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已值秋日。
郭聖通早早便穿上了薄衾。此時她正看著麵前那小黃門:“陛下說,他要同鄧大人一起過來用食?”
“是的,娘娘。”那小黃門道,“此時恐已在路上。”
郭聖通眉頭微皺,擺了擺手:“知道了。”
阿雨自袖中掏出荷包來,塞到了那小黃門手中:“大人辛苦了,不知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那小黃門用手一掂,心頭十分滿意:“陛下心情仿佛有些煩悶。我聽了一句。仿佛是因了吳漢將軍要糧草之事。便是鄧大人也是為這事進宮的。”
“多謝大人了,”阿雨忙道,“大人為陛下效力,真是勞苦功高。”
好話誰都愛聽,小黃門也不例外,他便聽了阿雨之言便連忙謝過。
待他走後,葵女才上前一步:“娘娘,陛下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雖然意外被他聽了我心裏的話,但利用得當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是葵女,我如此苦心教你,你可懂得?”郭聖通看向身側的這個大丫鬟。
“婢子懂得,”葵女歎息,“娘娘既然心不在宮闈中……婢子怎能不隨從?”
“宮人於我無用,既然懂得了。你便將我給你的書好好溫讀。”
“諾,諾。”葵女應道。
“阿露,”郭聖通道,“去置備哺食。”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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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郭聖通正在安排事物,那頭的劉秀正同鄧禹攜手往長秋宮而來。
他為了顯示對鄧禹的親近,此次是棄了攆的。
兩人一路便就吳漢與馮異的區別進行了討論。從討論中,鄧禹發現,比起文武雙全頗有賢名的馮異,劉秀果然更欣賞自汙其名的吳漢。
其實漢時好南風乃雅事。隻是吳漢做的太過,竟強搶民男,還衝冠一怒,為了一男子,竟差點屠一城百姓。雖是未遂,但這消息卻尤為讓人不恥。特別是,那男子竟是南風館小倌的消息傳出後。
“吳漢雖私節有所不妥,卻不失為我大好兒郎。”劉秀道,“如此人才,豈可因私節之過棄之不用?”
鄧禹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大義凜然的話後心頭竟有些冷意:‘陛下你說的的確大義凜然,隻是,若吳漢不這般自汙其身,你如今還會這般大義凜然說會用他嗎?’
想到此處,他便又想起吳漢當時和他私聊時候的想法,吳漢乃粗人,想了半天知道要自汙才能保全,才能獲得劉秀信任後。竟想出了要殺燒搶掠的方式來自汙。若不是郭聖通那錦囊所授之法,想必如今的吳漢,聲明更加狼藉……
‘郭聖通,你究竟是怎麽知道,吳漢竟想如此自汙其身?’鄧禹想著,心頭更多了一層疑惑。而最讓他疑惑的是,明明那傳國玉璽是她授意他送給劉秀的。可如今,她卻半句不提再將傳國玉璽交出的事情了。
當然,他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此時關內已定,不若那時,那時他交出傳國玉璽尚能解釋說是自己特意為劉秀取來。而如今,劉秀進關中後,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搜尋傳國玉璽。因劉盆子道傳國玉璽已然被漢軍所掠。他彼時手中並無玉璽,又不能扯到郭聖通身上,便稱從未尋見。
既然已稱從未尋見,那麽再將玉璽交出。未免要讓劉秀更加疑心。
可這般按捺不動,卻不似郭聖通的作風。鄧禹雖同郭聖通打交道不長。但作為唯一知道錦囊真相的外臣。鄧禹真的很難相信,郭聖通會將玉璽之事徹底瞞下。
‘她應當會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將玉璽拿出來的吧?’鄧禹這般想,但他卻想不通,這恰當的時機,到底應該是在何時。
越近長秋宮,劉秀心頭也越加糾結。
“仲華,”他道,“什麽情況下,一人會為另一人亂了心神?”
鄧禹不知道劉秀到底想說什麽,他想了想,用最中庸的方式答:“那便要看那兩人是何種關係,若是敵我關係,那便是探不清對方的情況,或因獲得的情況同表麵不一致;若是同澤關係,卻是關心所致,這關心說透,便也是因為對方表現出的樣子,和自己了解的不一致,卻什麽都不說;若是戀人關係,隻怕,卻是一方擔心另一方心裏有沒有自己了……”
他這邊說著,劉秀那頭便用之一一對比自己與郭聖通。
首先,敵我關係排除。其次,同澤……額,這個有些相似,先保留。再次,戀人……
“仲華,你覺得前朝薄後如何?”
鄧禹一愣:“薄後自然是賢後,她容忍栗姬生下皇長子,她為帝後,後宮子女少夭。後宮和睦,雨露均沾。此乃史冊所載。”
“賢後嗬,”劉秀歎息,“賢後啊,後宮雨露均沾,和睦融融。隻是,她卻並未為景帝生下一兒半女。此賢後,心裏可有景帝?”
鄧禹道:“陛下,萬事安得兩全?說句不應當的,女子若是不知吃醋,心頭豈有真心?可這女子要懂得吃醋,卻也不是什麽好事。”
“故。你不要來五女?”
鄧禹心頭一個激靈,忙伏身道:“來氏身份高貴。可禹福薄,隻求如阿父阿母一般足矣。那齊人之福,不是禹想要的。”
“你怎麽斷定世上還有比來五女更好的?”
“禹不能斷定,隻是當她還未出現之時,禹並不想將就。因為若是將就當禹真心喜愛的女子出現後,禹便是害了來五女。”鄧禹道。
“真心嗬。”
恍然間,劉秀忽然想到曾經郭聖通同他言:若你予我真心,我便還你真心……
真心是什麽?劉秀自己其實也想不透。
如果說,最希望的做的便是他的真心。如果說,所有的帝王都需要在江山和美人中做抉擇。那麽——
他的真心……他最希望的。依舊是做著江山之主。可是郭聖通……
他憶起從小至大的遭遇,心頭越加明了:她是世上唯一一個會以真心對他的人嗬。可如今呢,她等不了,等不到他的真心,所以,她也要放棄了嗎……
不!他舍不得這份溫暖了!他不想放棄!
萬事為什麽不能雙全?他不能坐著帝王,同時要她的真心嗎?
他突然想衝進長秋宮問她:‘我給不了你真心,但是我可以給你無上榮耀,可以給你帝後之位,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依舊真心對我可好?依舊為我吃醋,為我擔憂。而不要那麽大方可好?’
爾後呢。他為了南地平衡,依舊會讓陰麗華受孕生子。可,這多平常啊。哪個皇帝不是為了大局,為了避免皇後母族獨大而納妃無數?莫說皇帝,縱是這世間普通男子也如是啊。
異類。隻怕唯鄧禹一個吧。
郭聖通為何不能給他真心,吃著飛醋,心不甘情不願的看他去其他女人哪裏?為何不能如此?為何不能繼續給他真心,而是去學那等子無心的賢後做派?
劉秀為這些日子的彷惶找到了理由。都是郭聖通。
他已然給了她這世間最高貴的後位,她為何不能繼續給他真心?
她何其貪心也!
“陛下,陛下。”鄧禹見劉秀臉色難看,便喚道。
“走,去長秋宮。”劉秀袍袖一甩。
他要去問問,這貪心的女人究竟還想要什麽?他要去問問,是不是因為他太過縱容她,而讓她忘乎所以?他要去問問,她的真心不給他,要放到哪兒去?他要去問問,她究竟要怎樣,才會同當年征戰河北時那般鮮活?他寧願要當年那個不懂事,不懂的顧全大局一心隻為了他考慮的女子,也不要如今這個大方,將他隨意推給其他女人的‘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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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三人吃的很是安靜。
劉秀的滿腔惱騷依舊來不及出口。郭聖通繼續完美的扮演了賢後的角色,端莊大氣,無一處不彰顯出身為帝後的雍容之態來。
哺食用罷。郭聖通便柔聲勸劉秀和鄧禹去前殿繼續商議大事。她乃後宮女子,不想知道什麽朝政的機密。
漫說劉秀同鄧禹已無大事需商議,便道這後宮女子幹政之事。嗬,哪朝哪代的有什麽‘後宮不得幹政’的說法了?這明顯是推脫之詞!
劉秀心頭不滿。郭聖通卻柔柔道了句:“妾乃北地之人,文叔商議大事中,定不得少南北調和之道。妾若在旁,難免會有私心。文叔還是帶著鄧大人去前殿商議才是妥當。”
劉秀一時氣從中來,隻覺得郭聖通簡直無趣透頂,且過分之極。
鄧禹正要解釋自己將要離宮,豈料劉秀袍袖一揮:“走,仲華,繼續去商議軍國大事!”
“啊?”鄧禹微楞,實在不知有何軍國大事需要他也參與商議的。
可劉秀說完這話卻已然拂袖去了。
他無奈隻得同郭聖通告辭一句:“陛下今日似乎有些怪異。”
“他心頭隻怕是是想用我已有的一切來同我交換他想要的東西吧,”郭聖通淺笑一聲,表情有些悲傷,“可,世界上不止他一個是聰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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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這頭因為自己沒有真心給郭聖通,又見郭聖通如今不再同初時那般對他癡纏,便疑心,她已收回了真心。
他算是被郭聖通慣壞了,隻覺得她應該永遠如此對他:凡事最先想到他,會為他衝動,做各種失去理智之事。
可如今,明顯不是。她已一心去學賢後做派。
從未被一人如此放在心上的他,再終於被如此對待過之後,哪裏還能容忍她再退回原地。放手,放開曾對他的滿腔熱忱?
說來說去,也當真好笑。向來善於工於心計計的光武皇帝,不過也是個貪心之人罷了。
而他想用來同郭聖通交換的物什更是好笑。
帝後之位本來就是郭聖通的。而他竟想用她費盡心思得到的帝後之位來同她交換……
“劉秀,你給我的一切都是我已有的。是我自己費盡心思得到的。而我想要的,我仍會自己取得。既然如此,為何我要用我本來的東西,同你交換?”她冷笑。若是上輩子的她,估計會對劉秀的想法感動無比,繼而死心塌地更加愛他。
可,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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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這頭回到前殿,便讓鄧禹先走。爾後他將吳漢書簡翻找出來,批閱後,便讓人送至鄧府。
在一氣嗬成將所有積攢的奏章皆批複後,他起身才發現竟已接近子時。
“陛下,”小黃門戰戰兢兢道,“陛下今晚歇在何處?”
“我……”劉秀還未說完,便聽外頭一陣騷.亂——
“你是何人?”‘唰’地一聲,有人拔出佩刀來。
“我……妾乃是,乃是許……”那聲音端的怯弱無比。
“我家主子乃許少使。陛下親封的。”婢女揚聲道,但聽得出來,婢女也是很緊張的。
“問問她,來做什麽。”劉秀對小黃門道。
那小黃門領會了意思,忙去了。
片刻,外間便響起了兩人的對話:“許少使。陛下正在批閱奏章,你深夜來此作甚?”
“大人,”那聲音怯弱依舊,卻戰戰巍巍的提高了幾度,“妾,妾之婢女,聽聞前殿燈未熄滅。故……故,妾私以為陛下仍未就寢。妾做了些哺食,送來……”
“大膽,私窺帝蹤乃大罪!你竟敢如此……”那小黃門喝道。
“妾有罪!”許少使登時哭了起來,“妾,妾隻是想著陛下深夜勞苦。如今已值深秋。妾恐陛下冷著……”
劉秀在裏間聽得分明。他歎了口氣。心頭不由想到:是了,這後宮中又不止郭聖通一個女子。這許氏雖然貌不佳,膽又小,但對他卻真是一片真心!
“外間怎如此嘈雜?”他拉開了門,看向外頭的眾人,“許氏,你怎在此?”
“陛下。”許少使看向他,眼淚撲簌簌直落。
劉秀情深歎息:“外間涼,進來說吧。”
“諾。諾。”許少使慌忙拎著食盒,在小黃門的帶領下走了進去。
“你是怎麽來這裏的?”劉秀看向她。要知道這入夜後的宮禁乃大事。所有宮人都不得擅自亂走。而許少使如今住在漪瀾殿,漪瀾殿離此尚遠,她竟能走來。這宮內的禁衛難道竟如此鬆懈?
許少使聞言慌忙跪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婢子,婢子之前是做前殿灑掃。因為每晚都是臨近酉時來前殿。所以偶然得知一條秘路。今夜,便是走的這條秘路。”
“秘路?”劉秀睜大了眼,“這宮內竟有如此之地!”
許少使怯弱道:“陛下,陛下若是感興趣,我願帶陛下前去一觀,秘路位於林深處,深秋之時,夜景也別有一番滋味。”
她複又道:“那樹枝葉凋零,更顯出天空黑的驚人,星辰閃爍,美麗之處言語無法形容。更有秋風習習,微有寂寥之感。萬籟俱寂,秋景醉人。陛下若是有意,我可為陛下唱一二小曲……”
“走吧,”劉秀起身,小黃門趕緊取下薄衾為他穿上,“去看看你口中所說美景。”
“諾,諾。”許少使麵目似驚似喜。也不管那食盒,便慌忙隨著劉秀而出。
“帶上侍衛。”劉秀道,“這宮內必不止一處秘路。且需一一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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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郭聖通得見,必會發現,這密林便是之前與鄧禹相見時的那個。
此時的密林中,許少使正在輕聲歌唱:“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
“換一首。”劉秀皺了眉頭。這首歌詞怎這般戳人心肺?
“諾,諾。”許少使慌忙低頭,略一思索,便換了一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
她唱著唱著,便抬起頭來就著月色打量劉秀,見其若有所思,便瑟縮了□子,顯得十分畏冷,腳下一絆便差點撞上了劉秀。她慌忙扶住一顆腕臂粗細樹幹,聲音有些發顫卻仍在唱:“……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
劉秀見月色下,佳人似乎畏冷有些瑟縮,卻仍顫抖著為其歌唱,心頭一憐,便將握住了她的手臂。許少使輕呼一身,撞入他懷中。她慌忙要掙脫,卻被他抱住。於是那最後一句便再也唱不出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麽。”劉秀輕聲嗬道。
許少使隻覺耳畔熱氣撲來,她輕聲顫抖:“陛下……”
劉秀猛地將她抱起:“少使歌聲甚美,便留著待會兒再與我歌一曲吧。”
小黃門趕緊跟上,認清了劉秀要去的方向,忙道:“陛下擺駕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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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仍有幾聲鳥啼。葵女細心將汗巾浸濕擰幹方遞給了郭聖通。
“陛下昨夜歇在未央宮?”郭聖通接過汗巾揩了揩臉。
“是呢,”葵女道,“據說許少使深夜擔心陛下無食饑冷,便去送食,又將陛下引至林中,歌唱數曲……”
“許少使深夜送的是食,卻不是哺食啊。”郭聖通輕笑,“陛下昨夜一定不再饑冷,許少使有心了。此等有心之人,是該封賞。阿露,去,去,去告訴陛下,許少使善解人意,本宮心中甚喜,特請封許少使為許八子。”
“諾。”阿露脆生生地應道。
“且慢,”郭聖通道,“告訴陛下,宮內姐妹甚少,請他不妨多納之,也好緩解這漢宮寂寞。”
“娘娘……”阿露一愣。
“娘娘所言甚是,”葵女道,“這勸服陛下開枝散葉,真乃賢後所為。宮中寂寞,合該再有幾個等級不低的主人才好。”
“是啊,”郭聖通道,“若南地能將來氏,鄧氏,或馮氏中送來幾個美人該多好……”
葵女知她心思:“我看來氏女是最好的。鄧氏馮氏便不要扯進這渾水中了。”
“哪有那般容易?”郭聖通歎氣,“南地權貴尚不至於如此蠢笨啊。真是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睡神木子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1?00:5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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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外頭走了一圈,回來又病倒了。這不是我的錯,隻怪北京的天氣太冷!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