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啊,隻拿著樸刀在他麵前晃了兩下,那賊廝鳥便嚇的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雙腿之間馬上就開始滴尿了!”
堂下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說話的漢子正是充任孟珙手下第三正將的葛懷。也正是傍晚那個皂綿帽子的假商人。雄壯的身軀和粗豪的聲音,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傳說中北宋末年有名的武僧魯智深。
孟珙生平的習慣,是在夜晚的時候召集五十到七十名部屬,全都席地而坐。從上到下,每人談一件事情,或者是自己經曆的事情,或者是街頭巷尾的傳聞。遇到好笑的事情大家便哈哈大笑一陣,但是絕不允許揭發別人的私隱。
這時大夥兒最熱衷的談資,無過於晚上被生擒活捉的那幾十個笨賊。
孟珙笑嘻嘻的夾起一個油炸麵團子送進嘴裏咽下,追問道:“那些不肖軍士的同夥呢,查問出來了沒有?”
堂下有人朗聲答道:“已經全部移交提刑司審問,估計明天就能開始進一步的搜捕行動。”
孟珙滿意的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道:“領受國家的餉錢來保護百姓的軍人,居然墮落到變成冒充敵軍的盜匪,真是毫無半點尊嚴。”
堂下突然有個大嗓門回應道:“小人卻認為這些官兵雖然法無可恕,仍舊算得情有可原。”
孟珙勃然作色,大聲喝道:“誰敢在我部下說出此等話來!”
堂下親兵隊中一名身軀偉岸、麵容剛毅的漢子挺身而出,泰然答道:“個中關節,大帥其實早已了然於胸,所以痛恨者,是為將者的德行在約束而已。”
孟珙哼了一聲,說道:“原來是王堅,你新入我營中,不知軍法嚴厲,若是給這等胡作非為之徒辯解,少不了棍棒伺候。快快退下!”
難不成真的是後來在蒙古大汗麾下精銳圍攻下悠然自若的堅守釣魚城的那個英雄,端坐在客位上的鄭雲鳴悄悄的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果然是一幅堂堂的英雄樣貌。但不知自己小小的穿越事件,會不會對這位未來的國家英雄的功績產生什麽影響呢?
王堅渾然不知座上這位年輕相公稀奇古怪的想法,上前一步朗聲說道:“今年為了防備北軍來襲招募的那些新軍士的處境,在黃州早已經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也不必對大帥隱瞞。朝廷肯出錢招募這些流亡的難民當兵,卻沒錢支付接下來的薪餉。如今新募軍的大營,比乞丐的集中地好不了多少,軍士的家屬們個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隻能到江邊挖些泥鰍,采些草根來充饑,為了換取糧食,甚至有軍士私下將自己的子女賣給城裏的商戶當奴婢。最離譜的是為將者拖欠了軍兵們幾個月的糧餉不發的時候,為了應付上峰的視察還強迫這些乞丐一樣的軍士自己操辦絲棉夾襖,以便州府大員下來校閱的時候能夠衣甲鮮明,軍容壯盛。這種隻顧得自己升官發財而不顧部眾死活的將領,手下的軍士們,除了攔路*難道還有別的活路嗎?”
堂下登時一片沉默,孟珙的部屬們很多都是從各地的屯駐軍隊裏抽調過來的人,對宋軍中的種種積弊哪有不清楚的道理。的確,對待長期以來南宋軍隊一打就亂,一亂就散,一散就變盜匪的問題,不能輕易的將責任全部歸咎於軍士的紀律不嚴。歸根結底是因為南渡之後依然固守著在北方時候的“以流民充軍伍免為盜匪”的混沌政策。鄭雲鳴記得《司馬法》裏曾經說過聰慧者、勇壯者、貪婪者和愚笨者隻要采取駕馭的方法,都能成為合格的戰士,這也就是全民皆兵的道理。可是鄭雲鳴卻認為這樣的規則已經不再適應今日的戰場。道理很簡單,第一,國家的財政已經不堪負擔如此多的專職軍人。第二,如此龐大的軍隊員額卻有著與之不相襯的贏弱戰力。
解決的方法,就是裁汰老弱,即設定合理的軍隊退役製度,同時增加對勇壯者的供應和訓練,來使得他們能夠發揮最大的效能來和史上從未遭遇過的強敵交手。自然,這需要對軍隊乃至國家製度進行大幅度的革新,對於外患馬上就要臨頭的宋朝來說,基本上是不可完成的任務。
但當下並不是全無作為的機會,鄭雲鳴起身向著王堅拜了一拜,朗聲說道:“這位軍士大哥,請聽學生一言。”
“國家積弊,形成有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就完滿解決。那些被抓的亂兵誠然受製於此,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然被上峰壓迫的過不下去,就要到下麵的百姓中伸手,寧可砍掉鄭某的腦袋,也決不能同意這種通融的辦法。”
“雲鳴也聽說過紹興初年嶽帥部下驍勇無敵,不在於其刀槍嫻熟,武藝超凡,而在於嚴整的紀律,所謂紀律,就是十個字‘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正因為恪守這個底線,才有作為國家軍兵效命疆場的自覺,若是跟土匪一樣隻顧著*百姓,那百姓們用捐稅養了一群和韃子一樣搶掠的賊,豈不是大可一笑?”
“軍士們和眷屬們的確是困頓貧苦,這點不光是孟帥,朝廷也非常清楚。我從臨安出發的時候,朝中正在議論的便是盤算各地戎司的賬目,讓糧餉順利下發,相信不久之後,一定會有改正的辦法*,還請大夥兒暫且忍耐一時。但這些打著蒙古人的旗號去洗劫商旅客人的敗類,卻萬千不能饒恕。”
“就是這麽回事,”孟珙擺出了大將的威嚴:“幹犯軍法之輩無論有何情理都不可繞過了,不然朝廷威儀何在?將帥的信用何存?速速與某退下了!”
王堅哼了一聲,拱手退到了堂下。
“事雖有因由,但軍法不容情,”孟珙掃了一眼座中諸人,正色道:“今天以人情縱一事,明日以鄉誼放一人,隨有百萬精兵也終究會全無一用,功必賞,過必罰,則雖兵少將寡敵人也不敢輕視,這就是某用兵的道理。”
眾人齊聲稱是,鄭雲鳴也心中暗讚:“能夠和蒙古人較量十年而不落下風,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的人物,還需要殷勤結納,總有一天這層關係是用的到的。”
第二天的正午,埋頭撞入衙門正門的王堅和一個小書童撞了個滿懷,那小書童哪裏撞的動大山一般的王堅,向後踉蹌了幾步,差點沒跌倒在地。
王堅心說不好,不知道又是得罪了哪家公子的下人,正要過去攙扶。那書童揉了揉肩膀,定睛一看,正好是昨日隨公子在宴會上看到的那個亂說話的親兵。
“王堅大爺,可算找到你啦,我家公子有話帶與你。”
“王堅你來了麽,過來,大帥有幾句話帶給你。”
和憲兒幾乎一起開口的大漢正是王堅頂頭上司的中軍田副將,從腰間解下了一張印著官家大印的薄紙:“這裏是會子二百貫,雖然不多,卻是大帥從自己公使錢裏支出的,你拿了去,給今日明正典刑的弟兄們家裏都分一點安家的錢,也算是讓她們有些依靠。”
王堅愣了一下,隨即深深的做了一個揖:“大帥的恩情,王堅先替孤兒寡婦們謝過了。”
田副將點點頭,轉頭問道:“那童兒,鄭公子差你前來又有什麽事情?”
“原是為了一件事情,”憲兒笑嘻嘻的從袖子裏拿出一張會子:“這裏是公子襄助的八百貫,有了這兩筆錢合在一處,足夠置些田產供孤兒寡婦生活了。隻是公子有一個要求。”
“有什麽要求?”
“此事隻悄悄辦了就好,萬勿聲張,公子並不是貪慕虛名的人。”
“原來如此,大帥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你家公子方才上任,隨身帶這麽多錢在路上不怕賊惦記麽?”田副將隨口問道。
“哪裏帶了什麽錢,”憲兒一撇嘴:“公子是把老夫人給的黑貂裘給典當了,這在家裏也算是寶物的,權且寄放在店家這裏,稍後派人到臨安取錢來贖吧。就算這樣隻怕事後也少不了老相公一頓數落的。”
“這......那這錢王堅如何敢收?”
“不必推辭,公子常說的,大丈夫處世,當急人所難,當別人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更勝過平日燒香禮佛十年。”
“那總得去麵見鄭官人,當麵表示一下感謝才是。”
“那也不必啦,公子害怕大家送行麻煩,一早已經悄悄上船自行趕路去了,我把公子的辭別書送給大帥之後,就馬上乘快船去追趕公子了。”
憲兒朝著兩人做了個揖,徑直走進衙門中去。
正當鄭雲鳴悄悄辭別孟珙、兼程趕赴襄陽的當口,從鄧州通向襄陽的官道上,正飛馳著一人一騎。馬匹原是是西域的良種,經過北方富有放牧經驗的牧人飼育之後,成為馴服度極高又善於奔馳的絕佳坐騎,可是從太原一路飛奔到了南方,難免也有些體力不支,汗水順著鬃毛一滴滴的砸在揚起的飛塵中。馬上的騎者隻是普通的宋人裝扮,身後背著黑色的行囊,看得出經過了長途跋涉神情也有些萎頓,仍舊不停的用馬鞭輕輕的擊打著馬兒的肋部,看得出心中委實是萬分焦急。
暗夜中的大道上橫放著一棵粗大的樹幹。樹幹上坐著一個嬌小的身影。樹幹當然不是她拖來放在路中間的,雖然這個人武藝不凡,畢竟還是一介女流之輩,獨自一個人將這數百斤的大樹挪動根本就是沒戲。不過幸好的是該女俠有的是會子,雇傭幾個壯漢來幹這件事簡直是輕而易舉。
(恭喜恒大奪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