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上官飛燕
石秀雪死了。
那個年輕可愛、充滿活力的姑娘，那個脾氣火爆卻敢愛敢恨的姑娘，最終，死在了花滿樓的懷裏。
花滿樓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然憎恨自己是個瞎子，生平第一次憎恨，自己是個瞎子。
那麽美好而鮮活的生命，他竟不能看她最後一眼。
懷裏的身子漸漸僵冷，花滿樓的身上也跟著冷了下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也有殘酷，人生也能如此無情。
有大滴的淚珠，從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下來。
他的身上雖冷，他的心卻不冷。
他的心火熱，滾燙火熱。他的心底，有怒火在燃燒，滿腔怒火。
有些事情，終該做個了結。
珠光寶氣閣的後山上，有一座小樓。
小樓並不大，小樓，就是小樓。
小樓的規模雖不大，小樓的名氣卻不小。
因為它有個名號，叫做，青衣第一樓。
青衣樓並不是一座樓，青衣樓，有一百零八座。每樓都有一百零八個人，每座樓加起來，便成為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
青衣第一樓就是一座樓，青衣第一樓，是青衣樓這個組織的樞紐。因為青衣樓的總瓢把子，就住在青衣第一樓。
大金鵬王曾告訴陸小鳳，青衣第一樓的樓主是獨孤一鶴，也就是昔年金鵬王朝的大將軍，平獨鶴。
可大金鵬王也是人，是人，就總會犯錯。
是人就總有被冤枉的時候，也有冤枉別人的時候。
閻鐵珊已死，獨孤一鶴亦亡，天下間還想守住青衣樓秘密的，便隻有一個人。
因為這個秘密，石秀雪死了。
因為這個秘密，花弄月生死未卜。
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自然就是青衣第一樓的主人，青衣樓的總瓢把子。
這個人，自然就是霍休。
這個人，隻能是霍休，或者，該叫他大司空，上官木。
令陸小鳳跟花滿樓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如此容易就見到了霍休。
霍休，自然就住在後山的那座小樓上，那座相傳有一百零八種機關的小樓上。
令他倆更沒有想到的是，霍休竟毫不隱瞞自己的身份。
“不錯，我就是上官木。”
他就是上官木？他就是昔日金鵬王朝的托孤重臣？他就是私吞金鵬王朝那四分之一財產的叛臣賊子？他就是大金鵬王苦苦追尋多年，欲要討回公道之人？
“你錯了。”
“哦？”
霍休道：“失約的並不是我們，而是跟著上官謹出亡的小王子。”
陸小鳳奇道：“為什麽？”
霍休道：“因為那筆財富並不是他的，而是金鵬王朝的。”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陸小鳳禁不住問了出來。
這兩者之間，當然有區別。而且，區別很大。
財富是屬於金鵬王朝的，是用來重建金鵬王朝的。隻要他接受了這筆財富，他就得想法子利用這筆財富去奪回金鵬王朝失去的王權。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非但要吃很多苦，而且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小王子出逃的時候，隻有十三歲。
十三歲的少年，過慣了詩酒逍遙的日子，習慣了平靜安樂的生活。
那些爭權奪利、血腥陰謀的重任，本就不適合他。
本來，擁有上官瑾保管那四分之一財富，他已可以過得很好，甚至比當王子的時候還要好。
他本就如此的渡過了四十年。
可惜，他過得太好了，他太能花錢了。
上官瑾帶出來的那四分之一財富，已被他揮霍一空。
而上官瑾過世後，他更是到了山窮水複的地步。
這個時候，他想到了一件事。
這個時候，他就想到了那另外四分之三的財富。
他想要得到那另外四分之三的財富，可是他自己不敢來要。
他若來了，就要承擔責任，肩負起複國的重任。他若親自來要，便再也過不上那瀟灑舒心的日子。
他沒有來，卻來了另外四個大金鵬王。
另外四個，自然是冒牌貨。
這四個冒牌貨就被霍休關在這小樓之中，這四個冒牌貨，陸小鳳跟花滿樓自然已經見過。
花滿樓道：“你如何分辨出他們不是真正的大金鵬王？難道你們不是已有四十年未見過？”
霍休沉吟著，道：“這其中自然也有個秘密，這秘密還不曾有其他人知道！”
花滿樓沒有再問，他認為每個人都有權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霍休卻接著道：“可是我相信你們，所以，我願意將這秘密告訴你們。”
陸小鳳道：“哦？”
霍休道：“金鵬王朝帝王家有個遺傳，世世代代，從不曾例外。”
陸小鳳道：“是什麽？”
霍休道：“六趾，真正的大金鵬王，每隻腳上，都生有六根足趾。”
六根足趾的人，絕不常見。有的人，甚至連聽都沒聽過。至少，陸小鳳跟花滿樓就是如此。
陸小鳳恍然道：“你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能發現外麵那四位老人都是冒牌的。”
霍休點點頭，道：“不錯，因為這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很難偽裝。”
陸小鳳也點點頭，“既有這個秘密，那麽叫他們來冒充的，就絕不會是真正的大金鵬王。”
當然不會是大金鵬王，因為大金鵬王就生有六趾。
他既找不到第二個人來冒充，也不會出這樣的疏漏，叫對方一眼就辨別出來。
如果不是大金鵬王，那會是誰？
誰還想要得到這筆天大的財富？
陸小鳳忽然想到了上官丹鳳。
他們管這件事情，是因為上官丹鳳。閻鐵珊、獨孤一鶴先後身亡，不也是因為上官丹鳳？
如果霍休也死了，這筆天大的財富會落入誰的手中？
陸小鳳感到很難受，他實在不願相信，那麽美麗柔情的姑娘，竟然是個騙子。
可他又不得不相信，他想起了閻鐵珊臨死前看著上官丹風時，那不可置信的古怪表情。
上官丹鳳難道真是個為了謀財而殺人的凶手？
隻有一點能證明。
陸小鳳想到了這一點，花滿樓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他們不再遲疑，所以他們立刻就趕去見那位所謂的大金鵬王。
他們要脫下大金鵬王的靴子，他們要看看這個大金鵬王的腳上，是不是生著六根足趾。
?
他們看到了嗎？
當然沒有。
他們沒有看到大金鵬王是不是長有六根足趾，並不是因為大金鵬王沒有六趾。
他們沒有看到大金鵬王是不是長有六根足趾，隻是因為，大金鵬王沒有腿。
大金鵬王怎麽會沒有腿？
是人都有腿，大金鵬王也不例外。
可他卻把腿切掉了，沿著膝蓋整整齊齊的切掉了。並且放了一把火，把斷腿燒的幹幹淨淨，半點不剩。
他們沒有看到大金鵬王的腿，還因為一個人。
誰？
葉秀珠。
葉秀珠本是峨眉四秀之一，葉秀珠本也應該跟其他兩位師姐妹在一起。
可是陸小鳳兩人離開小樓的時候，卻在山前碰到了她。碰到了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那裏的人。
所以陸小鳳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大金鵬王是個長有六根足趾的人。
陸小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那句話，但是他說了。
陸小鳳本來也想不通大金鵬王為何要把腿切掉，但他現在有點明白了。
天下間不會有那麽多巧合的事，天下間那麽多巧合的事湊到一起，那就預示著一件事，就是陰謀。
當他看到上官飛燕在自己家中養的鴿子時，他就想到了很多事情。
消息傳不了那麽快。
他自認腳程還不錯，花滿樓自然也不會慢。可比他們倆還快的，就隻有鴿子，信鴿。
領他看到這些鴿子的人是雪兒，雪兒就是上官飛燕的親妹，上官丹鳳的小表妹。
雪兒一直認為，上官丹鳳殺了她姐姐，因為最近幾個月她姐姐幾乎失去了蹤影。
上官丹鳳為何要殺她姐姐？上官丹鳳為何要殺了她的親表妹？
因為上官飛燕既比她漂亮，又比她聰明，還比她的武功好。
她嫉妒，嫉妒表妹的一切。
可當雪兒領著陸小鳳挖出了埋在小園的屍體時，她便不這麽認為了。
這屍體雖已被埋下去幾個月，卻還沒有腐爛。中了毒的屍體，總是不太容易腐爛。
這屍體沒有腐爛，麵目便很好確認。
這屍體，赫然就是上官丹鳳。
怎麽能確定？
因為陸小鳳看到了她的腳。
看到了金鵬王朝皇族後裔，天生生有的，六根足趾。
所以他現在已然明白，嫉妒的不是上官丹鳳，嫉妒的，是上官飛燕。
“你想必已該看出來，我比她聰明，比她漂亮，樣樣都比她強。可是從我一生出來，她就已壓在我的頭上。”
她的聲音甜蜜溫柔，卻忽然又充滿怨恨，她說：“從小我就穿她穿過的衣服，吃她吃剩下的東西，她永遠高高在上，永遠要我圍著她轉，就因為她是公主，隻因為她是公主！”
說話的自然是上官飛燕。當答案已經揭曉的時候，她也不用再隱瞞什麽。
一個姑娘，一個美麗的姑娘，寄人籬下，處處受製，她當然不會甘心。所以她要出去，她要去江湖上闖，要憑自己的本事，做幾件揚眉吐氣的事情給他們看看。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在江湖上，她居然遇見了叫她一見傾心的男人。
女人愛上男人，豈非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男人幫助女人，豈不也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那個男人不但對她也十分傾慕，而且非常同情她的身世，所以他要找個機會替她出氣，所以他就出了個主意。
殺掉大金鵬王，奪取那四分之三的財產。
找人假冒大金鵬王可以，但卻瞞不過上官丹鳳的眼睛。
所以，他們便索性將她也一起殺了。
這兩個月來，陸小鳳看到的上官丹鳳，其實不是上官丹鳳。
這兩個月來，陸小鳳看到的上官丹鳳，一直都是上官飛燕。
可是要奪取那四分之三的財富並不簡單，閻鐵珊、獨孤一鶴、霍休，各個都不是容易對付之人。
於是，他們便想到了陸小鳳。
江湖人都知道，陸小鳳是個愛管閑事之人。
他不但愛管閑事，還有點拉著不走，趕著倒退的騾子脾氣。
別人越要阻止的事情，他卻偏偏要管到底。
所以他找來了西門吹雪、花弄月。
所以現在，閻鐵珊、獨孤一鶴都已經死了。
上官飛燕全都如實的告訴了陸小鳳，難道她不害怕？
她現在站在陸小鳳麵前，她獨自一人站在陸小鳳麵前，難道她的武功比陸小鳳還高？
她的武功自然不會比陸小鳳還高，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
她說：“你當然不會殺我，因為你不會喜歡沒了命的朋友。”
陸小鳳道：“幸好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上官飛燕道：“我雖然不是，可花滿樓和朱停。卻都是。”
花滿樓和朱停當然是陸小鳳的朋友，他們本就是從小一起長大，最好的朋友。
“我一條命，換花滿樓和老板、老板娘三條命，一點都不虧。”
以一抵三，她當然不虧。
陸小鳳道：“你想怎麽樣？”
上官飛燕笑道：“我隻不過是想你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後，他們三個保證還活著。”
陸小鳳道：“什麽事？”
上官飛燕道：“殺一個人。”
陸小鳳道：“誰？”
上官飛燕道：“西門吹雪。”
陸小鳳笑了，這種時候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他說：“你究竟是想要我去殺他？還是想要他殺了我？”
上官飛燕道：“當然是要你去殺他，他侮辱了我，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侮辱過我。”
陸小鳳道：“就為了這一點，所以你要殺他？”
上官飛燕道：“女人家的心眼兒，總是很窄的。”
陸小鳳道：“我若殺不了他，反而被他殺了呢？”
上官飛燕道：“那你也不必難受，等你走在黃泉路上時，一定會有很多朋友趕去陪你。”
陸小鳳歎道：“看來我好像已沒什麽選擇的餘地了。”
上官飛燕道：“一點也沒有。”
陸小鳳道：“無論是他死也好，是我死也好，你反正都會很愉快的。”
上官飛燕道：“憑良心講，你們兩個就算全死了，我也不會傷心。而且，用他的一條命，換花滿樓他們的三條命，這筆賬你依然劃算。”
陸小鳳歎道：“這樣算來，我確實不虧。隻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哪裏。”
上官飛燕道：“你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陸小鳳道：“為什麽？”
上官飛燕道：“他帶走了花弄月。”
陸小鳳道：“我也不知道花弄月在哪裏？”
上官飛燕道：“她中了我的飛燕針，此刻，定然是被西門吹雪帶到了可以養傷的地方。那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養傷的，你應該知道。”
陸小鳳道：“但死人就用不著養傷了。”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道：“所以這也得問你，花弄月中了你的毒針後，是不是還有救？”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