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幽都乃是一座地下城池，規模之大，遠超幾人的想象。
這座不見天日的地城分東西兩側，各自居住著女媧部族和龍淵部族，兩族人看上去著裝和氣質都有不同，也很少往來。
這裏，天地間皆是藍色靈光輝映，盤卷纏繞。眾人走上主壇，極目所視，空曠幽謐，遠遠有幽火勾出一座大殿的輪廓，迎風搖閃，似通人性。天際一條墨藍流淌，發出水一般的波光，自西向東，緩緩而遊。
那是死者的魂魄會聚而成的一條河，忘川。
桃花從踏進結界的第一步開始，就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言語傳達的、極其難受的、卻又詭異得有些熟悉的感覺。
從耳邊開始，奇怪的聲音通過聽覺傳達給身體內部的每一個神經末梢，像是被什麽強烈的吸引和預言一般，周圍的一切變得空白，全部的精神和注意都匯集到一處，指引她朝向某個方向抬起頭來，而在抬頭的那一瞬……
而此時，來自地界的少女正一邊帶著朦朧又懷念的眼神看著高懸的河川，一邊悠悠的向同伴們介紹故鄉。
“大河從天上經過，草木生光……”
“地界本不適合人生存，是女媧娘娘以靈力延續……”
“幽都之人天生自帶瘴毒……”
“神力衰弱……”
或許是這樣蒼藍幽謐的環境，或許是那些神秘而古老的傳說，在這樣一個光影交錯的地界中，思維無意識地沉浸了片刻。
焚祭、凶劍、封印、太子長琴……
一切的因緣際會，疑惑難題，也許都將會在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而等到百裏屠蘇從這片刻的預感中清醒，習慣性的看向旁邊的時候，卻莫名感到了幾分不對。
少女的側顏忽明忽暗在半截藍光裏，她微微的仰著頭，黑長的睫羽在薄薄的霧氣微微的顫抖，就那樣靜靜站著，專注地，認真地看著空中那條巨大的河流，好似同伴的話語並沒有傳進她的耳朵裏……此時此刻，半掩在黑暗中，那雙充滿暖意的眼眸被灰藍的顏色代替，其中的光明明滅滅，最終消失在一片幽暗深邃裏。
“桃花！”
他兩步跨過去，壓住心底幾分驚慌，連忙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的正顏轉向自己。這一眼，卻讓百裏屠蘇心頭狠狠一揪。
那雙美麗的，晶瑩的，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時暗沉混沌，不見一絲光亮。
他試著叫了她幾次名字，然而沒有任何回音。
簡直就像是……被那片忘川剝奪了神智
。
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樣了。
桃花在那一刻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成千上萬漂浮在‘天空’中形狀像是團子的東西，那存在甚至把暗沉的背景全部覆蓋。
他們之中暗灰色的居多，但也有帶著顏色的，但那顏色卻又不是明豔分明，也不是單一純粹，紅中夾著黑、灰色帶著藍、白色帶著黃……但無論哪一個，都是像蒙上了一層黑紗，暗淡的，好像失去了光芒，帶著迷途而壓抑。他們有秩序的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向著看不見盡頭的另一邊，從某個階段起，那些帶著些微顏色的，在某一個階段，就像是褪骨剝離一般，褪去了色彩，又全部歸於一個無色。
等到她從這個奇怪的景象中清醒過來，卻突然發現自己身在莫名的地方。
森羅萬象，層巒疊嶂，瑤林瓊樹，林林總總，暮雲春樹。
淡淡的薄霧尚未散去，遠遠看去若有若無，像是舞動的輕紗。柔柔的陽光灑在山林間，鬱鬱蔥蔥的葉子便有了深深淺淺的綠。薄如蟬翼的陽光透過篩網般的密集的樹葉照射在地上,空氣中傳來一陣陣屬於樹木特有的清香。一叢叢、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沐浴著陽光，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閃動著五彩的光。
……森林？
為什麽，會莫名地有點眼熟？
“辮子哥哥？”
“紅劍姐姐？”
“……晴雪？”
一連叫了幾個名字，都具沒有回應，而這個地方怎麽看也不會是地界幽都，至少……那條掛在天上亮晶晶的大河就沒有在。
【阿金、阿金……？！】
她抬起手，這才發現一直喜歡盤在她手臂上的金色環蛇不見了。從來沒有過的極度心慌和動搖出現在她心裏，壓抑住自己又呼喚了幾次它的名字。
“阿金！阿金！”
正當她覺得不知所措的時候，幾個分辨不出的雜音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花￥……特殊……】
“恩？”
【等…&*等……】
等……等？
盡管是破碎的音調，卻立刻讓她安下心來，也讓她能夠冷靜地思考了起來。
剛剛她明明是在地界幽都那裏……不應該一眨眼就一個人跑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更不可能從沒離開過她的阿金會不在身邊。
那麽……就隻有……
桃花定了定神，試著往前走走，腳底下發出與沙石摩擦的聲音，兩邊的景物緩慢地跟著後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霧氣散開了一些，視野也開闊起來。
越往前，越能夠聽到一些聲音，那應該是一道瀑布，水氣蒙蒙，珠璣四濺。激衝下來，撞到山根的石頭，碰得零碎，像千千萬萬的珠子，帶著愉快的滔滔不絕的潺潺聲流入河中。
一直到一處突出半邊的懸崖，她才停下了她的腳步。
果不其然，懸崖的旁邊，高高的懸掛著一泉瀑布，忽而微的，忽而劇烈。水花飛濺在婆娑點點的陽光下，像清虛寧靜的空氣一樣清澈閃耀，闐然無聲
。煙波蒸騰，霧靄彌漫，雲絮縹緲，猶如輕紗罩在水麵上。
好似在這裏，所有的煩惱都能被這清澈的流水撫滌一般，一切都會被洗刷至原本的顏色。
她低下頭，俯視著碧玉一般的泉麵，靜靜地看向那漩渦般的深處。她站在懸崖頂端，風聲夾著水珠拂過她的衣裙，在空中翻滾出豔麗的花紋，淡薄的山水景色讓她這麽鮮嫩的顏色更顯得兀立，黑色的長發摩擦著露出的白皙肌膚，將黑白分明的顏色襯得鮮明而濃烈。嬌小而纖弱的背影獨自立在孤傲的崖峰上，卻又像是無比契合一般，透露出自然又玄妙的氣息。
可是那樣單薄瘦弱的背影，又帶著女性獨有的楚楚姿態，令人憐愛。
至少，而後看到這一幕的青年是這麽認為的。
雖然對於他這樣的仙人而言已不會對時間太過在意，也並沒有覺得這個地方是他的專屬之地。但是……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這個地方，的確隻有自己與友人常駐在此。甚至……在他看清前麵有個人影之前，都沒有發現的陌生氣息……
但是，在自己看清那個背影之後，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地，放鬆了警惕之心，下意識的加重了腳步聲，隨即露出了與他相貌氣質都十分相符的溫和神情來。
蕭蕭落木，潺潺流水。
抱琴的白衣仙人看著因為聽見他腳步聲而轉過頭來的少女，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輕輕笑道
“你是，哪裏走失的小仙女嗎？”
整個幽都的中心，便是媧皇神殿，女媧大神清修之地。媧皇神殿四周勾著一圈不熄之火，須踏殿前一百零八級石階方可進殿，那些巨大的石階雖經千年磨礪，仍尋不出一條縫隙來。
他們的速度很快，像是與什麽爭搶時間一般，為首的玄衣少年懷中抱著一個粉色的身影。他嘴唇緊抿，在這近神之地竟然都顧不得半分禮儀，舍掉了對神明的謹慎嚴明之心，隻顧得加快自身的腳步。
眾人齊齊帶風而上，惹得幽火微微作響。
入了巨大石門，廣闊的神殿內站有一人，梳著高髻，垂首俯視而立，呼吸間亦引得群火呼扯。她眉目清明，麵上不喜不憂，以年紀而判，似是女媧殿前的靈女。
百裏屠蘇走到其麵前，剛欲行禮，她竟先開口道“太子長琴？想不到再度相逢，竟會是如此局麵……”
聽到這個名字，百裏屠蘇不禁啞然。其餘人並未聽過關於他在榣山的遭遇，對於靈女的稱呼也感到十分奇怪。
“你隻得太子長琴的一半魂魄，看來並不複記憶。”靈女緩緩道，“吾便是女媧。”
眾人又疑又驚，不想這般靈女樣貌的女子便是媧皇。
說句冒犯的話，看起來也……太過普通，至少大地之母那標誌性的蛇尾特征都沒有顯現出來。
“不必驚疑，”女媧看出他們的心思，“天道運轉，神力亦有衰竭，吾之神體沉睡，精神依憑於靈女，與爾等相會。”
百裏屠蘇恭敬地道出來意“女媧大神，在下乃是烏蒙靈穀大巫祝之子，請您告訴我……”
他往前一步，將懷中之人往前托舉了一些，神色中帶有顯而易見的關切。
“她的靈體，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