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仍是九月十三。
這一天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這一天並不比其他的日子短，也比不其他的日子漫長。
這一天對花弄月來說卻很特別，這一天對她來說，特別長。
一天之內，第二次，她又見到了葉孤城。
跟先前的鮮花鋪路不同，這一次的葉孤城孑然一身，沒有花香，隻有殺氣，滿身殺氣。
“你剛跟人動過手？”花弄月問。
“是，”葉孤城並不隱瞞，“你見過那種劍法。”
“什麽樣的劍法？”
“迅速、輕銳、靈敏，殺人的劍法。”
“峨眉三英？”花弄月驚道：“是張英風還是嚴人英？”
葉孤城並不驚訝她的敏銳，冷冷道：“張英風。”
峨眉劍派三英四秀，張英風。
花弄月皺眉道：“你殺了他？”
葉孤城淡淡道：“他不會也是你哥哥的朋友吧？”
花弄月沒有回話，即便是她哥哥的朋友，若對上了葉孤城這樣的劍客，若想要一心求死，別的人也沒有辦法。
就像蘇少英死在西門吹雪劍下一樣，沒有辦法。
“我本也並不想殺他，”葉孤城緩緩道：“可惜，他不應該找到那個地方，更可惜的是，他不該在那個地方見到我。”
“什麽地方？”
“太監窩。”
太監窩是什麽地方？葉孤城又怎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你自然是跟人接頭去的，”花弄月盯著他。
“不錯，”葉孤城卻笑了笑，道：“不過確切的說，他並不是找我去的，他隻是無意中撞見了我。”
“哦？”
“你猜他在找誰？”
“誰？”
“你。”
花弄月奇道：“我？”
“不錯，”葉孤城點點頭，“峨眉劍派上上下下七十名弟子，都在找你。”
花弄月輕歎口氣，“我明白了。”
葉孤城道：“你明白了？”
花弄月淡淡道：“他們要找的也並不是我，他們真正要找的，是西門吹雪。”
他們當然要找西門吹雪，峨嵋派上上下下七十名弟子，各個都在找西門吹雪。殺師之仇，不共戴天。
他們在找西門吹雪，可他們卻都找不到西門吹雪。不但是他們，連陸小鳳也找不到西門吹雪。
他們雖然找不到西門吹雪，他們卻找到了陸小鳳。陸小鳳很好找，陸小鳳的四條眉毛更加好找。
他們雖仍找不到西門吹雪，可他們卻都已不再找西門吹雪。因為陸小鳳告訴他們，想找到西門吹雪，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找到花弄月。
找到了花弄月，就等於找到了西門吹雪。
找到了花弄月，西門吹雪定然會出現，而且是自動出現。
花弄月冷冷道：“所以你不但殺了張英風，而且用的，是最快最鋒利的劍法。”
葉孤城笑道：“我們的劍法，本就很像。”
他們使的都是殺人的劍法，殺人的劍法本就都很像。
“可任何人看到那劍痕，都隻會想到一個人，”花弄月恨聲道：“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世上不會再有別人比他的劍殺人更加幹淨利落，甚至連葉孤城也不能。”
難道葉孤城真的不能？
葉孤城道：“我說過，我們的劍法很像，要刻意模仿他並不是件難事。”
他？他是誰？能令葉孤城可以模仿的究竟是誰？能令他故意留下殺人劍痕的又是誰？
花弄月歎氣道：“你既然要拿跟他的決戰故布迷陣，又何必給他多找麻煩？”
葉孤城卻笑了，他笑著說：“峨嵋派絕不是麻煩，能被峨嵋派麻煩到的，就絕不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當然是西門吹雪。
劍法最快、最利，劍鋒絕不留情的，除了西門吹雪還能有誰？
“峨嵋派雖不麻煩，卻還有一個人比較麻煩。”
花弄月皺眉道：“還有什麽人？”
葉孤城道：“老實和尚。”
花弄月奇道：“怎麽會是他？”
葉孤城道：“你莫非真的以為叫老實的和尚，就一定很老實？”
花弄月冷哼道：“我雖不會以為叫老實的和尚就一定老實，但我更不會以為自詡飛仙的人就一定心境平和似神仙。”
葉孤城笑道：“不錯，老實和尚雖然老實，但老實的和尚也會有煩惱。”
花弄月道：“他的煩惱是什麽？”
葉孤城道：“和尚雖然沒有兒子，但和尚卻還有個外甥。”
花弄月驚道：“他的外甥難道是張英風？”
“你又猜對了，”葉孤城笑道：“所以和尚現在很煩惱，他雖不是西門吹雪的對手，可外甥的仇他又不能不報。”
花弄月冷冷道：“和尚恐怕不止煩惱，和尚恐怕還很麻煩。”
葉孤城道：“哦？”
花弄月道：“因為和尚倒黴，正好在葉城主缺個替罪羊的時候撞了上來；因為和尚走運，正好在葉大城主要找個人背黑鍋的時候，撞了上來。”
葉孤城也不否認，“我確實需要有個人轉移一下陸小鳳的注意力。”
花弄月沉默半晌，道：“這件事，已死了很多無辜的人。你的目標，無非是九月十五那一晚，又何必牽扯上這許多無關之人？”
葉孤城道：“能為這個偉大的計劃而犧牲，他們應該感到榮幸。”
花弄月皺眉道：“江湖人隻關心江湖上的事，百姓關心的是平穩安樂過日子，沒有人會在乎誰坐在那紫禁城中。”
“但是我在乎，”葉孤城忽然站了起來，他的眼睛不是很黑，他眼睛卻也很亮，比寒星還要亮，他說：“成者王，敗者寇，我在乎！”
葉孤城站起身是為了走出去，他一個轉身，已向門外走去。
花弄月道：“做一個藏著太多秘密的人很辛苦，做一個設計了太多陰謀的人，更加辛苦。”
葉孤城突然停了腳步，他轉回身，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葉大城主是如此忙碌之人，既是要出去，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回來？”
葉孤城笑道：“你說了，我藏了太多的秘密，總是憋在肚子裏，也很辛苦。”
花弄月道：“能令葉城主這麽晚了還要趕去布局的，肯定有事個了不起的大計劃。”
葉孤城道：“我是一個謹慎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需要親自去做，而有些人，也必須我親自對付才行。”
花弄月道：“比方說陸小鳳？”
葉孤城凝視她道：“或許還有西門吹雪。”
花弄月神色一凜，她驚呼道：“你見到他了？”
“還沒有，”葉孤城搖搖頭，“不過我想，很快就能見到。”
花弄月疑惑道：“你已找到他的下落？”
葉孤城道：“還沒有，不過我想很快便有人知道了。”
花弄月道：“你認為陸小鳳找得到他？”
葉孤城道：“我想你一定會說，如果西門吹雪有心藏起來，就連陸小鳳也找不到。”
花弄月哼道：“難道不對？”
“很對，”葉孤城並不否認，他說：“所以並不是陸小鳳找到了西門吹雪，而是西門吹雪找到了他。”
“為什麽？”
為什麽消失多日的西門吹雪會忽然出現找上陸小鳳？
“為了你！”
為了她？
“因為明日已是九月十四，而後天，便是他要與我紫禁一戰的日子。”
“他雖也已猜到這不過是個局，他雖也已知道當日必定是危機四伏，可還是會去，他一定會去。因為他是西門吹雪，更因為你會出現在那裏。”
“他是西門吹雪，而我是葉孤城，我倆之間必有一戰，我倆人相戰，卻必有一傷，或者是，兩敗俱傷。”
“無論如何，他都會先保證你的安全；無論如何，他都要先救出你。你猜，他會把你托付給誰？”
陸小鳳，自然是陸小鳳，西門吹雪最信任的朋友。
葉孤城道：“現在你總該知道，不是陸小鳳找到西門吹雪，而是西門吹雪找到了陸小鳳。”
他找到陸小鳳是不是因為，他沒有必勝的把握，不是沒有一點把握，而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他找到陸小鳳是不是因為，劍客本不該有情，有情的劍客便不再是劍客，有情的劍客便再也使不出無情的劍法？
他找到陸小鳳是不是因為，他可能再也無法顧及她？
花弄月緩緩坐了下來，她本已氣力全無，此刻卻竟像連骨頭也沒有了。她的眼睛暗淡了下來，她的眼睛本來最是明亮，比天上的寒星還要亮，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水汽，迷迷蒙蒙。
“你想不想見到他？”
迷蒙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你肯讓我見他？”
葉孤城笑道：“或許我可以安排，隻是你能見到他，他卻見不到你。”
她能見到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卻見不到他。
這對他豈非很不公平？
這對她來說已經夠了，哪怕隻能遠遠的瞧見他一眼，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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