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腳下突然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道路,那是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存在的唯一一條長廊。

沒有聲音,沒有風向,不知什麽時候周圍的場景全部變成了一片虛無。

在這條通道的入口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少女纖弱的背影似乎蒙上一層雪白月紗,映照在虛無的空間內更顯單薄。往前一步,怎麽看都如同即將把自己送入虎口的小動物般楚楚可憐。

可在她身後,沒有退路。

隻有前進。

當踏入長廊的第一步,眼前的風景在一瞬間變得星羅雲布起來。

無數的星星點點由腳下升起,綠色的熒光一閃一暗瞬間布滿了整個空間。原本黑暗恐怖的世界一時變得夢幻美麗起來。

可這並不意味著未知的危險有減少半分。在踏出第二步之時,又起了另一番變化。腳下路像是有什麽東西串聯起來,發出了劈裏啪啦的聲響,連成一個個詭異複雜的圖案。綠色的光集成一起,飛速的從身邊略過。帶著冰冷,纖細,快速的寒光。

每踏一步,便是星鬥橫移。

這星光,是什麽呢?

是為指引心之方向,還是要混淆其前進的道路?一不留神,便會迷失於這漫漫星空,永不複出。

然而少女,從未踏錯半步。每一步,都是同樣的、剛好的步伐。不急不緩,隻是宛如機器般的精準。那黑眸之中,此時全是光陸幻影,原本的東西全被埋沒在那些飛逝的綠色光點之中,在深處盛開出的花朵,攀沿環繞的藤蔓有種隱約可見的妖異。那些原本屬於她的意識感情,似乎全被埋葬在層層疊疊的藤蔓之下。

桃花感覺到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她的意識在一片黑暗中沉浮不定,待到那陣有規律的搖擺徹底停下來的時候,恍惚之間,突然發覺此身立於穹頂之上。

圓盤大的月輪映照著瞳孔,像是近在咫尺又恍如遠在天邊,從那飄渺的月紗中感受到如廣寒宮內傳來的寒意。一縷清幽的晚風盡耳畔而過,頭頂的上方傳來沙沙的謎之聲,輕輕抬頭,竟是滿目眩迷的顏色,如雨滴一般,簌簌飄然而下。

樹枝被壓得很低,將那花蕊靜靜壓彎了腰般,盤踞在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零落的殘紅色,仿佛隻是一瞬間,便燃盡了一生的生命。

隻是這樣看著,便有止不住的水滴從眼眶中掉落下來。

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以此而命名的花朵,何時開得如此妖異詭譎,又莫名的……讓她覺得悲愴淒涼……

那又是……怎樣的呢?

一朵花從樹枝上輕輕晃晃的飄落下來,她雙手攤開靜靜的看著它掉落在柔白的指尖。那是一朵還未完全綻開的小花苞,她憐惜的撫摸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向世人展現美麗的嬌小生命,指尖稍離那柔軟嬌嫩的花瓣,那粉嫩的顏色便迅速凝固成堅硬的金屬,永遠凝結了它此時稚嫩的形態,卻變成了冰冷毫無生機的一番模樣。

‘為什麽?!’桃花睜大了眼睛。

‘為什麽不呢?’

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反問自己。

唯有豔麗到動搖心神的顏色,才能真正的被永記在腦海;隻有被凝固了的某種生命,才能夠被算稱作時間上的永恒。

不……不……

不是那樣的!

她拚命的想要反駁,可是之中卻有什麽東西將此意誌一遍一遍,深刻又明確的、印刻在她的意識裏。

太陽、春風、星辰?

那算什麽,若是想要,就將它們緊握於手

凝固、冰封

——這才是真理。

盡管她努力反抗,可是那段意誌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在她的腦海中翻滾,咆哮,要她承認,要她臣服。

一片混沌模糊之中,她本能的拚命抵觸。

那不僅僅隻是一段普通的意誌,她有預感,若是此時她輸給這段意誌,那曾經的那些...的付出將會毫無意義。

不能、不能夠再如那時一般了…

你以為,是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才能成為‘桃花’的啊……

就在腦海之中如同狂風暴雨,電閃雷呤之時,一曲空穀幽雅的樂聲喚起了她的理智。

清脆的曲調悠然而出,蕭蕭落木,潺潺流水,悠揚舒展,廣闊遼遠。

心情,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而那幾乎炸裂般的痛楚,也漸漸地平複了。

眼前的風景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水墨般的畫景,鬱鬱蔥蔥的植物。那些高大的樹木附近生長著紅色的花樹,樹木參天,光華遍照。

跟著那樂聲往前走,如撥開迷霧雲月一般看到了高台之上。

龐大的黑影從潭水中升起,帶起的水霧像是一道倒掛的瀑布,直衝九天,那黑影舒展身體,挺背弓腰,在天際的明月映照下,顯示出了真貌。

那是一條比山還要高大的巨龍,通體漆黑,雙眼映射出金色光芒,虎須鬣尾,不怒而威。

一龍一人,就這樣隔著不到十尺的距離,如此對望。

清風而伴明月,那熟悉的黑色身影站得筆直,能夠從側後方看得清楚,少年拾了一枚若木樹葉,幽綠的葉子在少年略顯蒼白的唇間鳴出動人的聲音。

青峰如畫,湄水悠悠。

葉之清音,幽幽樂聲,曲調婉轉之間難隱一絲說不盡道不清的悲傷和迷茫。

聽到了什麽呢?又感受到了什麽呢?

月色蒼涼,半隱山間,那光亮是沒有溫度的,像是不曾含著對於世間的半分悲憫。在這片跨越了千萬年的時空中,遲暮的黑龍透過百裏屠蘇的麵孔,看到一個熟悉的靈魂,長發白袍,指尖仙音流淌。

慳臾麵前,再無太子長琴之曲。唯有樹葉吹奏之調——這最後的一點殘軀,訴說著他於世間僅剩的痕跡即將消逝……

似夢似真,真幻難分。

黑龍幽幽長歎。

不知是在懷念年少時陪伴白衣青年榣山訴誌的場景;是在後悔年少輕狂時的衝動和猖狂;是在哀歎自己衰老即將逝去的生命;還是在悲憫眼前這承載了記憶卻被命運撥弄錯亂殘破的魂魄?

桃花睜大了眼睛,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清脆的,幹淨的,打破了某樣一直束縛的東西。

天旋地轉。

控製不住自己身體,腳下一崴踩到脆木的樹枝發出‘嘎吱’的聲響。

葉聲不知何時已停,被這樂聲引起的離愁思緒不知幾千何許。相顧無言的空氣中,這本難以察覺輕微的聲響頓時打破了靜謐的氣氛。

“何人!”

黑龍低吼一聲,震耳欲聾。

饒是他沉溺過去光景,亦不會對出現在此的一個凡人毫無察覺。

百裏屠蘇卻是行動快於思考,等他雙手接住桃花的時候,幾乎就在她要倒地的瞬間。

比起思考少女為何會出現在此的原因,更在乎她此時垂著眼眸,冷汗微出,白皙的小臉上滿是不自然的紅暈。

“桃花、桃花!”

桃花努力的睜開眼睛,隻能模糊的看到百裏屠蘇略顯焦急的臉龐和一開一合的唇形,然而此刻卻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大腦一片嗡嗡作祟。

可是大約是靠近了讓自己安心的地方,身體本能的就放鬆下來了。意識的餘光之中,隻是最後輕輕瞟到了眼一雙金色的眼瞳,然後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金色的……眼瞳啊……

桃花姑娘倒是自顧自的昏睡了過去,不知所以被留下來的百裏少俠整個人都不好了。

百裏屠蘇之前聽聞那些驚世駭俗之事本就心神煩亂,不過隻因他性情倔強才強壓下來。然而此刻半抱著昏迷的桃花,胸口氣血翻湧,仿佛失去了鎖把的鐵鏈一般,狂暴的煞氣竟隱隱要有失控的的趨勢。

正當這緊要關頭,慳臾爪尖再度點上百裏屠蘇的眉心,一股柔和之力緩緩注入,令他每每翻湧不安的煞氣平靜了許多。

“這是?……”

“引發你魂魄中正氣之力,於抑製煞氣略有助益。”

百裏屠蘇行禮以示謝意。

“吾友,這便是你此世之執念?”

百裏屠蘇默然,一時之間,他尚未理清方才所接受到信息,便不再去糾結慳臾對他的稱呼。隻是雙手摟緊了些,望著黑龍,眉間有不加掩飾的擔憂

“慳臾可知,桃花如何了?”

“……”慳臾低頭,百裏屠蘇並不能從那雙金色的眸子中讀到任何信息,可這並不妨礙他感受到黑龍打量過懷中少女後的一瞬震驚。

活得越久,了解到的東西就越多。更枉論那自神話時期就誕生,大抵活過上萬年的黑龍了。

而也隻有到如他這般的曆史活化石,才能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來了。

“如何?”

黑龍長久的沉默讓百裏屠蘇緊張了起來,便有些急切的問道。

“……並無大礙。”黑龍頓了頓“大約是受祖洲無形無處的迷障影響,陷入某種虛幻的夢境罷了。”

“……”

百裏屠蘇仍是看著他,因為這並不能成為解釋黑龍震驚並且沉默的理由。

——自然不止如此。

然而,那卻是不能透露,不可言之於口的……原因了。

若是宣之於口、但凡隻是透露半分……恐便會須臾化作灰燼,魂消魄散。

“隻不過,吾看不出此女身份如何。。”

五分隱瞞,五分真話,黑龍如此解釋。

“祖洲之內幻境迷障重重,與你同來之人皆迷失於此,你卻安然穿過,可見心智遠強於常人,無怪乎能與煞氣同存。”

“……”

百裏屠蘇閉上眼睛,緘默不語。

“此女……並非凡人”黑龍突然說道“亦不知是汝之幸還是、汝之禍?”

“何解?”

黑龍金色的雙瞳緊縮著百裏屠蘇“小子十分倔強,亦很堅強,尋常人易你之位,早已因今日所聞驚駭無措。”

黑龍話音一轉

“抑或——你隻是慣於將驚惶悲傷壓抑在心?”

“……”

“此女氣清純淨,與之常伴確能令你煞氣得到緩解抑製。然,有此執念,殊不知與你而言卻是何等危險?”

如何不知?

東海龍綃宮龍女便有所言‘若要不為煞氣所蝕,不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隻因那樣最易凡心入魔,稍有差池,恐造成不能挽回之局。’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隱忍堅強果真是一件好事?

埋藏於心底的愛恨悲傷從來不曾真正的消失,它隻是一直不斷的日積月壓,越是埋藏便越是積累,壓縮,凝結,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不斷凝結的感情被壓縮極致,本來它的存在並不那麽容易爆發,然而它的主人不知什麽時候悄聲無息,默不作聲的為它添加了一道引線……

有多危險?

一旦有爆發的機會,原來的那些默不作聲,那些堅強隱忍,那些忍耐壓抑……將通通成為災難——

毀滅性的災難。

百裏屠蘇並沒有回答黑龍的這個問題,或者說黑龍也不需要百裏屠蘇給出什麽回答。

輕輕的把少女放在地上,替她掠去嘴角的發絲。

“…第二個心願,又是何事?”

“昔時與太子長琴約定,待吾修成應龍,便讓他坐於龍角旁,乘奔禦風,看盡山河風光,後來自他隨伏羲登天,去往雲頂天宮,竟再也未有機會。小子,你可願與吾萬裏遨遊一番?”

這並不是個困難的願望,隻是若應了此願,豈非承認自己便是那太子長琴?若是承認了太子長琴,那現在站在這裏的,又會是誰?

百裏屠蘇搖搖頭:“我,並非太子長琴。”

百裏屠蘇身前浮空處出現一枚發光的黑色龍鱗,正是剛才被焚寂擊落的那一片,上有斑斕曲折的綠色紋路,光芒隨紋路流淌,似有生命。龍鱗到了百裏屠蘇身邊,突然縮小數倍,靜靜落於他手心。

“此枚龍鱗,小子收起。若有朝一日想透,以此為媒召喚於吾!”

百裏屠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龍鱗握在手心。

“自汝觸碰龍鱗的那一刻起,喚吾之法即存於汝之神識,心中默想,吾自會現身!吾已時日無多,力量亦所剩無幾,小子,可莫要令吾等得太久。” 它左爪又輕輕一點,說道:“祖洲榣山以外僅一處生有草木,便將你與同伴送往那裏一試,沿途無形迷障也已暫時除去,算得償你贈曲之情。離開之後,勿要透露吾之形跡。”

昔日戰龍已老,隻是與百裏屠蘇切磋了一陣,又說了這麽一會兒話,聲音之中竟然透露出隱隱的疲憊和沙啞。

黑龍欲走,忽然被百裏屠蘇叫住。

“等一下,慳臾!”

“何事?”

“這世上真的有死而複生之法嗎?”百裏屠蘇定了定問道。

“……”

黑龍沉默著,就這樣定定的注視著他。

“如何沒有?隻不過逆天而行,付出的代價將令人難以承受。眼前不就是…最好的……。”

黑龍似乎在最後輕輕說了些什麽,百裏屠蘇並未聽清。

“什麽?”

“所有生靈的歸途大概唯有死亡,即便強大如開天辟地的盤古,亦會消亡殆盡。誰也無法更改命運的終點,隻有活著之時盡力而為,令自己過得快活,不至傷心失落。想起來了嗎?這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吾友。”

百裏屠蘇聞言,突然睜大眼睛。

“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欒,何以別離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邊如此自言,經曆這般漫長的時光,你,可曾尋得解答?”

上古戰龍緩緩揚起身軀,頂天立地,“吾亦不敢妄言參透生死之意,吾隻知道命途長短並非緊要,唯淡然自問,可有人將你放於心中?你臨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這錦繡河山、四方遼闊之土,便會想起我戰龍慳臾,吾一世征戰,亦無懼無悔。”

“無懼…無悔?”

他心念一動,似有所感悟。

“這世間,何曾有永生不滅的魂靈,唯有斬不斷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幾人能成?你此生,恐逃不脫坎坷多難…好自為之。”

慳臾離去。

這該是一個多麽悠遠古老的故事。所有人都以為故事已然終結,然而本該已成死寂的仙人,其實一直掙紮在漫長的不甘之中。

戰龍已老,長琴已無。所剩僅是最後的等待,和瀕臨瘋狂的靈魂。

物是人非。

係統提示:請無論什麽時候都保管好自己的本心,我親愛的玩家~

我知道我很久沒更新了,我能保證的就是絕不棄文。。。

請原諒考英語四級日語專八日語一級的大學狗ORZ