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待聽到外間響起腳步聲,陰麗華方踏上小幾。將脖子伸入那白綾中。
‘哐當’
她用力踢掉了小幾。
劉黃幾人遠遠聽到一聲響動,慌忙撞開了門。
入目便看到陰麗華一身白衣,滿臉淚痕,一臉生無可戀之色掛半空中。
劉伯姬當時便被駭的麵無人色。她慌忙道:“還不快將陰氏夫人放下來!”
幾個身材壯碩的婆子忙上前,齊心協力將陰麗華從那白綾中解脫出來。又是灌水,又是拍胸,過了會兒,陰麗華便雙目含淚的悠悠醒來——
“你們為何不讓我死了?”她睜開眼,便哀婉道。
“你這是何必?秀兒將你托付給我們,若你有事,秀兒豈不會怨我同伯姬一世?”劉黃道。
“大姐!”陰麗華淚如雨下,“秀兒,秀兒要娶郭家女。我便想,若我死了,他便不會在如此為難。”
“荒謬!”劉伯姬道,“秀兒為何特意寫信給我同大姐?他那般不得已要娶郭家女,卻因怕你傷心難過,特意求我同大姐安慰你。他說,來日,必將彌補你。他如此心悅你,你……你便是要如此折磨他嗎?”
“我不敢!”陰麗華道,“我知道秀兒的心意,我隻是不忍他為難啊。”
“這樣的念頭萬不可有了,”劉黃道,“要知,在秀兒,在我,在伯姬心裏,唯有你才配為我劉家婦。郭聖通縱是嫁給了秀兒為妻,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她這一生一世都休想入我劉家宗譜。”
陰麗華便做感動狀:“大姐!”
劉伯姬道:“大姐說的是,麗華。你以後不可在胡思亂想了。”
“可,那樣對郭家女豈不是不公平。”陰麗華心頭大定,卻仍假惺惺問道。
“郭家女,”劉黃嗤笑一聲,“她毫無廉恥可言,竟逼著秀兒娶她。你又何苦同情她?”
劉伯姬亦道:“你什麽都好,就是心太過善。按秀兒信中所言,那郭氏女卻不是省油的燈。無論如何,日後我同大姐都護定你了。”
“麗華何德何能,竟能得大姐同小妹如此維護。”陰麗華低頭佯裝感動拭淚,心頭卻暗暗嗤笑劉黃同劉伯姬隻知說這些沒用的,若真是關心她,怎不去勸劉秀放棄同郭家聯姻之事?
日後,嗬,這日後二字用的當真是絕妙,這兩個竟是默認了郭聖通會嫁給劉秀為妻?!
不過,倒也好。這樣,劉秀的勢力必將更為增大,她嫁給他,方才有了意義。
————
劉秀在幾日後,便收到了快馬加鞭傳來的書信。
陰麗華在信中隻說平日瑣事,且再三強調劉黃同劉伯姬對她照顧有加。最後卻突然話鋒一轉,說自己日夜擔心他在外頭是否能吃好穿暖。又附上情詩一首。表示自己對他處境的體諒。
而劉黃和劉伯姬心中卻說了陰麗華為不做他的累贅意圖尋死。又道陰麗華賢良淑德。
劉秀看罷書信,沉思良久。幾欲被心中愧疚湮沒。一時之間隻覺得陰麗華無一不好。
連帶的竟真覺得自己是被郭氏逼迫,才害的陰麗華失了正妻之位了。
————
郭聖通及郭主這邊聽聞南陽有信至,俱是一笑。
屏退婢女後,郭主試問郭聖通:“你覺得那信件會說些什麽?”
“阿母,女兒觀劉秀為人,覺其不實。他本為梟雄之才,也隻是方見女兒幾麵,便如此殷勤。想必,還是之前我們說的那傳言動了他的心。”郭聖通道,“他既要將正妻之位予我,陰氏又未犯錯。更遑論陰氏乃他心頭多年所係之人,再加他身邊大將多出自南陽。隻怕他為了平息眾怒,卻是將所有錯都推倒我身上了。”
郭主稱讚:“果不錯。繼續。”
“女兒覺得,如今南陽眾人必將更憐憫無錯卻被貶為妾室的陰氏,而痛恨女兒。試想,若我為陰氏,必不外如此兩個結果。”
她笑道:“若陰氏果愛劉秀,她必將忍之,自己甘退後三舍,尊女兒為正室;若不愛劉秀,她必將裝作忍之,博取眾人好感,尊女兒為正室。”
郭主道:“那你覺得她是愛還是不愛呢?”
“愛使人愚蠢,陰氏並不愚蠢。”郭聖通道。
“所以,陰氏必將是想法讓眾人更為厭惡你。”郭主為此下了結論。
“不錯,”郭聖通道,“而男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是有錯的。特別是像劉秀這樣的男人。”
更遑論劉秀這樣自詡品德高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了。想來上輩子,她被廢後並未被囚薄室,還假模假樣封了個中山王太後便是因為他的‘善良’與‘不忍’。
話說回來,他與陰麗華,一個虛偽,一個偽善,當真是什麽絕配了。
郭主不知她心頭一時竟想到了這些往事,隻看她麵露譏諷之色,便笑道:“看來阿母的確可以放心了。”
“阿母,陰氏可以這樣做,女兒自然也是可以的。”郭聖通道,“女兒比陰氏,卻是有一個優勢:女兒年齡尚小,又任性刁蠻慣了,陰氏卻乃溫婉知書達理的女子。她必是不會在眾人麵前哭鬧。女兒卻無懼。隻是如此一來,卻難免讓人斥責我郭家家風了。”
郭主倒不在乎:“虛名的作用本就是為了更好的來做事。我隻當是對你太過鬆泛,沒教好你。趁此,我也可重新教導你弟弟,免他同你一般敗壞家風啊。”
郭聖通聽到這裏不得不佩服郭主,她竟比她這個重來了一次的人,更善於利用手中的資源。
“況兒且得托付阿母,”她道,“阿母,那產業已分了?”
“還要你操心,”郭主笑道,“這幾日鬧這些傳言,劉將軍忙起來的時候,阿母早已將事宜盡數辦好。就連那賬務,阿母都已炮製妥當了。隻是我兒,且千萬記住,嫁你於劉秀乃迫不得已。若你父尚在,若你舅舅稍稍有點骨氣,若不是在這亂世,阿母縱拚上一切,也要護你周全。”
郭聖通默然,她心頭也知道郭主的意思,若不是在亂世,需要真定王室的庇佑。郭主這般睿智,上輩子又豈會那般無奈送她出嫁?
想必,獻出郭家的一切,也俱是為了她吧。
而她上輩子做了什麽?沉溺於所謂情愛中,一心隻為劉秀著想……
“阿母,”郭聖通道,“我知你不放心,可通兒如今很是1清楚,自古英雄無良婿,成大事者原又不拘小節。將軍乃不世英雄。自然,不可以常人對之。”
————
郭聖通病體剛愈,劉秀便當眾求劉揚早定婚事。
“某願以正妻之禮迎之!”劉秀道。
此言一出,除早已知情的鄧禹和真定王室,其餘南陽來的將領無一不麵露難看之色。
下頭一個五大三粗的早已不耐煩嚷出:“怨不得一個女人半天不願嫁給將軍,原來真定王室竟圖謀如此之大。嗬嗬。將軍,大不了這姻不聯了,咱們直接打了他丫的真定王……”
鄧禹看著他說這句話,心頭也是快意無比,嘴上卻斥了一句:“休得胡言,這裏豈是你等說話的地方。”
這話一出,劉揚臉上原本的得意滿滿卻全數消失。他不著痕跡的看了眼那帳下,隻見下頭的南陽將士俱眼露火光,仿佛一言不合便真要和他拚了。
他不安地挪動臀部,換了個跪坐的姿態:“我真定王府定是要與將軍行秦晉之好的,小將軍,聯姻什麽的,太過粗鄙了。”
“哼!”那人道,卻觸及鄧禹眼中的不滿,複又收斂了。
劉揚有些驚慌,他反射性的看了看劉植。
劉植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劉揚方才心頭定了點兒。
“將軍大義,隻是郭家女前次並非故意不嫁……”劉植心頭安定的很,開口便拉足了調子。
“某知情,”劉秀忙道,“小姐身子不虞,是故某也一直在等。如今戰局混亂,王郎之軍隨時便會打過來。”
這最後一句,卻是威脅十足。
“那,婚期便定在三日之後如何。”劉洋迫不及待道,“我命人速去合將軍與甥女的八字,若是無虞,便定在三日之後了。”
這三日已是最快,蓋因出嫁光是喜堂和喜房的布置,都需要好幾日了。
劉秀聽了方有些滿意:“某並無異議。”
“我不嫁!”忽有一女子聲音傳來。眾人皆看過去,卻見一少女著嫩黃襦裙,在婢女攙扶下,出現在門口。
“荒謬!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這個小丫頭說不嫁便能不嫁的?”劉揚斥道。
“我就是不嫁,”郭聖通一步步走過來,看都不看劉秀一眼,“我聽說,將軍有娶妻了。”
劉秀在她出言時心便懸了起來。如今聽她如此說,慌忙道:“某是真心求娶小姐,某之前娶的不過是個妾室。”
“舅舅,”郭聖通無視了南陽眾人看她的敵意,走向前來,“我聽說將軍甚愛那位妻子,卻為了娶我,將妻子降為了妾室。我郭聖通不願讓將軍為難,這世上的事情,本就該講究先來後到。我不願天底下人說我真定王室以強權欺人,更不願有人誤會將軍說他對不起結發妻子。所以舅舅,我不嫁了,你讓人用納妾的方式,將我直接抬過去就好了。”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大家都交頭接耳起來,看郭聖通的目光也都越發怪異。郭聖通站在那裏,帶著純然天真的表情站著,她身旁的素女倒是被這些目光驚到,竟是瑟縮了一下。
鄧禹此時看郭聖通的目光也詭異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郭聖通隻是個任性刁蠻的士家女,又因他出身南陽的關係,心頭未免更親近同出身南陽的陰麗華。再加上劉秀又為了給她治病割肉做藥引。他心頭是極端厭惡郭聖通的。
可是此時,無論他怎麽看,都隻看到一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為了心頭愛慕之人,寧願放棄尊榮的地位,隻想不讓他為難……
真難想象,這世上竟會有這般天真的女子存在……
按理說這樣的小白兔,他應該是鄙棄的,可如今,他內心裏頭竟有些微微的羨慕了。
他是清楚劉秀的算計,且這些算計他也是插了一腳,他們為了維護劉秀對外高尚的形象,將降妻為妾這些過錯都推倒了這個女子身上。而這個女子,卻如此天真的出現在這裏,隻為了不讓劉秀形象有損……
仿佛是被眾人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澀,郭聖通終於有些不安地低了低頭:“舅舅……”
南陽其他將士心頭也是萬般複雜:‘這個北地的士家女好像也沒有傳說中的這樣討厭,將軍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怎麽看,她也不會是要逼迫將軍讓自己當正妻,否則就不嫁的那種刁蠻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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