏怎麽還這麽冷清?士卒們難道都不來拜神求平安了麽?”
楊掞搖頭笑了笑:“您說的那都是老黃曆啦,現在誰還熱衷拜這薑老頭子?現在流行是拜關聖帝君,您去東城的關帝廟看看,那裏的香火可是鼎盛的很呢,現在都是將官一級的擠在裏麵祭拜,當兵的都還擠不進去呢。”
自宋朝中期開始,對關羽的崇拜漸漸脫離了單純的對關張武力的嘉許,而成為一種民間推崇忠義的象征。這大概是因為宋代民間經濟開始大活躍,市民社會的影響力增強,以三國為題材的小說話本的大流行有很大的關係。作為武廟七十二子之一的關羽,逐漸超過了位於他之上的十位著名軍事家,最後也超過了張良和薑太公,成為宋代民間對武力的主要信仰偶像。
鄭雲鳴望著大門上高懸的落滿塵土的匾額,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好好拜祭一下薑子牙老人家,讓他看看襄陽城裏並不都是推崇武勇的人,也同樣有推崇兵法的存在。”
說著帶領眾人邁步走進了武廟中,那廟祝得知荊鄂副都統要來參拜,早早就將大殿打掃了幹淨。鄭雲鳴領著眾將上香祝禱已畢,看著殿上薑子牙和張良的牌位,心中忽有所感。
他轉過身來對眾人說道:“呂尚輔佐武王討伐商紂,開創周朝八百年基業,張良為高祖悉心籌劃,興旺劉氏四百年江山,所以後人景仰,但能夠進入武廟成為兵聖的人物,呂尚有《六韜》,張良有《三略》,這才是最關鍵的。”
後人推崇孫子兵法,但此時時人更將《黃石公三略》和《太公六韜》作為兵法的基本教材。王登說道:“確實如此,如孫子著兵法十三篇,司馬子有司馬法傳世,諸葛武侯有兵法二十四篇,這些人功績雖不絕倫,但著作流傳於後世,所以配享武廟名正言順。”
鄭雲鳴說道:“但是大家想過沒有,所有這些著作都是寫給要擔任大將的人看的,比如李衛公教授侯君集兵法,也是在侯君集統領萬人之後。從來沒有人寫書給最底層的士兵和小校們,告訴他們應該如何打仗。”
葛懷大喇喇的喝道:“當兵的人鬥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你就算寫本書來教他們怎麽打仗他們也看不懂啊,何況咱們當兵的想來靠有把子力氣、射箭能蛇準討一碗飯吃,要跟各位讀書人一樣天天埋在書堆裏算怎麽回事?”
鄭雲鳴說道:“葛老大可不必將書看成是多麽敬而遠之的東西,書不過是用以載道的工具而已,既然能記錄聖人之言,宣揚文道,自然也就可以記述兵家道理,廣布武道。現在不光是士卒,就連統製、都統一級的大將動輒都以不識字為榮。這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言傳身教也好,長官操練也好,一個對兵事沒有任何了解的農夫要成長為一個在沙場上進退自如的老兵中間要經曆多少波折,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曆,我也不必細說了,如果他們一參軍就能得到正規係統的士兵教育,比如某一本專門教導他們如何成為合格士兵的書.....”
王登提醒道:“他們不識字,拿到書也是枉然。”
鄭雲鳴說道:“他們不識字,你們都識字。”他指著部下的大小將領們,“咱們和以往的軍隊都不相同,若是不好好利用將官們都是讀書人這點優勢,豈不是自爆其短?書,我、王景宋和楊純父會負責寫,寫完了以後散發各營,由你們,還有行軍教授和軍營中的書生們負責給兵士宣讀。”
他轉向楊掞和王登:“你們兩人沒問題吧?”
楊掞轉頭看了一眼王登:“當然沒問題,但我二人觀點不一樣的時候,誰說了算?”
鄭雲鳴說道:“都不必爭執,我說了算。”他頓了頓說道:“我會跟*師綜合老卒和將校的意見,對分歧的地方進行綜合判斷。”
王登憋了好久的問題這時候終於憋不住了,他問道:“*師從一早就不見人影了,這樣緊要的時刻他去哪裏逍遙去了?”
“說實話,我不清楚。”鄭雲鳴說道:“上午他帶著一隊背嵬軍和一隊民夫出城去了,說是要辦一件關乎襄陽命運的機密要事,具體是什麽事情連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