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請君入甕07

意識在黑暗中沉浮的時候,所有的思緒仿佛陷入了黏稠的**中,偶爾浮動,卻是遲緩而茫然。

自己在哪裏?想要做什麽?發生了什麽事?答案——秦飛覺得自己隱隱是知道的,但是仔細去思索的時候,思路卻會很快斷掉,接著怎麽也想不起自己之前想的東西。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朦朦朧朧地傳來,秦飛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意識隨著魂魄猛地顫抖起來。

——秦飛,醒醒,我來接你了。

誰?是誰?是誰在喊他?

沉浮在黑暗中的意識開始激烈的掙紮,各種記憶片段不斷地浮現出來——青衣烏發的背影,書吧初見時顧寅那譏誚的神情,山道石階上被黑色的鬼氣纏繞的顧寅,看著他時滿是專注和深情的黑眸,黑夜中麵容冷峻的少年,碎裂的薄冰,動蕩的河水……

有些是秦飛記得自己見過的,有些是他夢裏遇到的,還有些不曾見過陌生卻叫他揪心的,混亂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似乎每個畫麵都變得真實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極致的憤怒和悲傷,和他一直做的不明不白的夢境裏一樣的情緒,卻更為激烈。

被製住動作的顧寅沒有掙紮,隻是專注地望著秦飛,耿博文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順著落在秦飛身上。

他對秦飛用的是束魂術,可以隔離魂魄對外界的感應。束魂術從外界入手解開並不算太難,隻是在沒有接觸到中術之人,妄圖用語言喚醒中術之人,讓其自己掙脫出來,那可不是簡單的事。秦飛若是沒有失憶,可能還做得到,但是失憶的秦飛,耿博文完全不認為他能做到——因為要靠自身掙脫束魂術,首先得意識到自己中了那個術。

然而,耿博文的目光在秦飛身上停留沒多久,臉色陡然一變。秦飛原本茫然的臉上,出現了掙紮的神情。隨後在他還未來得及做出動作前,秦飛無神是雙眸恢複了焦距,身上金色的佛光陡然一收,消匿無蹤。

外麵隆隆的雷聲,陡然炸開,窗戶的玻璃紛紛碎裂,石壁和地麵也跟著震顫起來。

秦飛在這場震顫中清醒過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顧寅,那股子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負麵情緒,突然消散了。

“顧……寅……”秦飛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他不是想要跟顧寅說些什麽,隻是下意識地喊了他的名字。

“嗯,我在。”顧寅應道,“放心,沒事了。”

“沒事了?”耿博文冷笑一聲,“隻要秦飛還在陣中,我的目的依舊能達到。顧大少爺,你確實厲害,陰河水磨礪出來的魂魄,確實不可小覷,即便轉世也沒能洗去你的魂魄中帶的煞氣。你全力一搏,我這布陣確實攔不住你,可是無限製地使用那股煞氣,隻會讓你變得不人不鬼。你看,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上輩子就心心念念的人,若是成了不人不鬼的玩意,又隻能遠遠地看著,你甘心麽?”

顧寅沒有開口,回答耿博文的是他身上陡然變盛的銀光。製住顧寅動作的紅繩,觸及那發生質變的銀光後,就如同普通的絲繩觸到了火苗,在刹那間如數崩斷。

耿博文臉色陰沉了下來,顧寅的行為出乎了他的意料,對自己會變成怎樣,根本無法讓顧寅有所顧忌。

人都是自私的,逐利的生靈,保全自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但是,有些人卻依舊會走上與這本能相反的道路……不,或者應該說,有些人會義無反顧地去修改這個本能,而為此還能置天性本能於螻蟻。

此刻的顧寅是這樣,十八年前的秦飛也是這樣。耿博文無比討厭這樣的人。

顧寅將秦飛擋在身後,神情漠然地與耿博文對峙著。

“顧寅……”秦飛試圖站起來去拉顧寅的衣袖,然而束魂術的後遺症,讓他脫力得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出去的手也自然沒能抓到顧寅的衣袖。

而顧寅也沒有回頭看秦飛,因為就在這個刹那,對麵的耿博文動了,身影如同鬼魅般朝著顧寅急掠而來。顧寅動作也不慢,就是耿博文動的瞬間,他也跟著動了。

伴隨著外麵雷聲,兩人在掛號大廳交手,來往間都是置人死地的招式。

秦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隻能焦急地看著在灰色霧氣中的顧寅。也就在這個時候,醫院上空遲遲沒能落下的天雷,終於直落而下,擊中了醫院的天台,醫院的建築物跟著劇烈地搖晃,隨後是大片落下的碎石。沒多久,整座醫院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顧寅跟耿博文的正麵交鋒,耿博文是落在下風的,無論是在打鬥還是施術上,他都落顧寅一層,但他不著急,他並不指望自己能打贏顧寅,他隻是想拖延時間,隻要時間一到,他的魂魄轉入耿文浩的身體裏,陰屍陣會徹底暴露在天雷下,他就能趁亂離開了。

但是,一聲屬於鬼嬰淒厲的慘叫從醫院外麵傳來,讓耿博文從美好的暢想中驚醒。

怎麽回事?外麵出什麽事了?找來這裏的難道不止顧寅一個人?

顧寅來得太快,張鐸沒有回來,迷陣裏的情況耿博文沒來得及檢查,並不是沒有其他人闖入的可能。但耿博文沒有放心上,因為外麵的迷陣不是誰都能成功破解的。就算破解了,找到了這裏,那人隻要接近這裏,沒有顧寅這樣的實力,也隻會成為陰屍陣的養料。

可是現在情況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外麵鬼嬰的啼哭響過一陣之後,便再也聽不到了,隨後地麵上的猩紅色符字乍然亮起,居然穿透了灰色的霧氣。

耿博文心頭一跳,感覺不妙。

不祥的預感剛剛升起,亮起的字符便已經如同被一齊吹滅的蠟燭,瞬間沒了光亮,耿博文也感覺到陰屍陣的力量在刹那間潰散。

耿博文猛地後退了數步,跟顧寅拉開距離,扭頭看向掛號廳大門入口,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的人。

“誰?”

來人一步一步地走進大廳,身後束著的黑色長發,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晃動。

“我們人家祖上創造的陰屍陣果然厲害,幸好我這些年把老祖宗留下的筆記都翻了個遍,不然還真破不了呢!”

“任少澤!”耿博文咬牙切齒地道出對方的名字。

“哦?你認識我?”任少澤打量著耿博文臉色的麵具,“你把麵具摘下來,也讓我認識一下,如何?”

耿博文沒有回答,隻是身體陡然一晃,竟然朝著秦飛方向襲去。匕首從他口袋滑出,脫鞘後直指秦飛心窩,顧寅隨之去攔,卻在同時聽到一陣陰風襲向他身後。

要擋住耿博文的對秦飛的攻擊,就躲不開身後致命一擊,但是顧寅顯然沒有要躲開的意思。秦飛眼睜睜地看著顧寅撲到他跟前,耿博文刺向他的匕首刺穿顧寅的手掌,溫熱的血濺在他的臉上。而越過顧寅的肩頭,秦飛可以看到在灰霧中凝成實體的張鐸,他的手中凝出一把短刀,刀尖直指顧寅背後的心窩。

不要……

秦飛腦子空白成一片,看著那已經觸及顧寅外衣的刀尖,驟然收縮的瞳孔瞬間染成了金色。張鐸隻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牆,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猛地彈開。與此同時,大廳內陰氣凝結出來的灰色霧氣,以秦飛為中心開始四散開去。

耿博文急退幾步,被飛出去後,化成煙霧來到他身邊,瞬間凝結出實體的張鐸扶住。

“走!”耿博文低聲道。

灰色的霧氣一蕩,耿博文和張鐸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任少澤眉頭一皺,隨即抬頭看已經被天雷洞開的天頂,雷雲還在,天雷還沒消失。

“快離開這裏!”任少澤朝顧寅喊道,“天雷要落下來了!”

陰屍陣雖已被破除,但埋葬在這醫院底下的那12具胎兒還未被挖出來超度,那樣的怨氣加上醫院本身是重陰地,肯定會招天雷下來。

顧寅甩了一下滴血的右手,將還處於驚恐狀態,雙手死死地抓著他衣襟的秦飛攔腰抱起,快步朝外麵走去。

大廳的灰霧散開,顧寅抱走秦飛後,任少澤終於看到了在秦飛原本坐著的椅子背後,躺著的耿文浩。他的雙眼已經不再是猩紅色,而是正常的瞳色,但任少澤是陰屍製作的專家,一眼便看出耿文浩已經是一具成品陰屍。

抬手一揮,任少澤將封在一枚符裏的鬼魂打入耿文浩那具陰屍。

耿文浩那具陰屍抽搐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茫然地看向任少澤,“大人?”

“快走,上麵要打雷了。”任少澤說完,轉身便往外走。

耿文浩那具陰屍頓時跳了起來,疾跑地跟上任少澤,“我去!大人這是什麽地方啊?你怎麽跑廢墟來了?你不好好待在家裏出來做什麽?我靠!外麵還在下雨!見鬼!那團黑雲是什麽?誰在渡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