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西門夫人
八月十五,中秋。
東坡先生曾有詩雲: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天上是何年,我們並不知道。天上的瓊樓玉宇,又與我們何幹?
我們是凡人,所以我們隻關心凡人該關心的事兒。
凡人該關心什麽事兒?
莊嚴肅穆的京城,亦如往昔般繁華。蜿蜒曲折的櫻桃斜街,卻比如往昔更喧囂。
今日是個重要的日子,這我們都知道。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月子彎彎照九州,正是合家團圓歡樂的日子。
街上的行人,亦匆忙。街上行人的臉上,俱都掛著急切興奮的表情。
腳下的匆忙,是為了趕回家團聚,臉上的急切,是期盼一家人歡樂的時光。
不是,當然不是。
現在,不過是正午。現在離日落時分,還有起碼三個時辰。現在的行色匆匆,當然不是為了趕回家過節,現在的行色匆匆,隻不過是因為他們有更要緊的事,隻不過因為他們正要趕往櫻桃斜街。
櫻桃斜街平日裏也不是什麽興盛繁華之地,青石板鋪成的小路,窄窄斜斜,並不見什麽人煙。
但今日不同,今日大大的不同。
今日,是葉孤城約了西門吹雪決鬥的日子。
而櫻桃斜街,恰恰是全京城最著名的盤口,博彩之地。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趙老大,我要加注,五十兩,買葉孤城勝。”
“嘿嘿,”被叫做趙老大的男子咧嘴一笑,他長得雖憨厚,眼睛裏卻閃著精光,“孟瘸子,現在的賠率可不是一比一了。”
孟瘸子驚道:“不是一比一?”
趙老大伸出兩根手指,“賭葉孤城勝,以三博二。”
“怎麽可能,”孟瘸子喊道:“前天我下注時明明還一比一的。”
趙老大冷笑道:“前天是前天,今日是今日。我倒要問你,為何今日又要來加注?”
孟瘸子道:“那當然是因為現在葉孤城勝算更大了啊!”
趙老大哼道:“難道就你一個人聰明,難道就你一個人看出來了嗎?”
孟瘸子撓了撓後腦勺,他當然不笨,但也絕不會比別人聰明。他能明白的道理,別人自然也能明白。
人人都加注葉孤城,賠率怎麽會不上去?
趙老大道:“月圓之夜,紫禁之巔。葉孤城約的本是今天,他約的本是秣陵的紫金山上。可卻偏偏又改了時間,偏偏又改了地點。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隻就你一個人想得明白嗎?”
趙老大未等孟瘸子回話,揚了揚手中賬簿,道:“告訴你,隻今天壓葉孤城勝的,就已經超過六萬兩銀子啦!”
孟瘸子聽完這話,愣住了。
他還在發愣,卻已被身後人群擠到了一邊,耳朵裏熙熙攘攘傳來的,都是“葉孤城”三個字。
可他還在怔愣間,他還沒消化完“六萬兩”的概念,卻又被另一個數字震呆到了。
“我出六十萬兩銀子,買西門吹雪!”
八尺一寸的身高,魁偉強壯的體魄,濃眉、銳眼、鷹鼻,滿麵嚴肅甚至是殘酷的表情,行動間散發出的張力,就像是隻雖是準備狩獵的豹子。
我們都知道,長相凶狠的人,會使人產生懼怕。
但我們也都明白,凶狠並不能令人真心服從。
人群向外急速退散開去,默默的讓出了一條道。
能令人們讓步的,是畏懼。能令人們自動讓步的,卻不隻是畏懼。
所有人,都懷著敬畏的目光看著來人,畏懼,但也尊敬。
因為這個人值得尊敬,因為這個人十年前便已是這座古城中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更因為這個人的名字就是,李燕北。
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
啪的一聲,李燕北一掌拍在趙老大身前的櫃台上,他拍的並不重,他使的力氣即便對普通人來說也相當輕,可卻令周遭所有人心中一顫,更令趙老大的眼皮直跳。
他拍了一掌後,又強調了一邊:“我出六十萬兩銀子,買西門吹雪!”
趙老大猛然警醒過來,他好歹也是開了十幾年盤口見過世麵的,無論何種情況總能掛上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此刻更顯的阿諛之極,他諂笑著迎上來,一連作揖道:“李爺您說笑了,咱們小本營生,怎麽接的了您這麽大的注啊。”
“怎麽?”李燕北眉頭一挑,冷哼道:“難道你這開的不是盤口?”
趙老大不住點頭,“是是是……”
李燕北道:“我來下注,你還要把我往門外推不成?”
“是是是,啊不,不是不是,”趙老大連忙擺手,苦著臉道:“李爺,不是小的不接,是小的真是賠不起啊……”
“哼!”李燕北冷冷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他看的很慢,卻幾乎每個角落都注意到,每一個剛才爭著要買葉孤城的人都注意到。他看的很慢,眼神卻鋒利,刀片一樣鋒利,令每個被他注視的人都自覺地下了頭。
他冷冷說:“你們都以為,西門吹雪必輸無疑了是不是?你們都以為,西門吹雪要求延期一個月,是因為他怕了是不是?你們都以為,他一定已躲起來不敢露麵了,是不是?”
他越說,聲音越冷;越說,周遭的氣溫越寒。沒有一個人回話,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出聲。人們都把頭埋了下去,深深的埋了下去。
李燕北也沒有等他們回話,在場的也沒有人配跟他回話。
李燕北來這兒隻是為了說一句話,李燕北來這就是為了辦一件事,他說:“我就是要買西門吹雪,因為他是我朋友,因為我了解他,更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贏。六十萬兩,誰跟我賭?”
誰敢跟他賭?
他是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他是跺跺腳整個皇城都要抖三抖的李燕北,誰敢跟他賭?
別說眾人沒有這個膽量,就是有不怕死不怕活更不怕不死不活的,誰又能拿得出六十萬兩銀子?
眾人不行,可有人行。
那人說:“我跟你賭。”
那人的聲音並不大,那人的聲音也並不高昂,但那人說的話,人人都聽見了,一清二楚。
人群再次聳動起來,人群中,又默默的讓出了一條路。
我們都已知道,能令人自動讓步的,不隻是有畏懼,還有尊敬。所以這次來的人,也是個能令人敬畏之人。
這人是誰?
這人就是杜桐軒,城南杜桐軒。
杜桐軒跟李燕北很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外貌就不一樣。
李燕北身高八尺,器宇軒昂;杜桐軒卻是個清瘦高挑,儀表斯文的人。
他的穿著極其考究,質料跟做工均是上上之乘,指套白玉戒,腰圍金絲帶,看上去像個十足十的朝廷新貴,翰林學士。
事實上,杜桐軒也非常喜歡聽人稱呼他杜大學士,尤其是在他聽到另外一個稱呼的時候。
什麽稱呼?
李大將軍。
李大將軍說的,自然就是李燕北。
李燕北跟杜桐軒不同,非常的不同。他們最大的不同,就是李燕北最討厭別人稱呼他為將軍。
當然,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大學士,也不是真正的大將軍。可在這京城中,就是真正的大學士、大將軍,也比不上他們,萬萬比不上他們。
若說城北是李燕北的王國,那城南就是杜桐軒的天下。
他們就以這櫻桃斜街為界,把京城硬生生分了個兩半。
天下自然是屬於皇帝的,屬於廟堂。可是在這京城,在這民間,他們倆才是真正的地下之王。
李燕北在打量著杜桐軒,杜桐軒自然也在打量著他。
他們已在這京城裏共存了十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十年,當然不會沒有矛盾。但這十年間,卻從沒有一日狹路相逢,針鋒相對。
當然,這十年間也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大事,西門吹雪決戰葉孤城這樣的大事。
杜桐軒笑道:“在下就按著現下三博二的賠率,壓六十萬兩銀子和城南的地盤,賭葉孤城勝。”
李燕北冷冷道:“哦?你這麽有把握?”
杜桐軒依然在笑,“李將軍不也說了,是西門吹雪主動要求改了時間。我雖不是他的朋友,可也知道,萬梅山莊西門吹雪,言出必行。不光是我,在場的諸位朋友恐怕都知道。”
李燕北傲然道:“不錯。”
杜桐軒道:“所以我想,能令西門吹雪不惜更改決鬥時間而去應付的,一定是間大事,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李燕北道:“哪又怎麽樣?”
“如果現在都解決不了,憑什麽篤定一個月後就能解決?”杜桐軒磨了磨指上的漢白玉戒指,淡淡道:“無論他們倆是否旗鼓相當,我們起碼都該知道,一個還在被其他事情分神的人,是絕對贏不了葉孤城的。”
他分析的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連李燕北聽著都覺得有道理,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李燕北哈哈一笑,右手伸到了鼻下。你知道,李燕北並沒有胡子,可他這個動作,卻像極了在摸胡子。隻因他這個動作習慣,也是得自於朋友,另一位朋友。
他說:“你果然不了解西門吹雪,你若了解他就該知道,他的眼中隻有劍,他一生追求的隻有他的劍道。當他站到葉孤城麵前的時候,他就會是西門吹雪,最接近神的西門吹雪。”
最接近神的西門吹雪,還能被什麽事情分心?
杜桐軒道:“我也聽說過西門吹雪的傳說,也很仰慕這位絕世劍客的風采。隻是這位最接近神的西門吹雪,最近卻離他的神位,遠了一點。”
李燕北道:“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杜桐軒輕笑道:“神是不近女色的。”
神當然是不近女色的,那西門吹雪呢?
近來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的,不隻是西門吹雪跟葉孤城的戰事。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一向獨來獨往,一向不近女色的西門吹雪,居然有了一個女人。
這件事見過的人並不多,但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卻絕不少,西門吹雪的事,本就傳的夠快。
這件事見過的人並不多,這件事即便有人見過,也未必有人相信。
可有個人說的話,別人卻一定會相信,因為他從不說謊,因為他為人老實,因為他的名字就是,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說了什麽?
老實和尚說:“我要改口了。”
他要改口什麽?
“我再也不能管她叫花姑娘、花公子、花大老板。”
為什麽?
“因為西門吹雪讓我改口。”
西門吹雪讓他改口叫什麽?
“西門夫人!”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說話的是杜桐軒,他說:“我一直想不通,西門吹雪那樣的人,怎麽會找了這麽個江湖上最不講道理最飛揚跋扈的醜姑娘?”
他當然想不通,江湖上很多人都想不通。他們甚至都想不明白,花弄月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李燕北笑了,他本是個魁梧壯碩之人,他笑起來本也該如擂鼓般震天。可他這次笑得卻很輕,很神秘,他說:“你若真的見過她的臉,就絕不會叫她醜姑娘,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這麽叫她。”
“哦?”杜桐軒道:“這麽說江湖傳聞都是真的?醉仙樓裏出現的,才是她的真容?而她不過是女扮男裝?”
李燕北沒有說話,但他不用說話,人們也已明白。
“若真如此的話,那就可惜了。”
“可惜什麽?”
杜桐軒笑道:“可惜越美的姑娘,越能叫人意亂情迷。”
西門吹雪不是神,他隻是個人。
醉臥溫柔鄉的人,還拿得起劍嗎?醉臥溫柔鄉的人,還能使出無情的劍法嗎?
“你不了解她,”李燕北搖了搖頭,他輕歎一聲,語氣卻堅定,“她跟別人不一樣,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
正因為有她在,西門吹雪才會贏,一定會贏,必須要贏。
無論以往任何時候,他的求勝心都沒有這麽強烈過。
“這麽說來,李將軍的注是下定啦?”
李燕北冷冷看著他,“六十萬兩。”
杜桐軒道:“六十萬兩,外加城南地盤。”
“一言為定。”
李燕北說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開去。
難道不需要字據?難道不需要見證人?
不需要字據,他的話就是字據,而且他相信,杜桐軒的也一樣。
當然有見證人,全京城都是他們的見證人。不出盞茶功夫,他們的賭約就會被傳的人盡皆知。
所以他們不需要字據,因為誰賴賬,誰都沒法再在京城混下去。
李燕北堅信,他贏定了。
這種堅信一直延續到他踏入他三十個公館中的第十三個公館,今晚他要宿在這兒。
這種堅信一直延續到他的第十三房姨太迎了出來,她也是個很美的女人,而且很會伺候人。李燕北一直覺得他的女人也不錯,三十個加起來總也不會比西門吹雪的那一個差。
這種堅信一直延續到他看到孫衝。
孫衝是以打造各種兵刃和暗器名滿中原的“快意堂”堂主,亦是他的左膀右臂。
李燕北見到孫衝的時候,臉色還沒變。李燕北見到孫衝遞上來的那封信時,臉色卻變了。
那封信是他一個好朋友寫的,這位好朋友沒什麽特點,隻不過是個俊俏的男人。這位好朋友卻也有些非常顯著的特點,他有兩根能夾住天下間所有東西的手指頭,和嘴巴上比別人多出來的兩條眉毛。
這位好朋友信上的內容也沒什麽特點,他隻是拜托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幫他在京城留意一些事,找尋一個人。但這好朋友要找的人卻非常有特點,任誰都看得出的特點。
她有著最驕傲的神情,最張揚的性格,仿佛誰都不放在心上,好像誰都不瞧在眼裏。
她長著一雙最美最亮的眼睛,任誰看過之後都不會忘卻的眼睛。
她隻穿紅色的衣服,火一樣紅,血一樣紅。
她就是,花弄月。
而現在,花弄月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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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某喬打包回家圈養吧!!!
聽說昨天小JJ又抽了,全部留言都木有了,我很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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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嘛!~某喬周六開新坑了~希望各位看官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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