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竹海深處。

清風拂過竹林,沙沙輕響,別有一番滋味。

劉秀卻無心欣賞,他撥開眼前竹枝,往四周看去。

然後,便看到了一黑色身影。

漢以火德自居,沿用秦製以黑色為尊,這雲若寺中沙彌均著土黃色,如今這身著黑衣的。不難想,定為寺中高僧。

劉秀心頭有了決斷,於是便放慢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還有三百步時,那人便說話了:“施主從何而來,往何而去?”

劉秀不禁肅然起敬:“某自南陽而來,卻未知該去何方,是故特意來請教竹若大師。”

那人轉過身來,麵容方正,讓人望之便心生親近之意。

那人打量他了會兒,便笑了:“施主心裏早有主意,何必問詢?”

劉秀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某乃南陽劉秀,今次來河北,特為求娶郭家小姐。怎奈小姐身子不虞,遲遲不得嫁。聽聞大師曾為小姐看過病,某今特來問詢,該如何治小姐病。”

那人笑了:“吾乃竹若。施主想必已然知道郭家小姐所病為何了。”

“正是,”劉秀道,“某想問大師,某可做的小姐藥引?”

他說罷,便不自覺挺直了身子。

竹若大師笑道:“天下已亂,真主將出。龍生九子,鳳卻唯有一個。施主,你可知,這能做小姐藥引的,天下並不止一個。”

劉秀心頭一怔,細細一思,竟是合情合理。畢竟龍生九子乃世人皆知之事。可鳳凰涅磐,卻從未聽說,鳳能同時有二。

那麽,若他是其中一龍,又該如何讓其餘八龍皆不能出?

劉秀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天下!隻能是我劉秀的!’

竹若大師正牢牢盯著他,又豈會看不出他心頭所想?

“望大師教我,如何才能找到其餘之龍。”劉秀道。

“施主,”竹若歎息,“我本以為你與佛有緣,卻不曾想,你殺心竟是如此之重。”

劉秀並不為杵:“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大師見識遠勝世人。豈會不明?”

竹若點了點頭:“隻是,我雖知道,卻也不願為你徒添罪孽。”

劉秀心頭有些憤怒,卻轉念一想,又消了去:“若我告訴大師,他日,我為帝,必將使佛教發揚光大,讓大師能傳法四方呢?”

竹若不得不承認,這承諾讓他心動:‘若真能光大山門……’

隻是——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也。”他歎息道,“施主許諾的確美好,隻是竹若並不願為一己之私,平添殺孽。”

劉秀幾乎想立刻佛袖而去,但他好歹仍是忍了,他看著竹若,鄭重道:“多謝大師告知,我亦是一龍,其餘八龍,我定當一一找出殺之。”

竹若終於歎息:“施主,若隻為天下,必不如此。這真龍天子自古隻有一個,因是亂世,才九龍齊出。上天卻不願因此幹擾民間命數。故有鳳出。鳳為一,龍為久。可龍鳳之配卻是唯一的。”

劉秀眼中一亮:“隻要我得了鳳凰的承認,我便是唯一的真龍天子了。”

竹若點頭:“正是如此。”

劉秀心中大定,他作揖道:“多謝大師今日教導,他日待秀為天下之主時,定不複今日大師之言,必將為大師光大佛門。”

“善哉。”竹若亦回一禮,“隻人君不可多造無謂殺孽,須知天道輪回,善惡有報。”

劉秀此時哪裏還聽得下去,他強耐住焦急,點頭道:“還請大師想辦法,為秀進言,秀願為郭家小姐割肉做藥引。”

————

世人都是相信人肉可治百病的。

昔日孝子割肉療父,臥冰求鯉;後妃為求皇上安康,割肉許願。

可,再沒有聽說,男人為妻子的病割肉做引的。這事兒,要是擱在以前,劉秀隻怕也會覺得匪夷所思,繼而嗤之以鼻。

可他如今,卻是想盡了辦法要割肉給未過門的妻子做引。

好吧,他並不是因為什麽狗屁的夫妻之意。

他要的,不過是天命所歸。龍鳳之配。

這一刻,陰麗華在他心頭的地位也必須退後幾步。

劉揚那日同郭主談過後,便回去叫劉植找劉秀,要那正妻之位。劉植乃說客出身,最精通察言觀色。所以,在被劉揚叫去下了命令,必須為郭聖通拿到正妻之位後。劉植回去便‘大病’了一場。

劉揚是不敢招惹劉秀,但是對劉植,他卻全然沒有顧慮。故這幾日,竟每日著人上門‘探病’。逼迫劉植早日行動。

劉植迫不得已窩了幾日,在聽說劉秀為了郭聖通的病住進了郭府後,方心頭有了點安慰。

又耐心等了幾日,方才整理姿態,準備來去找劉秀‘偶遇’一回。

然後,他在終於‘不小心偶遇’上了劉秀,把酒間,不小心隱約提到了婚禮之事不可小覷,畢竟事關劉秀同真定王府臉麵後。示意劉秀以正妻之禮相迎郭聖通。

“小姐出身高貴,且又對秀一往情深,秀感動不已,”劉秀趁機道,“秀唯恐以尋常禮節相迎,輕慢了小姐。”

劉植差點露出個驚訝表情來,他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出言誘之:“不知將軍是否可以正妻之禮,暫代小姐?”

“有何不可?”劉秀道,“陰氏深明大義,即使讓出正妻之位給小姐,我想她也是毫無不願的。”

劉植差點一躍而起,他立刻道:“陰家小姐果然深明大義,莫怪將軍會說出,娶妻當娶陰麗華了。”

劉秀當即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來:“那是秀還未見過郭家小姐啊,如今看來,娶妻還是當娶郭氏才好。”

劉植一拍掌道:“將軍!將軍若真如此做了,真定王府必將感激涕零!”

“管真定王府何事,”劉秀正色道,“秀是真心愛慕郭小姐,並不是為了什麽局勢。”

“我懂,我懂,”劉植當即露出個你知我知的表情,“將軍乃至情至聖之人,隻能說,郭家小姐好命。當真羨煞旁人啊!”

劉秀笑道:“郭小姐的確無與倫比。秀感激先生為秀找了這麽好的一個妻子。”

劉植見事情發展順利,心頭多日來的惶恐不安終於一掃而空,他大笑道:“正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這是將軍與郭小姐有緣啊!琴瑟和鳴,真乃千古佳話!”

————

劉秀等了幾日,見郭主仍未來求他為郭聖通做藥引。

他惶恐事情有變,終於按捺不住求見郭主。

“某聞小姐之病需要人肉為引,某願獻之。”他開門見山道。

郭主麵上帶了猶豫:“其實,竹若大師也同我推薦了將軍。”

劉秀心頭一鬆。

“隻是,”郭主道,“此事太過玄妙,不瞞將軍,我雖請了竹若大師來看,卻並不是很信什麽佛的。”

劉秀心頭一緊。

“我的女兒,我知道,”郭主道,“她性子天真爛漫,毫不知世事,且生的隻能說是一般,豈能和鳳凰相媲美?我倒是懷疑竹若大師的話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並不信什麽人肉為引的事。”

“郭主您……”

“將軍,”郭主打斷了他的話,“我並不信什麽天命,我隻信事在人為。通兒不需要什麽人肉為引,她隻需要多找醫生,好好養病。”

郭主不急,劉秀卻是急了:“郭主,秀也不信什麽天命所歸,隻是,有這絲希望總是要試試。”

郭主麵露猶豫:“這……好吧,將軍,實與您說,我心頭還怕,若是您的肉做了藥引,通兒的病還是沒好,將來您心裏頭隻怕會有疙瘩。通兒畢竟是要跟您過一生的。我並不希望,你們夫妻不慕。”

她這話說的入情入理。劉秀頓時想起了自己已逝的母親。

他眼中有些溫熱:“郭主,秀……秀發誓,這一生一世,必不會為給通兒割肉做引,心頭存有一絲一毫對通兒的間隙。”

郭主卻還是搖頭:“將軍,天下父母心大抵是相同的,通兒既已許你,便是你家之人,日後我縱是有心,卻也無力在護她了。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自疼她入骨。不是我不信您。隻是,隻是,這是身為母親的一片心意。我實在不願你與她之間有一絲一毫間隙的可能。這割肉之事,還是免了吧。”

劉秀一時心頭大震。

郭主又道:“且,竹若大師說過,天下並不是隻有將軍一人之肉可做藥引。若通兒真需人肉做藥引,我便將其餘可以做藥引之人找到。這樣又不會傷了你與通兒之間感情,又能為通兒之病。豈不善哉?”

劉秀怕的正是這個!

真龍之命於他便是一切。他不清楚,若是郭聖通用了其餘八龍之肉為藥引,是不是上天便會默認鳳凰選了他們中的一個為配!

哪怕,這隻是一個可能,他都不願賭。

“秀愛慕小姐,且,小姐乃秀的妻子,所謂至親莫過夫妻。哪能用他人血肉為引?”劉秀正色道。

郭主麵露感動,可是很快又正色道:“將軍錯了,正所謂先來後到,陰氏才是將軍的妻子。”

“實不相瞞,”劉秀道,“再遇到小姐前,秀也以為,陰氏乃秀心頭之愛,還曾不知天高地厚說了什麽‘娶妻當娶陰麗華’,可如今……”

他歎氣一聲道:“如今遇了小姐,方當時太過年少。秀已決心用正妻之禮來待小姐。”

“將軍萬萬不可。”門外卻傳來了郭聖通的聲音。

郭主慌忙起身為郭聖通開了門:“通兒,你身子未愈,怎麽又起來了?”

郭聖通麵色蒼白的靠在素女身上,輕輕開口:“通兒覺得今日身子好多了。阿母近日因通兒的身子,天天擔心,通兒做了哺食給阿母送來。”

郭聖通側身讓開,郭主便看到葵女端著一張小幾站在那裏,小幾上有一個蓋著蓋子的盤子,旁邊有一小碗。

“夫人,小姐是因為聽說您這幾日吃的很少,所以特意下廚房做的呢。這做法相當子奇怪。竟不是煮,也不是烤,而是弄勺子不斷翻炒出來的,聞起來看上去都很是不一般呢。”葵女輕聲細語道。

郭主也有些吃驚:“通兒……通兒怎麽會這般奇怪的做法?”

她便讓葵女將小幾端了進去。

葵女將小幾端進,將蓋子掀開這下子劉秀也是嚇了一跳:“這是何種做法?竟是如此新奇。”

其實,這不過是後世很常見的炒菜罷了,郭聖通當了多年鬼魂,卻是早就習慣了。但對於土生土長在漢朝的劉秀和郭主來說,這做法卻是不可思議極了。

盤子中隻有一道菜,卻不同於哺食常見的燒烤類或是煮食。漢人習慣用鼎烹食,做的東西,其實不過是將食物用水煮熟,加一定比例覺得鹽粒罷了。

這廚子的好壞,不過是看煮食的程度,和鹽是否重了。

後期,倒是出現了蘸水,卻是用動物的血做的。一般隻是用來拌飯食用。

郭聖通不過是用了自己自行領悟兩項技能得到的積分,兌換了一個最初級的廚藝技能,和最基本的後世人調料。便做出了這道最簡單的青菜炒肉。

在她看來,這道菜不過能勉強入口。可對於郭主和劉秀及其餘漢代人而言,卻不亞驚為天人了。

劉秀看去,隻覺這菜聞起來異常鮮美,看起來,菜與肉紅綠相映,極為好看。

郭主當即坐下,伸著嚐了一口,便將菜推向劉秀:“這味道倒還好,通兒學做這菜,想必還是為了將軍,將軍可否賞臉一嚐?”

哪個貴家女會自己庖廚?劉秀聽罷郭主的話,心頭便更生感動。

他愛陰麗華沒錯,隻是陰麗華,卻從無像郭聖通這般依戀他,愛慕他……

葵女忙將為郭聖通準備的著子遞給了劉秀。劉秀拿起著子,拾了一片肉,放入口中。

入口便是不同以往哺食的鮮美勁滑。那味道,堪稱一絕。

劉秀細細咀嚼,心頭便生出一種油然之感:‘陰氏無論是身家,還是地位,都比不上郭氏。麗華比之郭家小姐也不過隻是容貌好了幾分。而郭家小姐,卻比麗華更愛慕他。就拿庖廚之事來說,陰麗華是絕對不可能為了他而學習廚藝的。可是,郭聖通卻會!’

一時之間,原本為了天命所歸,不得不將陰麗華降為妾室的劉秀,心頭那份愧疚之感竟淡了許多。他甚至想到,若不是陰麗華年齡大的拖不起了,若不是,他在南陽已有了那般的勢力,陰家怎會將陰麗華嫁給他?

他看向郭聖通不美,卻年輕的臉龐,品著她親手做的菜,卻覺得一切安心妥帖極了。

“郭主,”他放下了著子,再次作揖,“某仍堅持割肉為小姐做引。”

郭主自然仍是不允。這一次,她當著素女和葵女的麵,卻說出了那藥引是需要有真龍之命的人的,才能有效。

“阿母,”郭聖通道,“我願意賭。所謂至親莫過夫妻,通兒雖沒那個福氣與將軍為妻。心中卻早已與將軍早已一命相連。除了將軍,其餘的人,通兒都不要。”

劉秀一時之間心頭巨蕩,他看向郭聖通,隻見她麵色堅定的看著郭主。

“罷了,”郭主歎息,“傻女兒。阿母其實是為了你好啊。”

“郭主放心,”劉秀忙道,“此生,秀必不負通兒。”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若是前世,郭聖通說不定早就信了。可重來一回,無人能比郭聖通更了解劉秀:他是重情義,卻更重權利!

而且,就算他這一秒不是偽裝,說的全是真話。隻要下一秒,陰麗華哭兩聲,皺一皺眉頭,他便立刻又會被陰麗華感動……

作者有話要說:劉秀其實沒犯二,隻是他權力欲望太重。所以郭主和郭聖通這個計策,完全是因為找準了劉秀的弱點,所以才見效的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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