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補上欠下的,兩章合一起發了。)
焦家莊園。
在莊園正中那幢大樓樓頂露天平地上,大理石圍欄邊上的焦大背手而立,靜靜地看著莊園周圍的椰樹林。
時值傍晚,夕陽漸漸西斜,陽光也漸漸變得金黃,徐徐灑落在椰樹林上,讓椰林也染上了燦爛的顏色。
天色卻漸漸暗了起來,吹來的海風也帶著一絲涼意,淡淡的腥味中夾雜著幾絲蕭索的氣息。
像座雕塑一般默立良久的焦大轉頭看了看西邊,在那無盡遠處,飄蕩著一層層魚鱗般火紅的雲朵,把邊上的天空都染成了火紅的顏色。
在火燒雲的映襯下,正將落山的斜陽也似乎多了幾分異樣的火熱,仿佛要在這最後時刻拚命燃盡一切。
焦大眼眸裏映著此景,也似緋紅一片,閃著幾絲異樣的神采。
隻是在他雙眼微微眯起時,竟又流露出幾分莫名的蕭索,又若隱若現帶著一絲莫名的迷惘。
雖然他今年不過四十多歲,但他的臉色病白,鬢角微霜,身子微微傴僂,若不是他雙眼眼神依舊犀利之餘,甚至時而會露出幾分他這個年紀少有的純淨和清澈,乍看之下卻更似垂暮之人。
若是外人看到此時的焦大,尤其他那複雜的眼神,第一個想法肯定就是矛盾,會感覺眼前的焦大總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
如果葉夏看到此時的焦大,也會驚異的發現,不過幾個月,焦大看起來卻似老了好幾歲。
焦大看了看西邊後,又緩緩收回視線,眼裏的迷茫和蕭索更濃了幾分,輕聲喃喃自語:“夕陽無限好……”
隻是說了一半,他卻頓然止住,臉上的迷茫之色驟收,臉色突然變得如刀般冰冷,平靜之處喜怒不現,似乎所有的情緒都隱藏了起來。
幾乎同時,他身後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來到了他的身後。
焦大卻不轉頭,因為他對這腳步聲再熟悉不過,整個焦家,包括焦二以及焦洋,隻有陸伯才可不經他的允許來到這樓頂。
陸伯走到焦大邊上後,卻顯得有些躊躇,半天沒有說話,隻是莫名地看著焦大,過了許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陸伯看著焦大的眼神也顯得有些複雜,有些關切,還有些疼惜,就像是父母看著自己有恙的孩子一般,在現在這世上,也隻有他能用這種同情似的眼神看焦大,若是別人這樣看他的話,在表麵冷如磐石,內心卻總有幾分敏感的焦大眼裏,隻怕會以為是對他極大的侮辱。
當然,自焦老爺子死後,這世上除了陸伯,再無第二人會這樣用這樣的眼神看焦大,不止因為他們沒這個資格,更因為在極大多數人眼裏,焦大是他們該仰視的存在,而不可能會有什麽地方讓人去同情。
不過陸伯眼神裏更多的卻還有些閃爍,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猶豫著什麽。
焦大卻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道:“陸伯有什麽話要說嗎?”
陸伯卻是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你真的要和申屠清聯手嗎?”
焦大回頭,用一種奇怪地眼神看了陸伯一眼,似乎沒想到陸伯到了現在還會問起這種問題,他說道:“怎麽了陸伯,難道你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陸伯搖了搖頭,說道:“也不是。我就覺得單憑現在所知一點信息,又怎麽能完全肯定葉夏手上那隻叫八戒的蟲子也是一隻瞳妖?我跟他們相處過,總覺得以那蟲子的性子,跟‘九瞳’它們這些瞳妖完全不大一樣,而且聽說當初葉夏是從一群家養的蠶蟲裏挑它出來的,我們幾家家中這些隻瞳妖原身莫不是珍禽異獸,一條蠶蟲怎麽可能……”
焦大卻揮了揮手,莫名笑了笑道:“陸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是不是瞳妖其實並不重要,或者說並不是根本原因所在,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威脅到了我們兩家的利益。以他們這陣子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也確實值得我們親自動手。”
陸伯渾身一震:“可是……”
焦大卻又揮了揮手,不等他說下去,便自顧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現在已經晚拉!說實話,我焦家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剛開始,我們就好好待他,沒有逼他,讓他安心待在我焦家,或許還可以讓你收他為徒,說不定幾年後,他對於我焦家的作用就像你陸伯這幾十年來對於我焦家一樣的重要,可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如果可說,也沒有後悔藥可吃,他現在與煙家走在了一起,我焦家也已與他結下仇怨,他遲早會對我焦家不利。就算說他寬宏大量,沒有把他與我焦家的仇怨記在心上,可是這也很可能隻是我們一廂情願罷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他會改變主意。一個人的能力越大,私欲也往往會跟著膨脹,有的時候選擇隱忍並不一定是因為心胸廣大,而是因為還沒有足夠的實力。”
說著,他又看了陸伯一眼,“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讓主動權和選擇權掌握在別人手上,而且目前我焦家的形勢可說非常的嚴峻,焦洋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擔起焦家這副擔子,老二他又不成器,你的年紀也越來越大,我不想把我死去後,焦家生存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別人可能的容讓上,因為他們既然可能容忍我焦家繼續在蠱門立足,也很可能會難以容忍我焦家繼續立足下去,落井下石向來是蠱門中常見的事。所以我必須得把幾年裏可能對焦家產生的威脅盡早除去,就算是我不能做到完美無缺,畢竟幾年時間究竟會發生多少事我也不可能完全料到,但我也必須盡我一切能量消除這些潛在的威脅,好讓我焦家有更多機會生存下去。”
陸伯沉默,看著焦大的眼神又變回了原來那樣帶著一絲疼惜之色,心中有些黯然。
他不由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心底純淨淡泊,無心權力紛爭,也一直逃避著不肯接下家族重擔的柔弱少年,卻因家門劇變,不得不以一副弱肩,以一己之力擔下整個家族的命運。
二十年來,他犧牲了很多很多,他一直向往的也最為珍惜的愛情和自由早已被他深藏心底,以狠辣無情之態縱橫蠱門,以一族之力量對抗幾乎整個蠱門,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二十年了,他的雙肩看去依舊柔弱,似乎一直以來承受的壓力太大,他的身子也愈見傴僂,可是他卻始終不肯倒下,就算是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卻仍無時不想著自己家族的命運。
他就從沒感覺過累嗎?陸伯心裏不由閃過這麽個念頭,雖說他一直以來,從未向誰示過弱,也從未服過老,可是當想起如果把焦大換做是自己,也自歎絕對無法做到焦大這般程度。
天妒英才!想到這裏,陸伯心頭又不由有些憤然。他也恨不得自己能夠年輕幾十歲,那樣的話,便可以幫焦大做更多的事,分擔更多的壓力。
可是,歲月不饒人啊。陸伯雖然很少服老,但現在麵臨著蠱門中新將來臨的風雨巨浪,還是不由突然感覺到幾分力不從心。
他也忍不住感歎,焦大雖然驚才絕世,可惜焦家人才凋零,還在海外避禍的焦洋也好,失了一隻手臂更少了幾分膽氣的焦二也罷,在這關鍵時刻,都無法幫焦大分擔他身上巨大的壓力。
不過感慨歸感慨,陸伯深知焦大一旦決定了做什麽事,也極少會有改變決定的時候,而現在多說這些也是沒什麽用,現在更重要的是接下來所要考慮的事情。
想到與申屠家的合作,陸伯不免有些擔心,帶著絲疑慮道:“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再多說什麽。不過這次與申屠家合作,申屠清可是隻老狐狸,到時候說不定他會出工不出力,把你推在前麵……”
焦大點了點頭,卻又笑了笑,自信地道:“這個不用擔心,他申屠清老謀深算,我也不是乳臭未幹的莽撞小子,到時候我自會隨機應變。”
頓了頓後,焦大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嚴肅,說道:“其實我和他都知道,除掉葉夏後,接下來便將是我和他之間決出生死,所以其實這次真正重要的並不是葉夏,而是關係著我焦家和申屠家之間以後的生存。”
陸伯悚然一驚,麵色大變,不過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也確實如此,葉夏一除,焦大所麵臨的最大的威脅便是申屠清,而同樣申屠清所麵臨的最大的威脅便是焦大,他們也遲早要鬥個你死我活,而除掉葉夏那個時候,對於時日都已無多的他們倆人來說,都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
隻是就像焦大自己也說了,他認識到了這個,申屠清也必定同樣認識到了,也不知道到時候他會耍出怎樣的把戲,而他們所謂聯手除掉葉夏,到時候也將變得非常微妙,勝負生死之間都將有很多的變數。
焦大好像也看出了陸伯的擔憂,說道:“您也不要太擔心了,他申屠清有後招,我也同樣會有準備,就算我會死,也一定要拉著他一起死。”
說著,焦大氣勢漸變,語氣也越來越冷,整個人又變得如刀子般鋒銳。
陸伯身子微震,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準備轉身離去。
不過剛走出幾步,陸伯卻突然停住,又走了回來,猶豫了一下後說道:“到時候,你能留葉夏一命嗎?”
焦大忽地轉頭看向陸伯,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一雙眼裏瞳孔微縮,精光一閃即逝,他沉聲說道:“為什麽,是因為你還覺得歉疚嗎?覺得我焦家欠他的?”
見焦大有些憤怒,陸伯卻並不見慌張,反而笑了笑,隻是那笑容也顯得有些蕭索,他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後說道:“可能是我真的老了吧,竟然開始懷舊了,一見到他,我就想起了你年輕時的樣子,他的眼神,他說話的語氣,他的沉默和處事時的淡然,太像以前的你了。”
焦大一愣,而後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陸伯,卻似自言自語地道:“看來你是更喜歡以前的我了?”
陸伯卻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我並非這個意思,我隻是有時候忍不住會想,要是你一直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無憂無慮輕鬆自在該有多好,不用像現在這樣的辛苦和疲累。焦大,就算你父親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也肯定會心疼的。我現在總會忍不住去想,當初我們是否真該強讓你回來,承起這樣的重擔。”
焦大渾身一震,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平靜,盡斂犀利眼神,帶著絲敬重地看著陸伯,說道:“這是我自願的,並不關你們的事,就算你們不要求,當時我還是會回來。當時我雖然發過誓,再也不踏進焦家一步,可我終究是焦家人,骨子裏流淌著焦家的血。”
說完,他揮了揮手,笑了笑道:“不說這些了,現在說這些又還有什麽用,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歡想過去的事情了,有些東西,都已過去,再想又有什麽用?不過我有些奇怪,你看到阿洋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想起過去的我嗎,為什麽偏要說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像我?”
陸伯也笑了笑,像閑聊時那樣輕鬆說道:“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卻一直想不明白。可能說阿洋長得雖然像你,但是性格卻並不怎麽跟你相像。你年輕的時候可不像阿洋這樣的毛躁,可比阿洋堅忍多了,而且你那個時候為人處事謙和淡定,遇到什麽事情都很少有大悲大喜的時候,我看阿洋有的時候總是太心浮氣躁,該忍的時候不忍,不該忍的時候卻又會畏懼退縮。有可能是時代變化了吧,所以人的性格受到時代的影響,也會發生變化。”
陸伯侃侃而談,一時也沒注意到焦大臉色的變化,“反倒是那葉夏,雖沒比焦洋大多少,卻比焦洋沉穩多了,性子也比焦洋要堅忍許多。對了,你剛才不都說葉夏的隱忍並不代表退縮,而很可能是在等待時機嗎?你說這個的時候,我總覺得像是在說你自己。我打聽到葉夏在葉宅鎮的時候,曾經有兩個小混混欺負到他的頭上,把他和他孤兒院的同伴堵在路上,結果葉夏始終不敢與他們衝突,隻是到了晚上,他一個人找到那兩個小混混,拿著條水管追著那兩個混子在葉宅鎮跑了好幾圈,直攆得對方跪地求饒才罷手。哈哈哈,我一聽到這麽件事就想起你十六歲那年,被烏家兩兄弟欺負……”
他正笑說得起勁,卻發現焦大麵色肅穆冰冷,皺起了眉頭,頓時止聲,微微有些尷尬,心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不過其實焦大並不是介意他說的那件往事,而是介意他說的前麵的話。陸伯一提醒,焦大突然明白過來,似乎他正是因為從葉夏那眼神裏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他便推己及人,想著換做是自己,遭受像葉夏這樣的對待,肯定會選擇暫時隱忍,增加實力,當實力足夠,又有合適的機會,便會突起報複,所以他才會這麽堅定地想要除去葉夏。
沉默良久,焦大抬頭看向陸伯,問道:“對了,陸伯,關於她的情況你打聽得怎樣了?”
陸伯也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未說,忙道:“我打聽到烏……家二小姐是在你離開葉宅鎮六個月後逝世的,葉夏的話是三個月後由人從街上撿來的,據說撿來的時候重七斤左右,應該剛出生沒多久。”
“六個月嗎?”焦大自言自語,聲音微顫,手掌漸漸攥緊,手指也變得發白。
他心中發緊的同時,竟又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有些失望。
陸伯看著焦大,若有所思。
不過焦大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點了點頭道:“好,那就這樣吧,到時候我會見機行事,不過要留葉夏性命不全在我,也要看申屠清到時候會怎麽做。”
陸伯也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他知道以焦大的一貫作風,能答應這樣已是十分難得,他也不好再強求太多。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後這場大戰,也可能將是焦大有生以來麵臨的最大的考驗,如果有太多顧慮,那對焦大也將十分不利,他更不想因為他的過多要求,而給焦大帶來更多的壓力。
正當他再次轉身準備離開,焦大卻突然說道:“對了,陸伯,到時候你的擔子也非常的重,你自己千萬小心。”
陸伯點了點頭,卻沒回頭,直起腰,大步離去。
寒冷凜冽,殘陽如血。
……
在主樓東邊那幢房子的一樓大廳裏,焦二正來回踱步,一臉肅穆,眼裏帶著一絲憂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許久,他終於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好像下了什麽決心。
隻後他走到右邊,用手在牆上敲了敲。
一扇暗門緩緩打開,暗門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石質台階。
焦二跨進暗門裏,拾階而下。
下了台階,走過一條狹長幽暗的長廊,又是一條向下的石階。
焦二繼續往下走去。
長廊,石階,如此反複,也不知道焦二已是到了地下幾層,最後終於在一條長廊盡頭停了下來。
他麵對一扇石門站了許久,而後抬手敲了敲石壁。
石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石室來。
石室內光線幽暗,看不出室內大小,也不知石室裏有什麽東西。
不過石室內不時響起粗重的喘息聲,有點像是野獸在打呼嚕一般,不過著呼吸聲卻又似帶著幾分痛苦,更像是野獸在輕輕呻吟。
“葉冬,有任務了。”焦二冷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