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蒙古人剛一走,越明年高麗王就派兵殺死這七十二個蒙古鎮守官,重燃戰火,並且將國都從開城遷往江華島,以示憑借天險和蒙古人戰鬥到底的決心。

窩闊台大怒,再度派兵征伐,這次一直打到了半島南部,但卻攻不下一水之隔的江華島,反而在光州一地吃了敗仗。連主帥也中了流矢而陣亡。蒙古軍收兵之後,於端平二年,也就是去年開始第三次征伐高麗之戰。現在駐紮在遼東的一部分兵馬已經開始向鴨綠江以南進行侵掠,為了盡早攻下高麗全境,活捉反複叛變的高麗王,必須派遣大軍對遼東的高麗攻略軍進行增援。

眾人都說,遼東原先是左首元帥按赤的轄地,照理應該由按赤率領自己的兵馬解決高麗的抵抗。但是這一次高麗的抗戰非常堅決,不光是守軍和官員,甚至連農民、做小生意的、和尚、道士和遊方醫生都組織起隊伍來和蒙古軍作戰,女子們甚至身著白衣,組成白衣隊日夜在田野裏襲擊蒙古的騎兵。

若是不及時增援,估計按赤的軍隊也可能遭遇到前一次征討軍一樣的敗績吧。和林城裏都在傳說,大汗這一次至少會派出一名親王級別的大員前往遼東,至少會給遼東增派二萬人的騎兵隊伍。

這是一個機會,宋義長想到,如果能夠讓忽必烈主持這一次的東征或許能抬高他在諸王中的地位。借此挑起窩闊台係和拖雷係的王子們的爭端,從而掀起一場大內鬥。

但他又不願意讓忽必烈的實力提升的這麽快,憑借銳利的識人感覺,宋義長本能的感覺到大宋未來主要的對手既不是曲出也不是闊端,而是這位說話耿直、見識機敏的拖雷係王爺。

他不願意讓這位英毅的貴胄變得更強,卻又希望早日將他的野心暴露出來,好引發蒙古王朝的內亂。

根據他這一段時間的觀察,他認為白翊傑對蒙古帝國中可能爆發內鬥的判斷是存在很大可能性的。雖然他不知道白樂傑是如何推斷出來的,但憑借自己的親眼目睹,他發現不但是宗王和宗王之間,就連地方的萬戶和萬戶之間都存在著矛盾和競爭。因為蒙古人沒有能如中原一樣建立自上而下的郡縣製體係,而是按照傳統習慣,由本地的豪強擔任地方長官,統一管理百姓和財政。所以各地的鎮守長官藩鎮化非常嚴重,除了在能撈取功績和戰利品的遠征中積極提供兵馬外,各地的大將既不願意轉遷別地。也不肯在別的領主遭遇失敗時主動率兵支援。頗有一些冷眼旁觀的意味。

至於黃金家族間的分隔就更加明朗了。術赤係的王子們,在術赤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公然無視成吉思汗的命令,帶著大軍滯留在西方的斯基泰草原上不肯回來。顯然是準備一有時機就遠征更西邊的羅斯諸公國占領新領地,然後別立宮帳不回來。如果不是術赤早死的話,這個計劃說不定在成吉思汗活著的時候就會實現了。

但如今術赤係的王子們依然帶著大軍鎮守在西邊的封地上,一旦有機會他們還是會冒險西進擺脫和林的控製的。甚至於,如果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會帶兵殺回來將汗位搶到手也說不定。

察合台目前看來身體還算硬朗,他留在自己的封地上生活的異常低調,和他往年與術赤互相爭鬥,覬覦汗位的模樣全不相同。大約是因為汗位落在了窩闊台手裏,自己的雄心壯誌已經消磨殆盡了吧。又或者成吉思汗對這個兒子看的很通透,給他安排的都是西遼的故地,畏兀兒人聚居的地方。這裏的居民畏兀兒人長於經營商業,卻少了幾分血戰搏殺的勇氣,加之西域地方物產豐富,女子美麗,正是困殺英雄的溫柔陷阱,察合台被困在這裏,漸漸的英雄誌氣也消磨殆盡了。

可是他的兒子們卻還是年少輕狂的年紀,斷然不肯在美人鄉裏蹉跎英雄豪氣的。他們手握著強大的康裏突厥兵,這些驕悍的兵士曾經和蒙古軍在呼羅珊地方血戰連年,連成吉思汗也讚歎他們的驍勇能戰,他們擁有長於遊擊作戰和劫掠的畏兀兒遊騎兵,也有擅長守城和攻城的伊斯蘭輕步兵。甚至還能雇傭到越黑海而來的阿蘭部落騎兵,這些勇武的騎兵不屑弓箭,而是喜歡操著長槍和敵人近身肉搏,其蠻勇無畏的氣魄,甚至連肉搏當世無敵的蒙古重騎兵也為之矚目。

他們是絕不甘心守在這草原上坐望窩闊台的子孫們安安穩穩的接掌汗位的。

至於拖雷的兒子們,就在窩闊台的身邊,掌握著成吉思汗用來征服四海的精銳部隊,更加是大汗的心腹大患。

大汗一次一次派遣自己的兒子對江南進攻,就是企圖建立自己的領地來和其他三個派係的蒙古親王們進行競爭。但出乎意外的宋朝並沒有想象中如此不堪一擊,反而使得窩闊台係的兒子們陷入了不進不退的尷尬境地。

聚集在火塘邊的談論還在熱烈的繼續著,有人垂涎三尺的談論著城東西域人聚集區裏那些衣不遮體、突出靈動的蠻腰的西域舞姬,將蒙古人上到大汗親王、下到軍士和小使臣都迷的神魂顛倒,不能自已。

又有人說道大食國的女子比起呼羅珊的舞娘們更加嬌媚妖嬈,連平日裏素稱不好女色的拔都大王都動了心思,想要申請前攻略大食國。

又有人笑話草原上羅斯諸公國的女人雖然金發碧眼,生的俊俏,偏偏力壯如牛,威武不亞於男子。守城的時候將兩條粗大的發辮綁在身後,穿著粗布羊毛的長衫,手裏握著重斧,腰間別著腰刀,有的女人還扛著笨重的木盾牌。就好似男子一樣行軍打仗,這等凶蠻的婆娘,蒙古人看見也要消了三分氣焰,哪裏還有魚水*的樂趣?真不知道羅斯諸公國的男人們平時是怎麽過日子的。

又有人說道近日來聽說伊斯皮達爾地方出現了一個自稱原本已經死了的花剌子模蘇丹紮蘭丁.明布爾努的人,隨即被當地駐守的蒙古兵將逮捕了,嚴刑拷打之下承認是假冒的。但察合台汗對紮蘭丁的死亡真假還是將信將疑,因為他的心腹裨將刺殺他並且將首級送來宮帳的時候,首級在炎熱的波斯山脈中已經輾轉了多日,腐爛的不可辨認麵目。若說是隨便殺了一個山中的牧羊人用來邀功請賞,可能性並不小。

當前察合台汗的領地並不穩固,篤信正教的突厥居民們時不時的爆發小規模的叛亂,倘若這時候紮蘭丁真的沒死,萬一重新出來號召百姓們趕走蒙古人,要撲滅他不免又要費許多手腳。

又有人說,昨日聽從西域返回的商人說道,大秦國近來被信奉回教的突厥人攻打甚急,在西方又受到自治城邦都市的威逼,錢糧兵馬具缺。所以特別派遣了使臣前往東方,希望能夠覲見在和林城中的大汗,和蒙古結成聯盟,東西夾擊塞爾柱突厥人,緩解一時之急。

這些短視的家夥並沒有看到這麽做的下場是什麽,西夏已經證明了這種短視外交策略的失敗,大宋和高麗正在證明著這種策略的惡果,但人終究是一種短視的生物,隻要能夠緩解一時之急,哪怕與魔鬼結為同盟。

宋義長在心中歎著,世界當真是與以前不同了。唐人的筆記,頂多就是記載一番呼羅珊、天竺、大月氏國、康居而已,而且其中荒誕不經的地方實在太多。而今日的人們已經在談論大秦和大食國的風土,而且頗為可信。

這自然是蒙古人的無心插柳,他們在開疆拓土的同時,以鮮血的代價將已知的文明世界重新連結在了一起。不過鮮血和死亡太多了些,許多繁華的都市和原本高度發達的文明自從經曆過蒙古人的破壞和屠殺之後從此再也默默無聞了。

宋義長暫時沒有想到這些,他想到的是蒙古人的領土實在是太廣大了,他們攻城略地,滅亡敵國,仗打了幾十年,兵馬雖然越來越強壯,敵人卻也越來越多。那些遠方的大食國、羅斯諸公國、高麗國,將來都會成為大宋有力的盟友。但就與漢武帝當年想要連結大月氏的策略是一樣,要想外援發揮作用,首先大宋必須有獨自麵對蒙古的勇氣和精兵。

這些就是白翊傑和鄭雲鳴所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宋義長要考慮的是怎樣見到蒙古大汗,並且著手進行他的計劃。

他正在思考著怎樣越過九重禁衛能夠和大汗接觸上,突然聽見西南方萬安宮的方向響起了三聲悠長的胡笳。

過了一會,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跑進店裏問道:“哪一位是宋義長先生?”

宋義長舉手說道:“我便是宋義長。”

“大汗正在接見世界各國前來朝覲的使臣,郝經先生派我來通傳先生到萬安宮去。等待大汗傳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